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明

“超级队长”伊姆兰·汗怎么也没想到，刚在国际舞台上风光了两把，就在国内舞台上“黯然离场”。

北京时间4月10日凌晨，巴基斯坦国民议会（议会下院）通过针对总理伊姆兰·汗的不信任动议。174票赞成，略微超过了总议席的半数。

次日，这174名议员投票选举前总理纳瓦兹·谢里夫的弟弟夏巴兹·谢里夫为新总理。巴基斯坦又回归家族政治。

早在2月11日，反对派就以国家陷入经济危机为由，开始酝酿对伊姆兰·汗的不信任动议，但一直未能行动。

3月8日，隶属于反对派“九党联盟”的一个由高级反对派议员组成的代表团，向国民议会秘书处提交了对总理的不信任动议。当局以伊斯兰合作组织会议即将在伊斯兰堡举行为由，推迟了表决日期。

4月3日，正当国民议会准备投票之际，国民议会副议长卡西姆·苏里驳回了反对派对汗总理的不信任动议。

一年前，在参议院选举中遭遇挫折后，伊姆兰·汗总理自愿寻求信任投票。他获得了178票——比要求的多6票——赢得了国民议会的信任投票。而这一次为了使不信任动议成功，反对党联盟需要得到总共342个席位中的172席支持，这意味着需要执政党议员的倒戈。

起初，伊姆兰·汗非常有信心，他认为盟友会支持他，反对派的举动不会影响他的政府，他和他的政党“经此一役”会更加强大。但是情况并未如其所料。到了3月25日，除了穆斯林联盟（领袖派）和大民主联盟之外，伊姆兰·汗的所有其他盟友都拒绝支持他，尤其是伊姆兰·汗任命的旁遮普省首席部长乌斯曼·布兹达尔。

失去第一人口大省支持，伊姆兰·汗急于突围，准备提前一年举行大选。

4月3日，总统阿里夫·阿尔维博士对照宪法第58条，宣布根据伊姆兰·汗总理的建议，解散国民议会。次日，前信息部长法瓦德·乔杜里表示，执政党已推荐退休法官古尔扎·艾哈迈德担任过渡总理。

不过，事件很快反转。4月7日，巴最高法院裁定副议长苏里否决不信任动议的决定违宪，予以废止；裁定总统阿尔维解散国民议会的决定无效，宣布恢复国民议会及内阁，要求议长不得晚于当地时间9日10时30分召集国民议会开会，就不信任动议进行投票。

结果，伊姆兰·汗成为巴基斯坦历史上首位遭国民议会罢免的总理。

国民议会副议长卡西姆·苏里之所以阻止不信任动议投票，是因为他认为该动议违宪，是“外国势力”干涉巴基斯坦民主的阴谋的一部分。

这与3月27日伊姆兰·汗主持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时，拿出的一页所谓“恐吓信”有关。在所有安全负责人参加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巴基斯坦前驻美大使阿萨德·马吉德与美国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唐纳德·卢的会晤和谈话记录被公布。其中显示，“确认”不信任动议是一项由国外制定的计划。

伊姆兰·汗采用了一种在巴基斯坦政治中久经考验的策略：指责美国。他指责美国助理国务卿唐納德·卢参与了推翻其政府的阴谋，是对巴基斯坦在俄罗斯出兵乌克兰问题上相对中立立场的报复。

根据“正义运动党”发言人的说法，当伊姆兰·汗坚持来到俄罗斯时，美国负责南亚事务的副国务卿唐纳德·卢，打电话给巴基斯坦驻华盛顿大使，“要求立即中断访问”。遭到拒绝后，唐纳德·卢“严厉谴责了巴基斯坦领导层对乌克兰事件的平衡反应，并明确表示，只有在伊姆兰·汗下台后，巴基斯坦才有可能与美国建立伙伴关系”。

这与拜登总统本人在波兰表示普京不能继续掌权一事如出一辙，唐纳德·卢也做了同样的举动。当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都对制裁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投弃权票时，唐纳德·卢在同一天早上给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大使打电话，要求他们投票谴责俄。

很快，3月16日，斯里兰卡发起了反对拉贾帕克萨政权的抗议活动，一场疑似颜色革命正在上演。

不过，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副主席玛利亚姆·纳瓦兹表示，所谓的“恐吓信”是外交部起草的一起闹剧。她认为，伊姆兰·汗策划这场阴谋是为了获得公众同情，是他利用国家安全委员会谋取政治利益的结果。

巴基斯坦是一个拥有2.2亿人口的国家，以难以治理著称。自1947年成立以来，它一直与政治不稳定作斗争，经历了多次政权更迭和军事政变，没有一位总理完成了完整的5年任期。

2018年，伊姆兰·汗当选总理时，巴基斯坦的财政已经严重拮据：对国际贷款机构的偿债，已经占到联邦预算的约30%；军事和国防费用占比为20%；另有约12%预算，用于管理巴基斯坦的21个国家部委和其他联邦机构。伊姆兰·汗手上，几乎没剩下多少可自由支配的资金用于社会项目。

他必须用他前任一半的钱，来资助他雄心勃勃的承诺——更好的医疗保健、教育和就业。

作为巴基斯坦的板球英雄，伊姆兰·汗希望改变巴基斯坦，发誓要解决腐败和裙带关系问题，并清理政坛。他声称，他的野心不是为了名声或奉承，而旨在建立一个“新巴基斯坦”。

他以这种形式，许诺了一个道德乌托邦——先知时代的麦地那式国家形态，即一个伊斯兰福利国家。

然而，巴基斯坦的GDP从2018年的3146亿美元下降到2020年的2626亿美元，人均GDP甚至跌至孟加拉国的六成，远不足以支撑建设一个挪威或丹麦那样的福利国家。

