李 辉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电影《妖猫传》是由陈凯歌导演，黄轩、染谷将太、张榕容等主演的一部古装奇幻悬疑电影，于2017年12月22日在中国上映。该片改编自日本作家梦枕貘的奇幻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讲述了一只妖猫祸乱长安，在白居易（黄轩饰）和东渡大唐求取佛法的日本和尚空海（染谷将太饰）的追查下，事件真相逐渐显现，还原了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一场旷世奇恋。

爱情历来是永恒的话题，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悲剧更是经久不衰，屡次登上大荧幕。但不同于以往的影片，《妖猫传》并非历史的忠实反映者，而是在原有故事框架下大胆地展开想象，融入东方幻术、通灵妖猫、时空转换、侦察破案、悬疑惊悚等诸多元素，塑造了一部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东方浪漫主义奇幻巨制。影视色彩作为基本的视听语言符号，是角色塑造和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在影片中，陈凯歌导演为了凸显大唐鼎盛的气象和瑰丽奇异的幻术，在影视色彩运用方面独具匠心，获得了市场效益和艺术价值的双重成功，也成为其他国产奇幻电影的标杆。本文通过分析《妖猫传》的影视色彩符号，深入解读了《妖猫传》背后蕴含的意义，同时通过对其色彩符号表达手段运用的剖析，期待为其他国产奇幻电影的创作提供新的思路和途径。

1 色彩属性分析

色相、明度和纯度是色彩的三大属性，任何一部影片的色彩运用都是基于这三种属性的处理。影片通过对色相、明度和纯度不同程度的处理，来达到塑造人物、推动叙事和表达思想主旨的目的。以下将从色相、明度和纯度三方面分析《妖猫传》在人物造型和叙事抒情方面的表现手法。

1.1 色相

色相，是颜色的名称。在电影美术中，色相指物体表面特有的色、彩色草图或布景表面的颜料色、照明光源色或彩色胶片画面及银幕画面所呈现的色等[1]14。不同程度的色相差会带给观众不同的感官体验。通常来讲，色相差小，会产生平稳、充满幻想、脱离现实的感觉；而色相差增加，则会侧重现实感。这一点，在《妖猫传》中运用得非常到位。

《妖猫传》的叙事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以白居易和空海探查妖猫案为主线的叙事；第二，以阿倍仲麻吕的回忆为主线的叙事；第三，以白龙的回忆为主线的叙事。

在三部分叙事中，以白居易和空海探查妖猫案为主线的叙事在现实时间展开，因此在影片色彩运用中使用了较大的色相差，以凸显现实感。例如，影片开头春琴吃瓜的画面，运用了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绿色等多种颜色，其中红色和绿色是对比色，黄色和蓝色是对比色，对比色的运用增大了色相差，给人以真实的感觉。

而在以阿倍仲麻吕的回忆为主线的叙事中，影视画面大量运用红色和金黄色。例如，在杨贵妃荡秋千的画面中，红色和白色是主要颜色。红色宫墙和城楼、白色流云和裙摆，以及被晚霞渲染成粉蓝色的天空，在这样的背景下，杨贵妃乘着秋千高高飘荡在城楼上，无数长安百姓在城楼下抬首仰望。红色给人一种激情、兴奋、奔放的感觉，白色则会给人轻灵、浪漫和梦幻的感觉，粉蓝色会让人放松、舒心，红色、白色和粉蓝色共同营造出一幅天外飞仙的梦幻场景。而在极乐之宴的画面中，大量运用了金黄色，因为金黄色给人以温暖、华美的感觉，烘托出极乐之宴的奢靡和美好（见图1）。

而在以白龙的回忆为主线的叙事中，画面色彩主要为白色和蓝绿色。白色给人一种圣洁、脱俗、善良的感觉，蓝绿色给人一种理智、冰冷、悲伤的感觉。通过白色和蓝绿色的运用，营造出杨贵妃之死的悲伤氛围和沉重感。

