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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逝 其书长存

2022-04-14马伟

曲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费力水浒三国

马伟

2022年2月22日,费力先生在家中病逝。尽管早些时候先生的身体已经欠佳,最近更有每况愈下之势头,但我心里还想着,春天已经来了,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也许会给先生重新注入活力。但事与愿违,先生与春天相向而行却擦肩而过,最终挥别了这个世界。

世上最令人伤心的事情不是离别,而是遗忘。当一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只留下一个轮廓或者一个发白的片段时,不独是肉体上的,这个人的精神也彻底死亡了。所以我认为,“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是这个世上最深沉也是最无情的悼词。但费力先生的精神已经融入了扬州评话的根脉深处,春风拂过,摇曳着树木枝头的嫩绿与初蕊,丝丝缕缕的响动中,我们都能听到他睿智的声音。

先生没有远去,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们身旁。

我和费力先生的结缘是在1994年。当时14岁的我,随着父亲走进了扬州广陵文化中心的大门,同时也推开了扬州曲艺的大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时在这扇门里,有一大批已经退休或者转业的曲艺老艺人及爱好者在每周末聚会。20世纪90年代的扬州曲艺事业整体处于最低谷,队伍青黄不接,演出阵地萎缩,观众流失等问题不一而足,老先生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遏住扬州曲艺事业下滑的势头,以费力先生为首任社长,戴步章①、高再华②、张慧侬③、徐幼良④、尤德祥⑤、聂锋⑥等一大批老艺术家为骨干的扬州曲艺之友社成立了,他们义务开展包括扬州评话、扬州弹词、扬州清曲等曲艺曲种的艺术研究、探索、实践,以及相关资料抢救和人员培训辅导等多项工作,为扬州曲艺甚至东南曲艺事业留下了一大批宝贵的物质与精神财富。

老先生们对曲艺的执着和热爱也感染了当时还是毛头小子的我,让我对扬州评话这门古老的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我先随戴步章先生学的《隋唐·斩张昆》和《武松打虎》两个小段,每周末都会准时来老先生们这里“还书”。戴步章、费力和其他老先生都会给我点评。回想起来,我在扬州曲艺之友社业余学习3年,老先生们没有收过一分学费,他们也没有吃过我一次饭。得益于这段时间的学习,我初步了解了什么是扬州评话,也对扬州评话有了足够浓厚的兴趣,让我后来报考扬州曲艺团并最终成为一名专业的说书人成为可能。

如果说在扬州曲艺之友社的学习,是承费力先生之“幼教”,那么在我工作之后,费力先生对我的指导便是“深教”。2000年后,部分扬州老曲艺艺术家相继离世,费力先生逐渐成为了扬州曲艺界健在的最年长的老藝人。斯人已逝,但还健在的人要把故人未竟的事业一肩担起来。用费力先生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扬州的曲艺继续活蹦乱跳地活下去”。我有空时总会去看望他,并带着很多平时学习和工作中积累的问题向他讨教。老先生很开心,所以每一次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特别是说到扬州评话时,我们两个“说书人”总有说不完的事。

费力先生1931年出生于一个扬州评话家庭,原名费铁生,父亲费骏良师承吴国良⑦先生,也擅说吴派《三国》。他的母亲是一位忠实的扬州评话粉丝,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抱着他到书场听书。可以这么说,费力先生从小就是被扬州评话的氛围“熏”出来的。懂事后,他慢慢自己到书场听书,康又华⑧、王少堂⑨、樊紫章⑩、仲松岩?等诸多名家的精彩表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中国成立前,曙光将欲破晓,但黎明前的黑暗仍然浓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有个饭碗不至于饿死,费骏良先生毅然要求费力先生随自己学说书,从此父子俩开始了“跑码头”的生活。新中国成立后,费力先生成功地考进了苏北区文工团,成为一名革命文艺工作者,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正式使用了“费力”这个笔名。很久之后,老先生回忆往事时言及,自己一生因为工作的关系,南北奔走,但却始终和“扬州评话”4个字紧密相连。1962年,他在前辈王少堂先生的鼓励下,正式用艺名费正良登台,开说《三国》。