2022年4月3日至4日，盖洛普巴基斯坦公司通过调查800户家庭发现，大约64%的巴基斯坦人认为，高通胀和政府的治理失败是反对派不信任动议背后的根本原因；54%的受访者对伊姆兰·汗政府三年半以来的表现表示失望。

伊姆兰·汗将自己描绘成反腐败的斗士，他的大部分承诺的实现取决于透明的治理。但不幸的是，在他执政期间，巴基斯坦在透明国际的清廉指数上的排名也不断下降。仅过去一年，巴基斯坦在180个国家中的排名就从第124位下降了16位至第140位。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政治局外人，伊姆兰·汗建设一个新的伊斯兰福利国家的承诺，是他无法做到的。巴基斯坦的财政赤字率高达7%，光利息支出就吞噬了联邦预算的1/3。

他执政期间，出现了两位数的总体通胀率，食品、燃料等生活必需品价格飞涨，政府的外汇储备正在快速枯竭。现在，巴基斯坦通胀率已超过12%，而伊姆兰·汗上任之前的5年平均通胀率约为5%。

自汗上任以来，巴基斯坦卢比已贬值约一半，央行的基准利率接近10%。教育、医疗保健、道路连通性以及水和电力供应等基础设施面临瘫痪。其名义经济增速放缓至5.2%。

2021年，巴基斯坦的股市是全球表现最差的之一，外汇储备跌幅居亚洲前列，外国直接投资几乎没有增加。

随着伊姆兰·汗进入其五年任期的后半期，其政府的内在弱点逐渐显露。“正义运动党”虽然在国民议会中保留相对多数席位，但它控制不了参议院，这阻碍了伊姆兰·汗政府的立法议程。

另外，其政治盟友大多是机会主义者。他们在职业生涯中经常从一个政党跳到另一个政党，使执政联盟陷入四分五裂。这次不信任动议之所以能获得通过，正是执政联盟议员倒戈的结果。

巴基斯坦军方长期是政治上的强大参与者，在巴基斯坦独立后的75年中，它直接统治了33年。1958年、1977年和1999年，巴基斯坦军方以经济和政治不确定性为由，发动了三次军事政变。

巴基斯坦的联邦制模式，类似于印度的议会民主制，由总理管理国家；总统是象征，同时，总统又是军队参谋长，拥有发布紧急状态令的权力。但巴基斯坦的权力结构从一开始就被打乱了。

由于克什米尔问题、部落问题，伊斯兰堡需要拉瓦尔品第（军方总部所在地）的帮助，使军队和三军情报局在权力结构中变得越来越强大，军方反而成了巴基斯坦的主导力量。

巴基斯坦军方在国家应如何管理、核理论和外交政策等问题上，敢于挑战民选政府的主导地位。没有军方的支持，政客几乎不可能成为总理。在伊斯兰堡与拉瓦尔品第的争斗中，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后者获胜。

伊姆兰·汗从体育英雄到国家总理，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强大的军方，他的政治命运取决于他与军事领导层的关系状况。去年10月，伊姆兰·汗和陆军参谋长巴杰瓦就谁接替巴基斯坦最高间谍机构三军情报局局长法伊兹·哈米德将军，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周的公开对峙。

新任三军情报局局长的任命书在总理办公室里被搁置了三周，但最后伊姆兰·汗不得不在僵局中妥协。虽然三军情报局局长是由总理任命，但局长始终只向陆军参谋长负责。贝娜齐尔·布托和纳瓦兹·谢里夫都曾试图通过选择自己的忠实拥护者来打破这个局面，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伊姆兰·汗也不例外。

巴杰瓦将军关于俄乌冲突的表态，也与伊姆兰·汗政府所采取的立场不同。陆军参谋长不仅对俄罗斯的出兵表示严重关切，而且坚持认为不能容忍此举。而伊姆兰·汗则讥讽军方标榜的中立立场说：“只有动物是中立的。”这凸显了军事领导层与民选政府在某些外交政策问题上意见不一致的事实。

在国民议会接到解散令的前一天，陆军参谋长巴杰瓦将军公开反驳总理，称巴基斯坦和美国享有“长期而良好的关系”。政府与全能军队之间的裂痕似乎已经公开。

汗曾表示，在反对派提出反对他的不信任动议后，“机构”给了他三个选择：“辞职、不信任（投票）或选举。”虽然汗没有详细说明他所说的“机构”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他指的是军队。

现在，国民议会通过了不信任投票，巴基斯坦迎来了新总理（来自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和新议长（来自另一个老牌政党人民党）。

夏巴兹·谢里夫在当选总理后发表演讲称，巴方将全力推进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正是在他哥哥执政期间，两国共同启动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夏巴兹·谢里夫还表示，将与印度积极接触，争取解决克什米尔问题。

但伊姆蘭·汗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失败，他甩出宗教和民族主义牌。他将正在展开的权力斗争描述为“善与恶”的冲突，称夏巴兹·谢里夫领导的政府是“从外国进口的政府”。

日前，大规模抗议游行重现巴基斯坦街头。如果议会政治危机演变为街头流血冲突，这场斗争就溢出了宪法允许的博弈框架。巴基斯坦已经破败的经济，或将受到疫情之外的又一重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