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平 龚德才，* 王 姗

（1.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安徽合肥，230026；2.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100029）

藏纸是我国传统手工纸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旧唐书·吐蕃上》中有所记载[1]。藏族人民以高原当地植物为原料，一直沿用传统的浇纸法造纸技术。历史时期传统造纸技艺曾遍布全藏，各地的藏纸多以产地命名，东南地区有金东、塔布、工布纸，南部地区有门纸和聂纸，中部地区有尼木、后藏、门噶纸等[2]，不同地区的造纸原料和具体工艺各不相同。其中，金东纸因制作工艺精细、质量上乘、享誉全藏，主要用于政府公文和典藏经书的书写和印刷，也是西藏纸币的专用纸张。藏纸主要以手工作坊形式生产，生产周期长、劳动强度大、生产效率低。随着19 世纪末现代机制纸的引入和1959 年民主改革，西藏的传统造纸逐渐衰落并停止了生产。藏族造纸技艺是藏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于2006 年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并于2018 年入选第一批国家传统工艺振兴目录。近年来，学术界对于藏纸的鉴定、性能和纤维等方面有诸多新的研究[3-5]，但是，目前对恢复生产的金东藏纸的工艺还缺乏实地调查和价值评估。

1 金东藏纸历史概况

金东，宗谿名，藏文音译，清时西藏地方政府在金东谿卡的基础上设宗，故又惯称为金东谿卡[6]，藏语意为“多种饮品”（琼浆）[7]。金东纸，藏语称作“金秀”，其名称来源于其产地金东宗。金东宗大致对应今朗县金东乡和洞嘎镇一带[7]，旧属塔布地区，又称塔波、达布或达波（今朗县和加查县一带）。塔布包括原加查宗、朗宗、古如朗杰谿、拉绥谿、金东谿等地[8]。

朗县位于西藏自治区东南部，喜马拉雅山北麓，雅鲁藏布江中下游，隶属于林芝市。全县面积4200 km2，平均海拔3700 m 以上。县政府驻地朗村，距自治区首府拉萨420 km。境内主要有藏族、汉族、珞巴族、门巴族等民族，其中藏族占99.02%[9]。雅鲁藏布江几乎遍布全县[7]，丰富的水资源为手工造纸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金东乡位于朗县东南部，藏族占总人口99%[10]。《朗县志》里提到“过去金东的造纸、炼铅，堆巴的陶瓷，仲达的制针较为出名”[7]，对于金东纸没有更详细的记载。18 世纪初，卡普清修会（嘉布遣小兄弟会）传教士们在关于西藏的报告中提到西藏出售塔布和帕里（日喀则市亚东县辖镇）的造纸[11]。意大利人德西迪利于1712—1733 年在西藏传教，他在《德西迪利西藏纪行》一书中提到“基奥吉告诉我们说，最好的纸张是在塔波制造的；比较普通的则是在后藏（Tsang，后藏指以札什伦布所在地日喀则为中心的地区，大致相当于今日喀则地区辖地）制造”。另外，塔波纸的原料取自当地生长的一种灌木，用其小细枝外表的一层薄皮制成，塔波纸很大一部分销往尼泊尔[12]。甘丹颇章政权时期（1642—1959 年），原西藏地方政府每年举行节庆典礼时，给政府内外机构各官员颁发礼单用于领取礼品，给达赖喇嘛的礼单用纸为金东纸，给摄政王和噶伦的礼单用纸为塔布纸，其余用纸一般为错那地区所产[13]。由此可见，在种类众多的藏纸中，金东纸质量优于其他藏纸。