说书人讲古,但不能让讲古真正“作古”。所以扬州评话需要人来继续讲古,也需要人去把那些“古”整理完善,留给后人去讲。所以我认为,费力先生对扬州评话的真正贡献还是研究整理领域。他曾经整理了多部扬州评话书目,有他的家传书目《伍子胥》《过五关斩六将》《三顾茅庐》等,也有我的先生王丽堂先生传承的《水浒》中《宋江》《石秀》《卢俊义》3个“十回”。此外,他还整理出了《乾隆下江南》《扬州说书选》等书籍。

费力先生极为重视扬州评话长篇传统书目,他认为,经典传统长篇书目才是扬州评话的根,也是扬州评话后来者的“磨刀石”。他认为,能把长篇书目弄懂钻透,搞明白先生们说书的方法后,再探索脱离“描格子”的状态,追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艺术发展的正路。所以他要为后来人着想,把“正路”铺设得齐齐整整。九十大寿那天,他还跟我说,自己有个心愿,希望能和我共同把《水浒》中的“林、鲁十回”整理出来。“这可是一本连王少堂当年想学也没有学到的书。”他略带些孩子气地笑着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扬州说书界有位胡殿奎老先生,擅说林冲、鲁智深的十回书。王少堂先生10岁时,其父王玉堂先生想让他随胡先生学书,并向其保证,只要胡先生愿意传书,养老和身后事都由王家负责。胡先生开始同意了,可王少堂才跟学了几日,就有其他人挑拨,说王家现在已经有《武松》《宋江》《石秀》《卢俊义》这4个十回书了,如再学会了林冲、鲁智深的十回书,那别人就不用吃饭了。胡殿奎先生听闻后,觉得有些道理,就不再传书了。因而王派《水浒》中,没有了林冲、鲁智深的十回书,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费力先生跟我说,想借这个十回书,进一步向大家展现扬州评话源远流长、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的春色满园的繁盛景象。就单以《水浒》而言,在王派的4个精彩的十回书之外,马派《水浒》?的“林鲁十回”也甚为精妙。

费力先生当然不希望此书失传,他要把这个“古”留下来并传承下去。但毕竟年已九旬,精力不足,眼睛也不好,已经不得不服老了,所以他才需要年轻人的帮助,并相约和我一起合作完成这项任务,我当然欣然接受。

于是,2021年,我们各自拿出了珍藏的一些资料,开始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们将一些手稿进行了校对,费力先生对林冲、鲁智深的故事进行回忆,我也多次走访扬州档案局、图书馆以及扬州广电系统相关单位部室寻找相关资料。

2022年春节,我去看望费力先生,他的精神格外好。他告诉说,已经准备在4月份白内障手术后正式开始动手整理这十回书。

但天不假年。

费力先生在弥留之际,还多次念叨着“任务、任务”,我知道他所指的就是林冲、鲁智深这十回书的整理。

费力先生是燃火者,而我们责无旁贷,应该成为传火者。整理这十回书不仅是先生的遗愿,也是我们为填补扬州评话空白的一份努力。

费力先生把一生的心血倾注在扬州评话艺术上,他整理扬州评话书目的过程中,本身就是一部扬州评话的传奇。

斯人已逝,其书长存。

注釋:

①戴步章,扬州评话演员,戴派《西游记》第三代传人,随其父戴秉章习艺,擅说《西游记》《西汉》《隋唐》《施公案》。

②高再华,扬州评话演员,康派《三国》第三代传人。师承康又华,擅说《中三国》。

③张慧侬,扬州弹词演员,“张氏弹词”第四代传人,随其父张幼夫习艺,擅说《珍珠塔》《刁刘氏》《落金扇》《玉蜻蜓》等书,被誉为扬州弹词“一代宗师”。

④徐幼良,扬州评话演员,吴派《三国》第三代传人,随其父徐伯良习艺,擅说《后三国》。

⑤尤德祥,扬州清曲演员,随其父尤庆乐学艺。

⑥聂锋,扬州清曲演员,师承王万青、马福如、尤庆乐等,扬州清曲省级非遗传承人。

⑦吴国良,扬州评话演员,吴派《三国》创始人。

⑧康又华,扬州评话演员,康派《三国》第二代传人,其父康国华为康派《三国》创始人。

⑨王少堂,扬州评话表演艺术家,王派《水浒》代表人物,曾任中国曲协副主席。

⑩樊紫章,扬州评话演员,擅说《施公案》。

?仲松岩,扬州评话演员,擅说《清风闸》。

?马派《水浒》,指以马凤章先生为代表的扬州评话《水浒》传承体系。

(本文图片由扬州老照片馆提供)(责任编辑/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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