图1 极乐之宴

1.2 明度

明度是指色相的明亮程度，不同明度的色彩会产生不同的心理感觉，明度高的色彩给人以轻快的感觉，明度低的色彩则给人以凝重的效果[1]17。在《妖猫传》中，导演利用同一人物不同色彩明度的变化来塑造人物，同时推动剧情发展和表达思想主旨。以杨贵妃为例，她第一次出场是在半空中荡秋千，身上的衣服色彩以白色为主、朱红色为辅。在无色系中，白色明度最高，在彩色系中，朱红色属于较高的明度色彩，通过色彩明度的设置，衬托出杨贵妃欢快、天真和纯洁的性格特点。在极乐之宴中，杨贵妃穿着深红的宫装，深红属于明度低的色彩，给人一种端正、持重的感觉。但是在大量光线的照射下，色彩的明度反而非常高，由此既表达出杨贵妃的雍容华贵，又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感觉。而在马嵬之变时，杨贵妃死亡的镜头以大面积深红色为主，深红色明度低，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既烘托出死亡的氛围，又与先前朱红色形成鲜明对比，表达了帝王之爱的空幻。

1.3 纯度

纯度指的是色彩的鲜艳程度。在影视调色中，高纯度的色彩能够给观众带来华丽、高雅、成熟的感觉，低纯度的色彩则给观众带来朴实怀旧、稳重安静的感觉[1]21。在《妖猫传》中，陈凯歌导演通过对色彩纯度的控制，渲染出大唐的风流鼎盛以及马嵬之变后的荒乱凋零。例如，在影片前期，无论是金吾卫穿的大红官服，还是青楼女子身上穿的金黄色的舞裙，都具有非常高的纯度，给人一种华丽、活泼、梦幻的感觉，营造出繁华盛世、名士风流的氛围。而在影片后期，色彩的纯度降低，无论是回忆中的画面，还是现实的画面，都运用了较低的纯度。一方面，利用较低的纯度淡化回忆和现实的距离，给人一种“回忆即真相”之感；另一方面，低纯度也给人凝重的感觉，烘托出时局的紧张和现实的苍凉。

2 色彩蒙太奇

色彩蒙太奇以镜头的色彩构成为基础，通过镜头内部的色彩运动及镜头之间、场景段落之间的连接，在形式上或内容上相互对照、冲击，从而产生一种单独镜头本身不具有的或更为丰富的含义，表达了影片的情感、情绪、心理、思想，给人们造成强烈的视觉印象，激发人们的联想[1]178。色彩蒙太奇的运用可以渲染氛围、表达人物关系、暗示人物命运、创造独特时空以及表达深刻的寓意。

2.1 镜头内部的色彩蒙太奇

镜头内部的色彩蒙太奇，通常表现为同一镜头中对比与和谐元素的矛盾，包括色相对比、明度对比、纯度对比、质感对比、运动对比等。在《妖猫传》中，陈凯歌导演主要通过镜头内部的色彩蒙太奇来渲染氛围。例如，在春琴被妖猫附体的镜头中，陈凯歌导演为了渲染恐怖的氛围，运用了大面积的黑色和鲜艳的红色，黑色给人阴冷、神秘、压抑的感觉，而鲜红色则会让人联想到血液，加上演员的演技和背景音乐，营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镜头内部的色彩蒙太奇也可以表达人物关系。唐玄宗、高力士和黄鹤形成了一个典型的三角构图，而三种不同颜色也表达了不同的人物关系：黄鹤穿着深蓝色的斗篷，隐藏在阴影中，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表示他是阴谋的策划者，是隐藏在幕后的黑手；高力士则穿着一身深红色官服，深红色象征着血腥、残忍，揭示了他是谋杀杨贵妃计划的实施者；唐玄宗则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白色寓意着纯洁、高雅、善良，这里用白色表示了唐玄宗的“无辜”，来为唐玄宗这个真正杀死杨贵妃的凶手脱罪。色彩的三角构图既揭示了杨贵妃的真正死因，又讽刺了至高无上的 皇权（见图2）。

图2 杨贵妃之死的真凶

2.2 镜头之间的色彩蒙太奇

不同镜头之间的色彩蒙太奇，能够创造出影片独特的时空关系[2]。电影《妖猫传》的叙事时间分为三条线：以白居易和空海破案为主的时间线、以阿倍仲麻吕回忆为主的时间线和以白龙回忆为主的时间线。后两者是连贯的先后关系，而前两者在影片中则是并行处理，因此在两条时间线并行的情况下，如何有条不紊地叙事是影片需要解决的问题。《妖猫传》通过控制色彩明度和纯度的变化，解决了这一问题。例如，在进入回忆之前影片色彩明度较低，而进入回忆时影片色彩明度变高，低明度给人现实感，高明度给人梦幻感，通过色彩明度的变化，影片实现时间线的置换。在马嵬之变后，回忆画面和现实画面的色彩明度同时降低，烘托出马嵬之变的凝重氛围，也暗示大唐盛世的崩溃。同时，陈凯歌导演降低了现实画面色彩的纯度，以区分回忆和现实。