1997 年，索朗仁青和古格·其美多吉主要通过采访传统造纸老艺人，对历史上金东纸坊的造纸工艺进行了调查，为了解传统金东纸提供了难得的资料。历史上，金东乡曾经有2个纸坊。位于甘木村的年代较早的纸坊主要生产公文用纸和高级印经用纸，位于康玛村年代较晚的纸坊生产纸币用纸。康玛纸坊占地面积近1000 m2，每年有500～600人从藏历3～8月份近5 个月的时间生产西藏纸币所需要的纸张。采用流水线生产方式，管理严格，造纸工艺精细。康玛纸坊曾是西藏最大的藏纸生产作坊和官办造纸坊[2]，也是金东钞票造纸厂，1953 年因金东谿以外的宗谿工人离家较远，造纸厂迁往加查宗[14]。黄慕松（1883—1937年）所著的《使藏纪程》中有关于西藏纸币用纸的记载，称西藏纸币局“其需用之纸，系在工布地方设厂所造，质色尚佳。”[15]黄慕松于1934年作为13世达赖喇嘛圆寂的致祭专使入藏，这是他实地参观纸币局后所记录的。称在工布设厂，可能是因为当时的金东宗紧邻工布，塔布和工布合称塔布工布地区。与内地抄纸法制作的纸张相比，藏纸因采用浇纸法，纸张较厚且粗糙，通常被认为很粗劣，“质色尚佳”可以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另外，金东藏纸不仅是西藏纸币用纸，也是扎西电机厂印制西藏邮票的专用纸张[16]。

根据朗县文化和旅游局（文物局）的资料，现在康玛纸坊已经消失全无，甘木村纸坊遗址只残存有以前的墙基。

2 田野调查

2.1 金东藏纸厂概况

得益于各级政府对金东藏纸制造技艺传承与保护工作的高度重视，2010 年，金东藏纸制造技艺被列为第四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同年，采用朗县政府投资和当地农牧民投工投劳相结合的方式建起了金东藏纸厂（坊）。这是目前所知唯一生产金东藏纸的厂家。

藏纸厂位于金东乡新区，雅鲁藏布江的主要支流之一金东河，从厂房旁边流过。现在造纸并不用金东河水，而是用从远处纯净水源引水。金东藏纸厂负责人加里，藏族，朗县仲达镇林古村人，曾学习过藏纸制作，后来积极参与到恢复金东藏纸项目中，随县里工作人员去附近村庄寻访从事过金东纸制作的老人，并拜师于曾经在金东2个纸坊都工作过且对整个造纸流程熟悉的拉吉（1934—2018 年），学习传统金东藏纸的制作技艺。2011 年，设备购置齐全后，开始尝试恢复金东藏纸的制作。2012 年，加里注册成立了朗县塔布金东藏纸民族手工艺有限公司。2013 年，“金东藏纸制造技艺”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2014 年，加里被命名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金东藏纸制作工艺”代表性传承人。

2.2 造纸原料

金东藏纸的原料较为独特，与其他藏区制作藏纸的原料不同。如尼木藏纸和德格藏纸的原料是瑞香科狼毒属的瑞香狼毒，取其根部韧皮造纸；金东藏纸的原料是当地人称为“秀薪”或“金薪”的一种瑞香科树木，取其茎部韧皮造纸。据索朗仁青研究是绢毛瑞香[2]，又称丝毛瑞香。丝毛瑞香属于瑞香科瑞香属，为灌木，多分枝，分布于四川、西藏及云南，常见于海拔2000～3900 m的沟谷密林中或江边石砾地[17]。

金东藏纸厂原料均在金东乡当地购买，每年集中购买1 次，一般在藏历的4～6 月，正是其开花时期，易于辨认，且这个时期树皮容易剥除。由附近村民砍伐和剥皮，共约5天的时间，所剥取的树皮可以提供一年造纸所需的原料。丝毛瑞香的生长周期长，现在附近山上这种野生植物较为稀缺。造纸一般选用生长了3～4年的树皮，新鲜树皮的价格为8～9元/kg。

2.3 造纸工艺

金东藏纸制作的工艺流程为：砍伐→剥皮→晒干→浸泡→去皮→撕皮→清洗→蒸煮→清洗→捶打→打浆→浇纸→晾干→揭纸→砑光。

（1）砍伐：砍伐丝毛瑞香的树枝，一般选取较粗的枝条，以便幼小的枝条继续生长。

（2）剥皮：将砍伐下的树枝就地剥皮，把剥下的树皮绑扎成小捆，运送到纸厂。

（3）晒干：将成捆的树皮露天摊晒，晴天时，1天就可以彻底晒干（见图1），存放起来备用。

图1 晒干树皮Fig.1 Drying bark

（4）浸泡：将晒干的树皮用清水浸泡约40 min使其软化。浸泡时间不能太长，否则树皮会散发出味道，变得黏滑，蒸煮时易断。树皮所需浸泡时间短，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浸泡。

