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梶井基次郎《柠檬》中的对立空间与发现

2022-04-27张晓朦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发现柠檬

张晓朦

内容摘要:日本近代作家梶井基次郎的代表作《柠檬》中体现着强烈的空间意识。在《柠檬》中,空间不单单作为容纳人的场所,同时也作为一种暗示和象征手段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而空间不仅包含真实的空间,同样也包含幻想的空间。本文拟通过对《柠檬》一文中的“对立”空间,即真实空间和幻想空间的分析,探析空间这一意象在文本中所具有的重要象征意义,并认为青年通过对真实空间与幻想空间的体验,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对自我以及整个社会的发现。

关键词:梶井基次郎 《柠檬》 真实空间 幻想空间 发现

日本近代作家梶井基次郎与太宰治、中岛敦并称为“三神器”,年仅三十岁便因患上肺结核而离开人世。现存生前作品仅二十余篇,其中最为有影响力的可谓《柠檬》这一部作品。《柠檬》一文中讲述的是,一个被不可名状的忧郁侵袭着的青年终日游荡在街头,无所事事。随后在水果店偶遇一颗颜色鲜艳的柠檬并为其感动,带着给予自己力量的柠檬进入令人压抑的书店后,利用柠檬建造了一个“城堡”并幻想柠檬变成炸弹炸毁了丸善书店。

《柠檬》这部作品出版以来,不仅因其纯粹追求刹那的错觉与瞬间感觉的独特魅力而备受瞩目。但近年来,随着空间理论的开拓与兴起,《柠檬》由于其体现的强烈空间意识而为诸多学者所青睐。事实上,《柠檬》中不仅包含有真实空间,同时也包含了触不可及的幻想空间。本文拟通过对《柠檬》一文中两种对立的空间,即真实的空间和幻想的空间的分析,进一步考察空间在本文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

一.近在咫尺的真实空间

德国教育哲学家、教育人类学家奥托·弗里特里希·博尔诺夫曾说过,空间与人类紧密相连,而人类也作为空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空间中进行着移动。而莫里斯·梅洛-庞蒂主张道,身体作为感知自我、感知世界的一个媒介,身体感知到的空间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因此我们不难推测道,《柠檬》中青年用自己的身体感知到的两个空间也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1.终日游荡其间的都市街头

《柠檬》开头以一个神经衰弱的青年的心理独白展开,或是因为疾病的折磨,或是因为生计的压迫,青年寝食难安,心头始终如积压着一块石头一般糟糕,甚至往日里能让青年兴奋不已的美妙音乐和优美诗歌如今都难以帮助他整理乱如麻的内心。由于这种糟糕的心情,青年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心终日只身游荡于街头。作为一名街头的游荡者,青年这样子描述自己游荡其间的街头:

“那些仿佛诉说着被风雨侵蚀后快要回到土里的有旨趣的街道上,根基崩坏东倒西歪的房屋——只有植物生气蓬勃,有时能看到让人吃惊的向日葵,或者美人蕉。”(柴俊龙连子心译,2019:04)

青年在描述自己的游荡的街头的时候,称其极易被“外表美丽的东西”所深深吸引,对“美丽却破旧的街道”情有独钟。然而,在描述这所谓的“美丽的东西”时却用了“破旧、脏、东倒西歪”等略含贬义的词语来形容。人们通常在描写喜爱之物时,“破旧、脏、东倒西歪”这些词语无疑不是最佳选择。此外,对于街头上晾晒着的脏脏的衣物,青年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看到被风雨侵蚀后凄惨的街道,看到根基崩坏东倒西歪的房屋,青年却觉得有一种旨趣;然而,看到充满着生命力的植物时却感到诧异。这种对空间的独特感知方式不同于常人,而通过这种感知方式,青年带我们感受到的实则是一种破乱、糟糕的街头,这样的空间不仅将那不可名状的抑郁的控制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此时此刻青年的那种复杂心境暗含其中。

2.令人窒息、压抑的丸善书店

穿过美丽破旧的街道,青年又来到了令人压抑与窒息的完善书店——那个在他的生活还没有被这股不可思议的惆怅与忧郁压制的时候,对他而言堪称乐园的一个地方。青年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愉快时光:

“在生活还没被吞噬的过往,我喜欢的地方。有红黄色的古龙水和生发剂。华丽时髦的玻璃工艺制品和典雅的洛洛可式浮雕花纹的琥珀色或翡翠色香水瓶。烟管、小刀、肥皂、香烟。我曾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就为了看这些小玩意。”(柴俊龙连子心译,2019:06)

由此可见,曾经的丸善书店对青年来说是一个十分新颖、十分吸引他的地方,以至于他曾经为了看那些小玩意,不知不觉中在这里驻足一个小时都不曾厌倦。然而今非昔比,现如今犹如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的青年再次走进这家丸善书店时,他眼中的丸善书店却并非如此。与昔日那个吸引青年的丸善书店大为不同,如今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一个令人精神不振、意志消沉的封闭性空间,每每走进这个沉重的空间后,青年内心那股不可名状的忧郁便会突然袭来,并如要债的亡灵一般始终无法摆脱。