3 色彩的表达作用

色彩是为视听服务的，而视听是为表达服务的。通过色彩的运用，影片达到对人物塑造、情感表达和主题深化的目的。

3.1 刻画人物性格心理

在《妖猫传》中，人物性格通常以衣物颜色表达出来。比如，空海性格稳重，遇事冷静，拥有智慧和理性，因此他的衣物是白色和深蓝色的僧袍。深蓝色是冷色调的颜色，给人一种理智、冷淡、智慧的感觉，白色虽然是中间色，但会给人冷峻的感觉，白色和蓝色，正好符合空海的性格。白居易性格跳脱，拥有诗人的浪漫和文人的不切实际，天真且热诚，拥有着罗曼蒂克的幻想和对爱情的矢志不渝的坚持。但在得知唐玄宗和杨贵妃爱情的真相后陷入了巨大的幻灭中，行为癫狂、沮丧悲伤，对现实产生怀疑。而在白龙的叙事后，他又回归了平静，明悟了爱情的真谛。所以，在影片中，白居易的衣服先是激情的红色，再是阴郁的青色，最后是平静的白色，衣服色彩的变化映射出人物的内心变化。

3.2 奠定影片情感基调

统一的色彩基调表达统一的感情。《妖猫传》的色彩基调以暖色系为主，冷色系为辅。无论是在建筑装潢、衣服饰品，还是日光、烛光等光线中，红色和黄色是最常见的颜色。红色象征吉祥喜庆，黄色象征财富和权力，表现了大唐帝国鼎盛至极的风流气象。在影片后期，无论是马嵬之变，还是白居易、空海二人探杨贵妃墓，其背景颜色都以蓝绿色和青色为主，给人一种寂寞、苍凉和悲怆的感觉，暗示了大唐帝国走向衰落的颓败。色彩基调由暖色系转为冷色系，奠定了影片对大唐鼎盛的赞叹和追忆，以及对大唐由盛转衰的悲哀和反思的情感基调。

3.3 色彩隐喻表达主题

一部电影或是一个场景，往往会通过色彩去暗示其情感基调、结局或创作者的观点[3]。《妖猫传》通过对色相、明度、冷暖等对比，建构出一个视觉隐喻，表达深层次的主题思想。在影片中，杨贵妃这一角色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杨贵妃是大唐盛世的象征。在杨贵妃荡秋千时，所有人都仰头赞叹，心驰神往。她此时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红色的秋千上，背后是红色的高楼和明亮的天空，寓意着大唐帝国繁荣昌盛，万国崇拜，四方来朝。而马嵬之变时，杨贵妃穿着一身红衣，躺在灰色的地板上，一层层的地板将其掩埋。此时，灰暗的天空和地板象征着动荡的时局和莫测的命运，一身红衣的杨贵妃则是被献上祭坛的祭品，意味着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悲惨现实。

4 结语

陈凯歌导演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之一，其作品被认为“以一种批判的眼光审视中国人的精神状态，追溯这种生存状态积淀的文化传统，在理性的审判台上加以拷问”[4]，在这种文化反思视野下，陈凯歌导演创造出《孩子王》《黄土地》《霸王别姬》等具有历史内涵、批判理性和人文深度的电影作品。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电影逐渐由“殿堂的艺术品”转变为“被文化工业逻辑支配的商业产物”，在这种背景下，如何将经济效益和艺术价值统一，是困扰着导演们的问题。《妖猫传》可以看作是陈凯歌向商业意识靠拢的一次审美转向，即由内部的“启蒙”思考向外部的“奇观”想象转变[5]。但陈凯歌导演并未屈从于大众审美，而是在迎合大众审美的过程中坚持着自身对电影艺术的思考，《妖猫传》的成功正是陈凯歌导演对这一思考的回应，也为中国其他奇幻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有意义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