（5）去皮：浸泡后，不用等树皮晾干，可以用小刀去除棕色外皮及次层青皮，剩下洁白的韧皮。

（6）撕皮：韧皮未干时容易撕开，将去皮后的韧皮用手撕成细的长条。

（7）清洗：将撕细的韧皮用清水清洗干净，也可以晒干后备用（见图2）。

图2 清洗并晒干后的韧皮Fig.2 Washed and dried phloem

（8）蒸煮：将清洗后的韧皮放在煮锅里，加入适量草木灰汁和清水，盖上锅盖。用木柴作燃料，在藏族传统柴火灶上大火煮3～4 h 至韧皮柔软。蒸煮过程中，需要用木棍翻动韧皮使其蒸煮均匀，并视情况加水。草木灰汁是将平时蒸煮烧火后得到的柴火灰，去除杂质后加水混合均匀，并用上面放了多层纱布的不锈钢过滤网勺过滤去渣后得到。

（9）清洗：将蒸煮后的原料捞出用清水清洗干净，然后把水挤干，用双手抓成团状（见图3）。也可用塑料袋装起来使其保持含水量，稍后进行后续工序操作。

图3 煮好的韧皮Fig.3 Boiled phloem

（10）捶打：将原料放在石台上，单手或双手握木槌捶打，边打边翻动，同时，用镊子挑拣出原料里颜色偏黄的韧皮等杂质。平时一般是2 人负责捶打，另外2人负责挑拣杂质，这样可以保证所有原料的纯净度一致，做出来的纸张外观接近。杂质全部拣出后，开始连续捶打，一团原料要捶打4～5 h 才能将其打得细柔、均匀（见图4）。偶尔用喷水壶加水以保持适当的含水量，使纤维柔韧，不会被打得太短，利于纤维长度均匀。

图4 捶打Fig.4 Pounding

（11）打浆：将捶打后的原料放入大塑料桶内，加适量清水搅拌均匀，再倒入打浆桶中。最初用传统木质酥油桶打浆，因为酥油桶若不连续使用容易漏水，现在桶身改用特制的形制相似的塑料打浆桶。水位最高距桶的上端15 cm 左右，左脚踩住打浆桶的背带以增加其稳定性，双手握住搅拌器的木柄，用力上下来回抽打原料，使纸浆分散均匀，打浆器的底部最多提升到桶高的1/2 高度。这道工序不仅费力气，还需要巧劲，不然容易洒出纸浆，一般打浆2～3 h，将打好的纸浆倒入大塑料桶里备用（如图5所示）。

图5 打浆桶和搅拌器Fig.5 Barrel and stick for beating

（12）浇纸：双手戴橡胶手套，将纸帘平放入水池中，使帘布浸湿。用带分叉的树枝将盛放在大塑料桶里的纸浆搅拌均匀（见图6）。最初用木瓢舀纸浆，现在用容量更大的塑料瓢，将纸浆直接浇倒在帘框中，舀3 瓢纸浆则抄造成薄纸，舀5 瓢纸浆则抄造成厚纸。之后双手用力快速地在纸帘内，由下往上从两边向中间划动，使纸浆不断旋转，促进纸浆在帘面上均匀分布。这也是整个造纸过程中最关键的环节，直接关系着纸张的匀度。如果发现有杂质，则拣出。将纸帘在水中静置片刻，然后平稳缓慢地将纸帘端离水面，扶放在水池边沿上，稍微倾斜沥水（见图7）。

图6 打好的纸浆Fig.6 Pulp

图7 划动纸浆Fig.7 Stirring the pulp with hands

（13）晾干：将纸帘缓缓地平放在窗户旁边的纸帘架子上，继续沥去剩余水分。因当地室外风沙较大，容易吹进湿纸中，保持窗帘呈拉上的状态，以防风沙进入，在房间内自然阴干。一般夏天需要3 天，其余季节需要5天。