这种心境的转变与当时日本的一个社会现象无法割裂而言。事实上,当时的丸善书店并不是一家普通的书店。随着日本的近代化改革,大量的现代书籍、奢侈品大量输入,丸善书店成为但是日本唯一的贩卖西洋物品的书店。因此,丸善书店内置有包含大量近代思想、概念的书本,不难想象对当时的日本人来说,丸善书店是知识分子、有钱人士才适合去的地方。《柠檬》中青年一边徘徊于找不到一丝归属感的都市街头,一边又由于朋友们都上学去而自己只能只身流浪而惆怅感叹。但是,朋友都去上学了,为何青年没有和朋友一同去上学,而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头一直游荡?这段话暗示给我们的也许是一个学业荒废的怠惰学生,也许是一个得了重病长时间请假无法去上学的学生。但无论是对怠惰学业的劣等生而言,还是对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患者而言,丸善书店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慰藉,因此青年对丸善书店存在着一种抵触情绪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游荡的那天,青年买了一颗平时罕见的柠檬。不知为何,从把柠檬握在手里的瞬间开始,柠檬那单纯的冷感、触觉、气味,都带给青年一种感动。青年依稀感觉到自己内心那个股不可名状的忧郁正在逐渐消失,甚至走在街头上时心底竟产生一种幸福感。沾沾自喜的青年无法按耐住興奋的自己,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最后又一次伫立于丸善书店门前时,那颗小小的柠檬给予的感动与力量驱使着青年再一次踏入那个压抑着自己的地方。于是他鼓起勇气再一次踏入了丸善书店。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柠檬给予了他感动和力量,青年依然同过往一样,一刻也不能在这个沉闷的空间待下去。心中的幸福感渐渐逃走,他仿佛也无法再为任何事物所心动。青年挣扎于幸福与苦闷之间,通过不断地翻阅书籍使自己适应这个空间,然而这颗柠檬带来的短暂感动无法帮助他战胜那股忧郁,青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在这个空间内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压抑。

二.触不可及的幻想空间

不管是美丽破旧的街头,还是令人窒息的完善书店,通过青年的身体感知给我们创造的是压抑的、悲伤的空间和气氛。但正是在借助身体这一媒介与感知空间的过程中,青年在自己的错觉中构筑与生产了新的空间。正如列斐伏尔所言,身体是空间性的,而空间也是身体性的。身体只能在空间中展现,而空间的发生起源是身体性的活动。用身体体验想象空间,用身体的实践展开去体现去构成空间。青年不仅在感知过程中完成了新的空间的想象,与此同时,青年也在新的空间中进一步完成了对自我的发现、对社会的发现。

1.长崎或仙台闲适的田园

《柠檬》中青年说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想逃离京都,想逃到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他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安静。因此游荡在街头的时候,青年会努力让自己产生一种错觉:

“这不是在京都,而是远隔几百里之外的仙台或长崎。在那里,空荡荡的旅馆的一个房间,洁净的被褥,芬芳的蚊帐和浆得平展的浴衣。青年想在那里待上一个月左右,什么都不想。”(柴俊龙连子心译,2019:04)

正是这种错觉的驱使,使得青年在游荡街头的时候,构筑了一种与繁华的都市街头截然相反的空间。这个空间安静闲适、令人舒心,并且远离于繁华的都市,不为任何人所知。错觉好像成真,青年在这里不受疾病、学业、借款等各种繁琐之事的纷扰,可以暂时使紧绷的、衰弱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肆意地沉浸在这个安逸的空间内。另外,同样是封闭性的空间,在仙台或长崎这边空荡荡的旅馆内,虽然只有青年一个人,但在这里青年并不会感到迷失自我,而且通过嗅觉、触觉、感觉等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洁净的被褥使青年心旷神怡,蚊帐的芬芳也那么令人舒心。于是青年发出了想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不烦恼于任何琐事的感叹。然而青年强调想在这里待上一个月而不是一年或者一生的背后,也似乎暗含了一种不可否认的现状。因此我们可以推测,青年之所以想在这里待上一个月,这一愿望中暗含的实则是青年已经病重,待到痊愈至少需要一个月的修养这一事实。因此,在这个自我构筑的空间中,青年完成了对自我的一个发现,即自己已经健康不再,取而代之的至少需要安心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的病体。

2.被柠檬炸毁后的废墟

即便拿着柠檬,青年在丸善书店内还是无法压抑那股忧愁,于是便将画册堆积起来,匆忙打乱再匆忙地堆积,时而再抽出一些书来,最后将柠檬置于用那些画册堆成的城堡的最上方,这才终于完成。最后,青年将柠檬留在丸善书店内,若无其事地走到外面,在离去之际,即便仍然内心产生一丝纠结,但最后仍然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去。在离开放置有柠檬的丸善书店之后,青年甚至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心理:

