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六子 赵富刚

在四川省江油市窦圌山，有一项“铁索飞渡”表演，因其惊险刺激的程度，被中央电视台誉为“华夏一绝”，《环球地理》杂志更是称其为窦圌山上的“死亡舞蹈”。

杨海平就是窦圌山的“飞人”，他从事“铁索飞渡”表演已经二十多年。他的女儿杨力大学毕业后，在成都找了一份高薪工作。不料，父亲杨海平突然打来电话，逼她放弃工作，回窦圌山走铁索。这是为什么？杨力会同意吗？

“死亡舞蹈”：父亲逼女儿接班

2012年春节刚过，在成都做酒店管理的杨力又接到父亲杨海平打来的电话：“我们在准备申报‘非遗’了。你从小就喜欢上铁索玩儿，所以能不能……”

“爸，”杨力生气地打断父亲的话，“我喜欢成都这座城市，喜欢现在的工作。而且我的男朋友严闯也在成都。别人的父母都希望儿女一辈子平平安安，您为啥非要逼我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呢？”杨力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

杨力，1989年出生在四川省江油市武都镇圌山村。父亲杨海平从小习武，和小伙伴王勇、钟应国一起跟云岩寺的姚锡明方丈学走铁索，但只有杨海平一人学艺最精，得到了姚锡明的真传。

窦圌山风景绮丽，是著名的4A级景区，景区内的“铁索飞渡”是最吸引游客的表演项目。一根长30米、高逾100米的铁索，连接着问月、飞仙和神斧三座山峰之巅，表演者不仅要在铁索上如履平地，还要做许多高难度动作。这里是“死亡舞蹈”的舞台，游客站在山上，往下一看，往往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土生土长的圌山村村民杨海平将中华武术与铁索表演相融合，是窦圌山上有名的“飞人”。

生下一儿一女后，杨海平曾下海经商，但惨败收场。儿女到了上学的年纪，却只能在村小学读书。

1995年，为了把一双儿女送到城里上学，杨海平又走上了铁索。为了得到游客几十块钱的打赏，他表演的时候经常不拴安全带。1996年，钟应国表演时失手摔下铁索当场身亡，王勇从此改了行，杨海平也吓得整整一个月都没敢再上铁索。有一段时间，他一闭上眼就做噩梦，总是梦到自己也掉下铁索，然后大叫一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但迫于生计，一个月后，杨海平还是上了铁索，成了景区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飞人”。每天走在铁索上，与死神擦肩而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只是每一次，他都凭着丰富的经验和深厚的功底，侥幸地化险为夷。

1999年暑假，11岁的杨力第一次跟着父亲杨海平走过铁索，到了无人能至的对面山峰。尽管当时害怕至极，但自此以后，杨力对走铁索上了瘾。父母见状，赶紧阻止。杨力却不以为然，还偷着学会了父亲的一些表演动作，经常引得游客惊叹不已。

但随着杨力的年龄增长，她不愿意再上铁索了。她和母亲、哥哥过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怕自己不小心掉下悬崖，也怕哪天山上传来不好的消息……

接到父亲一再催促的电话，杨力心情很不平静。她怎么也弄不明白，现在自己和哥哥都有了喜欢的工作，早就劝父亲别再走铁索了，父亲非但不听，还要她辞职回去走铁索。这件事，别说她不同意，严闯也绝不会同意她回去！

杨力接到父亲的电话后，告诉了严闯，严闯不能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父母都是一门心思把儿女往大城市送，你爸倒好，三番两次地逼你回去走铁索，到底图啥？”

第二天，母亲也打电话对杨力说：“你在成都好好工作，别听你爸的！他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接下来的一周，杨海平没有再给女儿打电话，杨力却意外地接到了窦圌山景区领导打来的电话。景区领导告诉她，她的父亲因为长期高强度的表演和训练，劳累过度、体力不支。近段时间以来，他更是频频失手，好几次都险些跌下铁索。如果没有安全帶，恐怕他早就没命了。

“你父亲是窦圌山最优秀的‘飞人’，但他也确实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我们劝他退休，可他不愿意，非要为申遗出一把力。”景区领导说，窦圌山铁索是祖先留下来的瑰宝，所以他们现在正准备为“铁索飞渡”申报绵阳市“非遗”项目。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仅靠杨海平的表演，没有太大的优势，而且他年纪大了，每天表演也非常危险。

