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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鲁迅永不庸俗

2022-04-12王安忆

阅读时代 2022年4期
关键词:许广平王安忆摩登

1955年,不满两岁的王安忆随母亲来到了上海。此后,除了外出求学,王安忆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居留在这座气候湿热、文化繁荣的“摩登”都市。从《鸠雀一战》《长恨歌》到《富萍》,在王安忆的城市文学创作中,浓郁的“上海情结”让人与城有了不可分割的关系。

近一个世纪之前,风云激荡、波诡云谲的1927年,鲁迅先生举家迁入上海并定居于此,直至1936年,在上海大陆新村寓所与世长辞。“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作为进步作家的代表,在30年代的上海处境险恶,步履维艰。他将这句诗和诗中殷切的期许,留给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千万的后来人。正如几十年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王安忆所说,在一座城市生活,我们风尘仆仆,但永不庸俗。

——编者

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个城市,鲁迅先生生活与终年的地方。他和许广平先生在这里建设了他的大家庭之外的小家庭,生下了海婴。他们一家几经迁移,最终定居在虹口区山阴路,一条规模甚大的新式里弄里的一幢房子,身前身后,拥簇这无数同样格式的房型,里面的中等人家,以及他们为柴米油盐所忙碌的生计。鲁迅先生病中,夜里要许广平先生开了灯,看来看去要看的,就是这里——为烟火熏暖的四壁墙。先生,一个思想者,在这温饱的市民群里,却将他思想的力度磨砺得更为尖锐,强大。在务实于短见的风气里,不免会走向孤愤。可正是这孤愤,在这庸常人生的头顶上,开拓了一片高原广阔的精神天空。在夜里,病中,开了灯,看来看去的,一定不止是这四壁墙。先生的目光,穿透出去,低到这暗夜中,水泥世界的何处?我们平凡的眼睛,真的是追不上的。1936年6月23日,鲁迅先生逝世前大约4个月的时间,先生已是“连拿一张纸的力量也没有”,由他口授,许广平先生笔录的《苏联版画集》序中,有这样几句,“这一个月来,每天发热,发热中也有时记起了版画。我觉得这些作者,没有一个是潇洒,飘逸,伶俐,玲珑的。他们个个如广大的黑土的化身,有时简直显得笨重……”在那市民阶层兴起,报业发达,大小副刊充斥了轻俏的花边文字,“蔷薇蔷薇处处开”的摩登年代,先生颂扬的,是:“如广大黑土的化身,有时简直显得笨重……”这样沉重与深刻的品质。这品质的由来其实是一个义务,担当人类的不平,苦痛,开凿未来。这也是先生自承于肩,终其一生的文和行所实践的。在这利己的享乐的都市空气中,这声音自然是孤愤的了。

可是,倘若没有显示,忙碌的衣食生计中没有先生的这一份思想的劳作,这城市会是如何的面貌?

这个城市,从先生身后,走过许多艰涩滞重的时日,人世在渐渐地变好。先生看苏联红场上游行的纪录片时,对海婴说,我看不到,你可看到的情景,已经演过,红场亦已谢幕。许多尖锐的冲突缓解了,或者说换了方式,世界在走向协调,和平,共同进步。同時,又产生出的新的差异和问题,向人们提着更高的要求。生活仍然是严峻的,不容思想懈怠。在现今的经济结构转型阶段,市场的兴起推动我们追赶上现代化的脚步,却也带给我们困扰。文化市场为追求最大效益,不惜迎合庸俗的趣味,创造者迎合市场,写下规避现实的粉饰文字,“潇洒,飘逸,伶俐,玲珑”的作者迅速产生,雍塞了这个城市,为这个城市披上了一件轻薄亮的外衣。现在,30年代的“摩登上海”又登上了舞台,靡丽的声音不绝于耳,而我情不自禁地,要在其中追寻现实的身影,那笨重的,巨大的身影,因有了他,“30年代”便不止是摩登,风月,夜夜笙歌,还是铁流,呐喊,堡垒。

我禁不住要想起先生,揣测先生,在今天会发出怎样的声音?而我又似乎已经听见了先生的声音,他的60年前的声音,在今天依然有声响,依然铿锵有力,依然有针对性。这孤寂的声音,穿透了多少年周而复始的时尚,潮流,至今还是声音嘹亮。那些与先生故居相似的旧房子,大多已成为推土机下的瓦砾,碾碎了在起新的高楼。在那壁缝里,还响着先生的沉重的足音,警示我们,不可堕落平庸。我们切不可使器重后辈的先生失望。

责编:马京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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