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也晓晓

那时的我九岁，小小的，傻傻的，不知道别人眼中世界的颜色是什么样的，于是就问哥哥。他健康活泼，十分聪明，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窗外，笑着说：“当然是五颜六色的啊。”

我没告诉他，在我眼里，只有他是有颜色的。我的房间是灰黑色的，他却说粉红色的房间很适合我。我没见过粉红色，但也不敢问他。不過看到他柔和的眼神，我想，粉红色应该是很好看的颜色。

我很高兴，嚷嚷着我最喜欢粉红色了。

后来长大了，别人经常笑他穿粉色衬衫。我告诉他，这样的哥哥很好看，很好看。

我的房间有个小窗，他喜欢趴在窗户边眺望远方。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窗外的世界是模糊的，我看不清。

我怀疑我生病了。我问爸爸，爸爸说我并非书上说的色盲。爸爸背着我去看医生，医生说可能是那次意外之后的后遗症，主要和心理有关。那时的我太小，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却觉得那些话难听得像根刺扎在心头。

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穿小裙子去上学。妈妈强忍着眼泪说 ：“不乖的孩子才要去上学，我们小葭是好孩子，所以不用去。”

“那哥哥为什么要去上学呢？”

“因为……他是坏孩子。”

哥哥不高兴了，噘着嘴坐在沙发上翻着我看不明白的科学书。

“哥哥对我这么好，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妈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哥哥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因为哥哥只对你好，调皮的样子不想让你看到。”

我对哥哥的话半信半疑，心想：他调皮捣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后来，我把零星的记忆拼凑了一下，终于探明了真相。

哥哥给我讲过一个小王子把温室里的一朵玫瑰花带出去的故事。

当时，我听了开头就打断他的话：“为什么小王子要带那朵玫瑰呢？”

哥哥愣了一下，说：“因为那朵玫瑰最好看，他最喜欢，他看那朵玫瑰太沉闷了，就想带她出去玩。”

哥哥的话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兴致，我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他：“后来呢？后来他们玩得开心吗？”

哥哥眼睛红了，哽咽着说：“不开心，那朵花在他们刚出门没多久，就被野兽咬住了。”

听了哥哥的话，我出了一身冷汗。哥哥平时给我讲的故事都是美好的童话，这样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哥哥见我皱了皱眉头，没再往下说。

这个故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我没能知道。

后来我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年，我五岁，哥哥九岁。聪明的哥哥用一颗糖把我骗出了家门。他说他看上了隔壁家的一条狗，要去好好欺负它一下。

那条狗和我差不多高，身上的毛发很长，看起来很吓人，和邻居大叔一样。

我说我害怕，他说那条狗不咬人，喜欢女孩子。他还说他经常看见它和邻居大叔的丑侄女一起玩。

我还是很害怕，他把兜里的糖和巧克力都翻了出来，全部塞进我怀里。他说我只要把狗引出院子就行，之后就不用干什么了。

我舔了舔嘴唇，看了看怀中的糖和巧克力，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只让我拿了一块巧克力，其他的全都藏进了离我们不远的草丛里。他十分认真地说：“等下欺负完那条狗我们再回来拿，不能弄丢了，很好吃的巧克力呢。”

这条狗喜欢女孩子和巧克力，而我们是他的诱饵。

你看，他如此聪明。

但是，如此聪明的他没料到那条狗因为喜欢我身上的味道而追着我不放。我害怕地选择逃跑，却被狗用力地咬住了左腿。

狗很大只，我很小只。

而且狗的爷爷的爷爷甚至还流着狼狗的血，所以我吃了很大的亏。我的腿被咬烂了。听爸爸说，妈妈看到的时候，都昏了过去。而哥哥，连看都不敢看我。

之后就有了被保护在小阁楼不问世事的我，以及浪迹天涯后总能回归到这个小房间里絮叨小事大事的哥哥。

想起这件事的那个晚上，我就明白了哥哥给我讲那个故事的用意——他可能想问我会不会怪他。

我怎么可能会怪他呢？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他又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孩罢了。我现在十三岁了，比那时候的他还大四岁呢！

我去问哥哥小王子和玫瑰花的结局，哥哥很惊讶，没想到我还记得。

“玫瑰花掉了一片花瓣，回到了温室，小王子后来一直仔仔细细地照料她。”

哥哥的眼里藏了许多忧伤，他看到我腿上的疤痕，把我的裤管往下拉了拉，很认真地说：“小葭……哥哥会保护你的。”

我怕他哭出来，于是打断他：“这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不是安慰话。不论他说的他以后会保护我，还是后来他送给我的望远镜，都是我心目中最珍贵最宝贝的东西。

十几岁那会儿，正值青春年少，我依旧待在小阁楼里，每天有老师过来给我上各种课。我还学会了弹钢琴和打游戏，眼中渐渐地有了色彩。哥哥则顶着天才的头衔去国外留学。他走的那会儿我还闹得要命，搞得他手忙脚乱。

哥哥说他每天都会和我视频，让我乖乖待在家。他还说他很快就回来。

我会任性，只是因为不舍得他离开，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懂人事。我噘着嘴不理他，偷偷揭开窗帘看他离去的背影，希望他能够安全回来。

爸爸笑着说，只要你等着，他肯定会抓紧时间回来的。

哥哥学成归来后，在家附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放假的时候，除了经常抢我的零食，他还会腻在我的房间打游戏。

我骂他：“混蛋哥哥，你不去创造人生价值，干吗天天腻在这儿？还抢妹妹的零食，有没有大人样？”

他笑了，说：“我家妹妹越来越贫了，看来我改造得不错。”

哥哥说得没错，他的暂时离开，并没有让我感到孤单，恰恰相反，他每天的分享让我十分兴奋。

那几年，我听他说了许多人、许多事，还看了不少他给我买的书。渐渐地，我开始尝试去写一些故事。

他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望远镜。他说这是给我的礼物，因为我曾经说过想要看得更多更远。

我兴奋不已，抱着他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之后，我终于看清了哥哥眼中的窗外。

很多户人家被安放在了一栋楼里，这些人家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有着不同的颜色。最左边的那家是红色的，他们家的人很热情，家里非常热闹。旁边那家是橙色的，很温馨，他们家一定有个很幸福的女儿，因为每天都能听到欢快的钢琴声。下面那家是白色的，他们家的家长应该不太爱说话，做事严谨，孩子认真学习，是人们眼中的乖孩子，虽然偶尔也会从窗户飞出一只小飞机来。上面那家是蓝色的，他们家偶尔会传来女人的哭声，可能家里遭受了一些困难。再那边那家经常是没有光的，许是常年在外，偶尔回来。

随意揣测他人的家事，是很不应该的，但我看到了他们家灯火的颜色，会忍不住想要去了解。我喜欢这夜里的灯火，丰富多彩，富有活力。最重要的是，这些灯火是通过哥哥给我的望远镜看到的。这些风景，是我看到的最美的风景。

我会用笔写下这些有趣的生活，就像是我自己经历过一样。

一直以来，哥哥就是我的万家灯火，是他让我的世界变得有色彩，也是他给了我看到远方的机会。

我一直希望身边能有这样一个温柔的存在，如此善待我。所以，如果有人问及我的梦想的话，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一辈子不和哥哥吵嘴吧。

这么好的哥哥，我舍不得他皱眉头啊。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