（14）揭纸：待纸干后将纸帘倾斜立在身前，双手在纸面上稍用力摩挲，使纸和帘面结合得不再紧密。先撕开上面一角，再将手伸进纸和帘面之间并来回移动，使二者逐渐分开，直至将整张纸揭起。

（15）砑光：在桌子上用白海螺碾磨纸张的两面，使其紧实而光亮，一张纸需要碾磨十几分钟。

2.4 造纸工具和设备

制作金东藏纸使用的工具和设备主要有：①铜锅：用于蒸煮，直径30 cm，高度18 cm。用藏族传统柴火灶烧火，以木柴为燃料。②石台：用于在上面捶打原料，由石板砌成，最上面是一层大理石板。③木槌：用于手握捶打原料，槌头像切去顶端的圆锥，有10个木槌，尺寸略有差异。④打浆桶：用于盛放原料和水进行打浆，塑料材质，筒管状，直径16 cm，高度81 cm。⑤搅拌器：用于在打浆桶中上下抽动将原料分散均匀制成纸浆，木制，手柄长90 cm，边缘有4 个小孔的圆木板直径为13 cm，厚度3.5 cm。⑥水池：用于浇纸，石块水泥砌筑，水池上半部分的外层和顶层贴一层薄木板。水池内壁尺寸为153×119 cm，池高90 cm，池深35 cm，壁厚13 cm。⑦纸帘：纸帘是用图钉将纱布固定在木框架上制成。纸帘有多种尺寸，如长×宽为75×50、30×23、135×50 cm等。

2.5 产销及前景

金东藏纸的生产周期是8～10 天，浸泡、去皮、撕皮和清洗需要2 天，蒸煮到浇纸共3 天，晾干到砑光共3～5天，可以制作出长×宽为76×50 cm 的纸15张左右。目前，纸厂有5个工人，其中2人是扶贫对象。天气冷时不制作藏纸，生产出的藏纸质量较差，一年约4个月不进行生产，约11月中旬到3月中旬。其余有安排生产的月份，由于农忙或其他，也会暂停生产，每月平均工作时间约20天。1个月平均可以制作100～200 张纸，包括大纸和小纸。按1 年中有8 个月份安排生产，年产量大约是800～1600张纸。

纸张的种类只有尺寸和厚薄之分，在原料处理制作上没有区别。现在制作最多的纸有2种尺寸，分别是长×宽为75×50 cm 和30×23 cm，厚度上分为厚和薄2 种。金东藏纸质量优、价格高，用途较为单一，主要是文化用纸。附近的部分藏族寺院用于经书抄写，还有国家博物馆、布达拉宫、西藏档案馆等机构用于藏纸文献的修复，部分画家尝试用于书写绘画。目前，纸厂的主营业务是白纸，加工纸和工艺品的种类很少，主要有夹树叶纸、夹花纸、核桃皮染色的藏纸挂画、笔记本和纸折扇等，以前还有灯笼，现在也未继续制做了。

目前金东藏纸均以丝毛瑞香为造纸原料。佛教协会需要瑞香狼毒纸制作经书，画家需要用来绘画，金东乡也产瑞香狼毒，所以为了满足客户需求，纸厂也生产了一些瑞香狼毒纸。但只会偶尔生产满足订制需求，并不计划作为平时常规生产，还是专心做以丝毛瑞香为原料的纸张。

据加里介绍，现在金东藏纸的销售范围小，销量有限。另外，纸厂距离拉萨较远，朗县旅游业也不发达，所以来纸厂购买产品的游客较少，这方面的销路还有待拓宽。目前，传承人数量较少，不能形成传承谱系和传承团队，为了实现更好地传承、保护和发展，纸厂于2019年申报了2名县级传承人，分别是仲达镇林古村的旦增旺堆和朗镇仲温村的次仁卓玛。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对金东藏纸需要进行政策扶持性质的保护。因为原料和市场有限，无法进行大规模生产。目前需要采取的措施一方面是进行工艺和纸张的研究，保存工艺资料，挖掘工艺的科学和历史价值，并在深入了解金东藏纸性能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推广和开发，如推荐到更多的文博机构做修复用纸，开发书画、包装、礼仪用纸等；另一方面在政策的支持下适当扩大传承群体，鼓励他们去申报各级传承人，在市场和政策的带动下让金东藏纸浇造技艺传承下去。