景区领导的意思，是希望杨力女承父业，回来走铁索。如果她成为窦圌山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飞人”，就有可能推动“铁索飞渡”申遗成功。

对于父亲的固执，杨力是清楚的，景区领导也表示理解。父亲度过了几十年的铁索生涯，对于他而言，铁索已经不再是两根冰冷的绳索，那是能和他心灵相通的挚友，也是他的生命！

为爱相伴：走铁索走出“非遗”

接了景区领导的电话后，杨力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小时候，父亲就是靠着那两根铁索，才把他们兄妹从简陋的村小学转到镇小学;同伴出事后，尽管父亲自己也非常害怕，但他还是靠走铁索，把一儿一女送进了大学。这些年，父亲可以说是和铁索相依为命的！

杨力似乎懂得了父亲，现在父亲之所以固执地要坚持走铁索，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舍不得离开这个相依相伴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得不能再表演，担心随着时光的流逝，“铁索飞渡”会渐渐被人遗忘。所以他必须让“铁索飞渡”申遗成功，才会有人去继承，去发扬光大，这样他才能安心地退下来。

接连几个晚上，杨力都不能入睡。她感觉自己的心，和父亲的心越贴越近了。思来想去，她决定辞去成都的工作，回窦圌山。

杨力对严闯说：“当初，爸爸为了我和哥哥的前途可以卖命。现在，如果不能让他安享晚年，我的心会不安的。”

“可是……”严闯有些激动，本来就恐高的他一想到铁索就浑身发麻，语无伦次。

杨力耐心地告诉男友：“现在与以前不同了。我爸爸以前走铁索没有保险绳，现在是要拴保险绳的，很安全。”“如果我坚决不让你去呢？”杨力沉默了一阵，艰难地说：“那就分手吧！”

严闯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和走铁索之间，女友居然选择了铁索！他不知该怎么办，思来想去，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2012年春节，严闯跟杨力一起回了老家。年还没过完，他就不顾杨力的极力反对，义无反顾地上了铁索。可他刚走两步，脚下的铁索就开始晃荡。他连忙抓住上面的那条牵绳，可两根铁索在重力的作用下，像两匹没经过驯服拼命挣脱缰绳的野马，朝着相反的方向晃去。

两根铁索的间距越来越远，眼看严闯就要掉下去，杨力连忙跳上铁索，用尽全身力气，四肢和腰部一起发气，终于将两条笨重的铁索拉拢来。

“你干啥？不晓得自己恐高吗？”杨力气得朝严闯吼道。严闯说：“你急个啥？你不是说有保险绳就很安全吗？”

杨力知道男友是在和她赌气，只好一步一步小心地护着他往前走。一个来回下来，严闯早就汗湿了衣服，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望着“自残式”相逼的男友，杨力又气又心痛。但她还是告诉严闯：“不管你使什么手段，这铁索，我是走定了！”

严闯看着杨力坚定的眼神，无助地说：“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只有一个请求——咱们结婚吧，让我亲自照顾你！”

杨力的眼眶红了。可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立即答应严闯的求婚。因为，她不希望心爱的人每天为自己提心吊胆。

杨力辞职回到了窦圌山。父亲杨海平也突然来了精神，他要充当杨力的教导员和保护员。表演的时候，他得帮助女儿稳住铁索;回到家里，他还得指导杨力训练基本功，做引体向上、仰卧起坐、压腿、连续下蹲、蹲马步……每天累得汗流浃背。

而严闯只要一有空，就跑回窦圌山做后勤，跑腿打杂、端茶递水、揉肩捶背。对于严闯的付出，杨力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感动。

一年后，当严闯再次向杨力提出求婚时，杨力答应了。2014年春节，他们走进了婚姻殿堂。严闯说话算话，尽管自己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却始终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杨力操一点儿心。杨力每天都得训练腿力、腰力以及臂力，他便陪着她训练，硬是把一身松垮垮的大肚腩，练出了六块腹肌。

有了丈夫这个坚实的后盾，杨力走铁索的技能突飞猛进，很快就熟练掌握了双手脱链、金鸡独立、鹞子翻身、空翻跟斗、空中八卦、倒挂金钩、海底捞月、飞檐走壁等高难度动作。当铁索那头的掌声雷鸣般地响起，走在铁索上的杨力似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

