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寒

一位年轻的神，因为对世界的好奇和天然的善念，履行了本不属于她的义务，并因此放弃了返回神殿的机会，被“降格”为无影无形的风，永远地遗落在人间。

从这条明晰的情节梗概中，我们不难觉察到童话《绿风》中蕴含着的经典的悲剧性。而这种觉察，对大多数读者——尤其是低龄读者而言，大约又是不易辨认、后知后觉的。

这种现象其实不难解释，因为作者使用了“风”“花”“露”等简单、古老的诗意符号及一系列朴素、浅明的意象，辅以明快的语言风格，极迅速地为故事搭建了色调和暖的基底，并错落有致地安插了富有童趣，甚至带着丝丝“傻气”的对白和场景描写。这一切都适当地中和了故事中若隐若现的悲剧色彩，以及有关舍与得的悖论等沉重的人生课题。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这些符号与意向还稀释了另一個亘古不变的现实规律的残酷性：任何人或被人格化的事物都将归于寂灭虚无。

对童话创作而言，这样对表现尺度的悉心丈量和饶有情趣的细节构建，无疑都显示了作者不讳与孩童谈论真相的勇气，以及对他们有意识的保护。

《绿风》中的人物设计同样值得称道。故事主角——身为“花神”的闪闪与大多数“神”一样，掌握着超自然的力量，同时肩负着重大使命，而她的形象却又有别于我们熟知的同类题材中的神，没有那么威严庄重、不容侵犯，反而如孩童般纯美率真、可爱可亲。闪闪为发现新奇事物不遗余力，对多数遭遇保持善意，这种秉性是人类孩子的典型特征。这个不乏张力的“神形人魂”的形象，无疑可以令读者更好地产生共情。所以，当闪闪化为绿风时，其恰到好处的人物弹性，就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使故事迎来了新的升华。

细思之下，读者们应该不难明白，闪闪的遭遇表面上看是无奈的、令人难过的，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她个人积极的、自主的选择，是抱有美好愿望的“慷慨赴死”和“向死而生”。也正是闪闪这种形式上的降格与消散，才使得故事实现了人物与主题的同步升华，更是突显了故事整体架构中良好的平衡感和层次感。

在主题、形式、语言、结构等方面，《绿风》都具备一篇合格童话应有的品质，相信它可以很好地启迪适龄人群，向小读者们阐明良善的荣光和奉献精神的伟大。但是，如果想在古往今来不可计数的童话和泛童话中脱颖而出，《绿风》仍欠些火候。

首先，或许是碍于篇幅的限制，《绿风》在人物形象的设计上虽有奇巧之处，但丰满程度却略显不足。比如，闪闪最终化身成的——同时也被用作题目的——“绿风”，作为这篇故事最核心的意象，在“花朝节”“花神”“黑狗”等可以从中华神话文本序列中轻易寻得根源的文化符号的比照下，显得浅薄和干瘪。“绿风”作为最具原创性、高度个人化的一种文学意象，如不能以适当的手法、在恰当的时机对其内涵进行补足，其成色必然会显得暗淡，而这亦将不可避免地直接影响到故事的说服力和感召力。

其次，故事中人物的行事动机和情节的冲突性，表达也不够充分。如能对此进行适当补足，则故事会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少儿心理极尽幽微、敏锐，而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当下，他们面临的又是一个比过往一切时期都更加复杂、变化也更为迅捷的文化语境。此种前提下，若想使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某件事、某个人、某个故事、某个道理，“想当然”和证据不足的“理所当然”，是理所当然行不通的。所以，在话语的真诚与风格的可爱上，当代儿童文学作者需要的或许是比传统儿童文学作者更加精悍的笔力与更加超前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