3 金东藏纸制作技艺的历史价值

3.1 金东藏纸工艺今夕比较

索朗仁青和古格·其美多吉于1997 年对金东纸坊的造纸工艺进行了调查[2]。其中，金东纸币用纸的造纸工艺最为考究，生产流程包括：砍伐→剥皮→去皮→切皮→撕皮→扎辫→蒸煮→鞭皮→洗涤→捣料→捡皮→称料→打浆→浇造→沥干→烘纸→揭纸。

经过与索朗仁青的调查结果比较，现在恢复生产的金东藏纸在个别工艺步骤上有些许不同，进行了简化，主要以有下几方面：①去皮：以前是每天砍伐剥皮后，剥下的树皮要立即经水浸泡去皮。现在1年只砍伐1 次，树皮被运回纸厂，进行彻底的晾晒后储存，每次造纸使用时，再经水浸泡去皮。②切皮：以前在去皮后，要把皮料切成40～50 cm 的长条。现在没有切皮这个步骤，完全依靠捶打使原料纤维变短。③扎辫：以前要将撕好的皮料结扎成辫子一样，因为皮料较多，这样方便拿取、晾晒和存放。现在生产量小，所用皮料少，省略了这道工序。④蒸煮：以前甘木村纸坊蒸煮是添加草木灰、木炭灰等灰汁，康玛纸坊添加土堿汁，在陶罐中蒸煮。现在使用草木灰汁，在铜锅中蒸煮。⑤捶打：以前蒸煮后，进行鞭皮→洗涤→捣料→捡皮4 个工序，现在缩减为清洗→捶打2个工序，但实际上工作内容相近。以前在鞭皮和捡皮环节里都要去除杂质，现在是在捶打环节中去除杂质。⑥打浆：以前要先称取原料，然后在传统酥油桶中打浆。现在并不称量，在特制的仿酥油桶的塑料桶中打浆。⑦烘纸：以前在烘纸火房里燃起篝火，将纸帘竖立在台阶上烘干湿纸。现在是把纸帘平放在室内的纸帘架子上晾干湿纸。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发现，与以前采取批量生产、流水作业和精准要求的金东纸币用纸相比，现在以小规模作坊形式恢复生产的金东藏纸，省略了切皮和扎辫工序，缩减了捶打工序，改变了使纸张干燥的方式等，但是技艺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基本上保留着历史上金东纸币用纸的传统制作工艺。

3.2 金东、尼木藏纸工艺比较

对尼木县雪拉村藏纸生产工艺的实地调查始于21 世纪初[18]，笔者也于2020 年对现在的尼木雪拉藏纸厂进行了实地调查。通过比较，发现金东藏纸和尼木藏纸在生产工艺上的区别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原料方面，尼木使用草本类瑞香狼毒的根部韧皮；金东使用木本类丝毛瑞香的茎部韧皮。丝毛瑞香韧皮原料本身更纯净且韧性大，有学者把瑞香树皮列为藏纸生产的上等原料，而狼毒草属于下等原料[19]。第二，煮料时，尼木添加苏打粉作为蒸煮剂；金东则添加草木灰汁，相对保留了传统的蒸煮剂制作方法。第三，打浆时，尼木用一头装有十字形叶片的木棒在陶罐中快速搓动使纸浆均匀；金东则使用酥油桶式样的塑料桶打浆，酥油桶打浆更能使纤维在水中均匀分布。第四，浇纸浆后，尼木浇淋水池里的水；金东用双手划动纸浆，相较于前者，后者更易于把握力度使纸帘中的纸浆通过波动和旋转达到均匀分布的目的。第五，干纸的方式，尼木在室外太阳下晒干；由于风沙的原因金东主要在室内阴干。第六，尼木的书写纸单面砑光，较薄的专用修复用纸不砑光，金东双面砑光。