再上铁索：妇唱夫随代代传承

窦圌山景区为山上唯一的“女飞人”做了大幅的宣传海报，杨力火了！2015年，“铁索飞渡”毫无悬念地被评为绵阳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杨力也被游客和各媒体平台誉为“亚洲女飞人”。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杨力看到父亲笑出了眼泪。

严闯开玩笑地和杨力商量：“老婆，铁索飞渡都申遗成功了，你是不是也该批准一下我的申请了？”

原来，严闯想要个孩子。

这两年来，严闯表面上云淡风轻，可谁知道他那一天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走神;很多个夜晚，他总是被噩梦惊醒。现在“铁索飞渡”申遗成功，他觉得是时候把妻子从铁索上拉下来了。他想，只要妻子怀孕了，就不会再上铁索了。

杨力同意了。她想，如果自己今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有孩子陪着，丈夫至少不会那么孤独。

2016年7月，杨力生下大儿子严浩明。她从此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并于2018年9月生下了小儿子严启东。

杨力怀孕生子期间，年近七旬的杨海平又扛起了“铁索飞渡”表演的大旗。走在高高的铁索上，他鹤发童颜，白髯飘飘——“铁索飞渡”申遗成功，似乎让他返老还童，格外有精神。

杨力劝父亲：“您的心愿已经实现了，现在又有了孙子，就别那么拼命了。”

父亲却摇摇头说：“游客们来窦圌山，就是来看‘铁索飞渡’表演的，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2018年10月，“铁索飞渡”成功入选四川省第五批省级非遗。在铁索上从年少走到白头的杨海平喜极而泣，他哽咽着说：“我再坚持两年，‘铁索飞渡’肯定就能入选国家非遗了。到时候，全国人民都晓得我们窦圌山有这一绝技了。”

從此，杨海平劲头更足，丝毫没有退休的意思。杨力每天都抱着孩子去山顶看父亲表演，看到精彩处，她忍不住和游客一起尖叫，一起鼓掌。有好几次，她都有了再上铁索的冲动。

一天，杨力试探地对严闯说：“天天看父亲表演，有时候我都想上铁索了。”严闯摇头道：“二宝才几个月，你也忍心？”杨力亲亲怀里的儿子，尽管心里痒痒的，也只好忍着。

2020年5月9日，杨海平在骑车前往村上开会的途中，出了车祸，造成左腿粉碎性骨折，膝盖、髌骨严重受损。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上铁索了。从那时起，他的精神越来越萎靡，每天沉默寡言，望着铁索的方向出神。

杨力看到父亲那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试探着问丈夫：“孩子们都上幼儿园了，你说我该去找个啥工作呢？”

严闯当然明白妻子的心意。他沉默了一会儿，长吐了一口气说：“无论做啥，只要你喜欢就好！”

一天，见父亲又在望着铁索的方向发呆，杨力终于忍不住了，她蹲下身去，说：“爸，您是不是又在想铁索了？其实，我也想！”“还有我！”严闯也说。杨力惊讶地扭过头看着丈夫：“你不恐高了？”

严闯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还是恐高。但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总得在这世上留下点儿啥，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趟。所以，我支持你！”

父亲看着这对小夫妻，眼睛里溢出了光。

当天回到家里，杨力就开始了刻苦的训练。严闯除了搞好家务后勤，还陪着妻子一起练习，一练就是大半天。

2021年2月1日，杨力重新站在了铁索上。这一次，她真正接过了父亲交给她的接力棒，要将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继续坚持下去。

严闯在做好“后勤部长”之余，经常会带着两个儿子去窦圌山看表演。偶尔，他也会上铁索客串两次。尽管他的表演有些生涩，甚至有点儿滑稽，但在两个儿子的眼里，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表演。

有时候，杨力觉得挺对不起孩子。窦圌山每天都要接待大批游客，杨力也就每天都要上铁索表演。为了“铁索飞渡”更加完美精彩，她每天除了表演，就是练功。每天晚上，等她练完功了，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每次看到孩子熟睡的脸庞，她总是愧疚不已……

2021年10月，杨力32岁生日时，许下了三个生日愿望：希望父母平安健康，希望孩子茁壮成长，希望“铁索飞渡”早日入选国家级非遗……

编 辑/朱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