“我像一个奇怪的坏人,在丸善书店的书架上设置了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炸弹,如果十分钟以后丸善书店美术书的一角为中心发生大爆炸的话是多么有趣啊。”(柴俊龙连子心译,2019:15-16)

青年发觉自己像一个奇怪的坏人,并在脑海里想象与构筑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废墟,而这个废墟,还蕴含了青年的一种幻想与期待。他幻想着被柠檬炸弹毁坏后的那个废墟,并觉得这个大爆炸是一件异常有趣的事情;他期待着这个烦扰着自己的空间从此消失,因为只有这样,所有的一切才将灰飞烟灭,所有的一切也将从重新开始,而自己也终于有机会摆脱内心那股不可名状的忧愁。

这个废墟的空间,不单单代表了一个抑郁的青年欲炸毁压抑着自己的书店的幻想。这个废墟的空间的幻想,实则也是对当时日本大众的一种普遍的心理的折射与反映。实际上,在《柠檬》发表的前两年即1923年,日本经历了关东大地震。关东大地震之后,整个日本社会可以说是一片废墟。可谓日本史上的一次大劫难,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创痕,这场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不仅给日本社会带来了经济上的巨大损失,而且给日本人民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打击。而梶井基次郎也亲身经历了这次大震灾,毫无例外梶井也受到了一定的打击并欲将这种心情与思想书写在其作品中。《柠檬》中青年烦扰于丸善书店内的氛围甚至书店的毁灭,这种心理与经历了日本关东大地震的日本民众的心理如出一辙,因为只有毁灭了,青年才能重生;只有毁灭了,日本社会才能实现重建的机会。如若不打破这种现状,那么青年则将永远被困在这种思绪当中,而日本民众如若不打破震灾后一蹶不振的现状,日本社会灾后重建的现象便无从可见。而“柠檬”的爆炸就好比那次关东大地震,无论是青年还是日本民众,他们都期盼着这场地震带来的不仅是毁灭,更重要的是可以带来新的希望。因此,青年才会觉得自己像奇怪的坏人一样期待并想象着被毁坏后的废墟、被毁坏后的空间,日本社会才得以在历经关东大地震之后重整旗鼓,实现灾后重建。

三.对立空间中的自我与社会发现

破旧却又美丽的街头,令人压抑与窒息的丸善书店,在这两个令人压抑与窒息的空间中,青年不仅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学业荒废、一穷二白、终日游荡在街头的学生,还意外地发现自己或许已经不再拥有健康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逐渐走向衰弱的病体的自己。在这样的空间内,青年始终无法驱除那抹积压在心头的压抑,即便那颗柠檬给了他感动与温暖,使他宛如一个诗人在街头昂首阔步地行走并走进了那令人窒息的丸善书店。但最终事与愿违,青年还是无法转换自己的心情,感知到的依旧是那个意志消沉、颓废不已的自己。但也正是在这样的空间内,且只有在这样的空间内,青年才能完成对自我的一个发现。

另一方面,青年在错觉中幻想出了两种新的空间——仙台或长崎般的闲静客栈和被柠檬炸毁后的废墟。这两个想象的空间与前文中描述的两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截然不同。表面上看,仙台或者长崎般的酒店给人一种干净、安静、闲适的感觉。但是即便表面上令人舒心,但其中暗含的仍然是青年那个疲惫与逐渐衰弱的病体。而青年想象中的被柠檬炸毁后的废墟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即它代表了青年想要不顾一切抛弃烦闷心情的个人私欲:只有毁灭那令人窒息的空间,仅是想象着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将被明亮的、舒心的空间替代,青年的内心便会产生一种兴奋与安心之感。另一方面,就日本社会而言,被柠檬炸毁后的废墟,也代表了一种当时遭受关东大地震的日本人的一种心理,毁灭的背后是希望,只有在毁灭中才能期待有新的希望的重生。

《柠檬》中的现实空间与幻想空间相互对立却又相辅相成。在这两种互相对立而又相辅相成的空间内,青年不仅完成了对自我的一种发现,同时也完成了对当时的日本社会的一种发现。

参考文献

[1]梶井基次郎.檸檬[M].東京:新潮社,1967.

[2]宁晓萌.空间性与身体性——海德格尔与梅洛庞蒂在对“空间性”的生存论解说上的分歧[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6):59-64.

[3]马元龙.身体空间与生活空间——梅洛-庞蒂论身体与空间[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9,33(01):141-152.

[4]路程.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中的身体问题[J].江西社会科学,2015,35(04):100-106.

[5]李晓光.恶作剧后的绝望——傾听《柠檬》的旋律[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1(02):53-56.

[6]檸檬と丸善[J].日本文学誌要,1987(36):134-138.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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