由于西藏缺乏用于提取黏液作为纸药的植物资源[19]，在应用浇纸法且不使用纸药造纸时，纸浆的纯净和均匀程度直接决定了纸张的颜色和纤维分布情况。金东藏纸生产技艺采用酥油桶打浆，使浇造之前的纸浆更匀更细，通过双手划动纸浆使纸帘中的纸浆分布均匀。再加上原料方面的优势使金东藏纸颜色较白，不同于尼木藏纸颜色轻微呈浅黄色；金东藏纸质地更为细密，纤维纯净且分布均匀，纸面更加平整，纸张强度更大。这应该也就是金东藏纸在历史上作为西藏纸币用纸的原因。

3.3 金东藏纸工艺的工艺价值

造纸时纸浆分布均匀能够增加纤维之间的接触面积，相邻2 个水分子把2 个纤维素分子联结起来，形成“水桥”，因而纤维在水中的均匀分布会增强纤维之间的结合力，制造的纸张表面更加平整，机械性能也会更好，且各项指标在一定面积之内更稳定。应用浇纸法且不使用纸药的情况下，需要通过搅拌使纸浆中的纤维达到最大限度的均匀。在浇纸前酥油桶打浆不仅有搅拌均匀的作用，而且由于酥油桶的功能，使该步骤与前面的捶打相结合，完成了现代造纸的打浆过程，显然比其他在容器中简单搅拌或完全不搅拌更能达到技术要求。酥油桶利用内部活塞（甲罗）的上下运动形成纸浆的积压、喷射和流动，在机械力、水冲力和纤维间摩擦力的作用使纤维细化、吸水润胀及表面积增加，而且使纤维在水中均匀分布。搅拌后，纸浆中的纤维在水中无法长时间悬浮，会不断沉降，纤维分布的均一性变差。另一方面，纸帘在放入水槽时，水进入其中，加入纸浆后需要再次搅拌均匀。因此，在把纸浆浇入水池中的纸帘后，一定要搅拌，而在这一步中，金东的用手搅拌法比尼木的淋水法更能使纤维再次均匀分布。从技术发展的角度进行分类，这2种方法各自代表了浇纸法发展的不同阶段。

从整个藏族造纸技艺分布区域来看，目前发现的藏族传统造纸工艺中，在西藏西部和拉萨地区采用尼木简单打浆法[20]，这种方法还传入了不丹[21]。四川德格[22]、青海囊谦[23]和云南香格里拉枪朵村[24]，均采用与西藏金东一样的酥油桶打浆和浇浆后搅拌的方法，金东浇纸法在国内其他地区尚未发现，但这种方法传入了与西藏相邻的尼泊尔[25]。因此，可初步推断浇纸法在传入西藏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仅开发利用了高原的瑞香科植物，为了提高造纸工艺，还发展了酥油桶打浆和浇浆后搅拌相结合的技法，为生产优质藏纸提供了技术支持。

4 结语

藏纸原料种类多样，不同地区制作的藏纸各有特色。历史上的金东藏纸坊以瑞香科树皮为原料，造纸工艺考究，使金东藏纸享誉全藏。现在，恢复生产后的金东藏纸厂远不如以前金东藏纸坊数百人的规模，但全部采用手工制作，劳动强度大，产量不高，而且基本保留了历史上藏币用纸的工艺，使濒临失传的金东藏纸的制作技艺得以传承和发展，也使曾经的纸中上品金东藏纸再次呈现在世人面前。

相比较而言，金东藏纸制作技艺在原料上的优势和更加精细的操作工艺使所产的纸张杂质较少，颜色较白，质地更为细密，纤维分布更为均匀，纸张强度更大。该项工艺代表了藏族造纸技艺的一个高峰，是从原料（丝毛瑞香韧皮纤维）和工艺（酥油桶打浆和浇浆后搅拌）方面体现了藏族特有的工艺特色，具有极高的研究和保护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