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

一

三月的春天里，虽然教室门窗紧闭，凛冽的寒风还是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冷得孙睿瑟瑟发抖。此时，他正奉刘老师之命在写检讨。孙睿叫刘老师为“老刘”。他觉得刘老师总跟自己作对，很是气恼。

刘老师让孙睿写的检讨，有个雅致的名字，叫说明。其实，也就是将自己犯错的动机、经过以及改正措施加以详细的描述。这种说明的字数特别多，经常要写到上千字。为了按时完成，哪怕到了吃饭时间，孙睿也只能忍着饥饿赶快把说明写完。

昨天晚自习后，孙睿偷偷去了网吧。他本想过过网瘾就撤退，没想到被刘老师逮个正着。在网吧门外，刘老师怒不可遏，高高扬起了巴掌。孙睿吓得闭上眼睛，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半晌，巴掌却并没有落下来，刘老师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他领回了学校。

此时，孙睿边写说明，边在心里不停地抱怨。他恨刘老师的绝情，怨他的狠心。“正是吃饭时间，你让一个五大三粗、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这里饱受饥饿的折磨，这不是虐待是什么？”他一边抱怨，一边却不敢停下手中的笔，他太了解刘老师的脾气了。

写了半天，孙睿仔细数了一下，还是没到一千字。他已经绞尽脑汁，将打游戏的原因和经过以及所触犯的中学生条例都写了上去，怎么字数还是不够呢？他曾经向刘老师求情：“能不能换一种惩罚方式？比如绕操场跑圈，多少圈都可以。”他是体育健将，跑步是他的强项。可刘老师偏不，只是微笑着说：“你的思想早该认真梳理一下。正好，这次机会来了。一千字还不一定能将你复杂的思想写清楚呢。”

孙睿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依旧凑不够一千字，怎么办？最要命的是他太饿了，饥饿如虫子一般噬咬着他的脏腑。他不禁想起了好朋友刘浩：此时，刘浩是不是正吃得津津有味？这家伙，关键时候就把朋友忘到脑后了，真不够仗义。如果此时刘浩能够雪中送“饭”救救急多好啊！

想着想着，孙睿觉得肚子好像比之前叫得更响了。坐立难安的他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二

说曹操，曹操到。眨眼有人推门，进来的正是一脸坏笑的刘浩。

“饿晕了吧？看我给你送来了什么好吃的。”刘浩笑着递上饭盒。

孙睿忍不住凑上前，闭眼，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哎呀，好香！快，让我尝尝！”说完，孙睿又紧张地四处张望，如同一只偷吃食物的小老鼠，“对了，你来的时候，老刘没看见吧？我可是戴罪之身，此时是不能吃饭的，要是被他撞见，又得罪加一等。那家伙，太可恶了。”

“没看见。你放心吃吧。我已替你观察好了，安全得很。”说完，刘浩揭开饭盒，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呀，面条，香喷喷的面条，我最爱吃的。哈哈，还有两个煎蛋，金灿灿的，真好。”孙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刘浩说，“哥们，你放心，以后你要是被老刘抓到写说明，我一定前来救援，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你这个乌鸦嘴，我才不会像你这么狼狈呢。说实话，都要考试了，你还去网吧，真是糊涂，活该被罚。”

“考好考坏是我自己的事情，关他老刘什么事呢？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为了写这说明，我都没时间吃饭，太残忍了。他简直就是暴君、强盗、坏蛋……”

“你骂够了没有？你好好想想，自从你爸爸妈妈离婚后，你就完全变了。上课睡觉、打架、逃学去打游戏……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刘老师都没有放弃你，他还是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给你讲道理，可你听了吗？”

“别说了，你是他派来的间谍吧？怎么跟他一个腔调？”孙睿已经快速吃完面，将饭盒重重地放在桌上，怒吼着，“别以为给我送点吃的，就成了我的恩人，就可以这样指手画脚地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

“好，不和你吵了。吃完了是吧？有个新任务交给你。”刘浩说。

“什么任务？要将我发配到边疆充军？”孙睿嬉皮笑脸地说。

“少废话，这也是刘老师的安排。他说，你如果不愿意配合也可以，就再写一千字，肃清自己的思想，怎么样？你自己选择吧。”

“再写一千字，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老刘真恶毒啊，明明知道我语文不好，写作能力极差，还非要我写那么多字，太坏了。好吧，我去，只要不再写一千字就行。”

三

在刘浩的带领下，俩人匆匆来到一处建筑工地。孙睿边走边警惕地问：“刘浩，老刘不会是要我去搬砖吧？如果这样，我还不如再写一千字呢。”

建筑工地位于城市郊区。在寒风里，有几处楼房正在修建，还没完工。一群建筑工人穿着布满泥点的衣服，戴着厚厚的手套，有的在忙着砌砖，有的在捡拾砖块，有的在弓着腰推车。虽然天气寒冷，工人们的额头上却冒出了许多汗珠。

孙睿默默地走过那些忙忙碌碌的建筑工人身边，脑子里蓦地闪现着那个人的身影。片刻，又消失了。

刘浩领着孙睿来到二楼平台上。那里，竟然静静伫立着一个孙睿无比熟悉的人——刘老师。

孙睿用怨恨的目光瞪了刘老师一眼，心想：“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刘老师却微笑着走过来，拍拍孙睿的肩膀说：“看到了吗？那边角落里有个你认识的人。”

孙睿惊诧地瞪大眼睛，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佝偻着的身影，正吃力地推着小推车，将一车沉沉的砖块倒在地上，又忙着弯腰捡起，递给砌砖的师傅。一旁的工头呵斥着：“快点，老孙，怎么老是磨磨蹭蹭的？就你这速度，能挣几个钱？将来咋供你儿子上大学？”

“孙睿，不过去打个招呼吗？”刘老师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孙睿说。

“刘老师，我还是回去写说明吧，我不想……”

“那好吧，我让他过来跟你说话。”刘老师走过去对着那个弯腰捡砖块的男人说，“大哥，我们一起过去一下。”

看到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孙睿拔腿就跑，被一旁的刘浩紧紧攥住了手腕。

瘸腿男人走到低垂着脑袋的孙睿身边，轻声说：“刘老师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说你不喜欢念书，喜欢打游戏。可是爸爸没钱供你打游戏，爸爸腿脚不好，挣不了几个钱。今天，特意让刘老师带你来，爸爸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现在建筑工地正缺我这样的小工，你要是实在不想读书，以后就和我一起搬砖吧。咱俩挣的钱就供爷爷看病和妹妹读书，行不行？”

孙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蹲下身，双手抱头，哭着说：“爸爸，我不想当小工，我要读书。我再也不打游戏了，我想考高中、上大學……”

不过，根据刘老师的安排，周末两天，孙睿还是体验了一下建筑工地的生活。他和父亲睡在四壁透风的建筑工棚里，吃着寡淡的白菜炖土豆，在寒风里来来回回地搬了两天砖。

回到学校那天，正好是周一的班会时间。按照刘老师的要求，孙睿将自己在建筑工地的体验写成了作文，在全班朗读。刘老师说，那是孙睿写得最好的一篇作文，细节生动，情感真挚。

在全班热烈的掌声里，孙睿眼眶湿润了。

晚上在宿舍里，刘浩还是忍不住将之前送饭背后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睿。他说：“知道吗？那次送饭，我本来是答应刘老师不说的，是他让我悄悄地把饭送给你。其实，他知道你喜欢吃面，亲自为你做的，还特意加了两个煎蛋。可你，你还骂他，骂得那么难听……”

听着听着，孙睿蹲在了地上，垂着脑袋，肩膀耸动着，低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