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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贾尼火山徒步纪实

2022-04-02周运

环球人文地理 2022年2期
关键词:挑夫艾丽丝火山口

周运

记得上次看火山,还是几年前在阿拉斯加。当时我冒着严寒,专程骑行两小时到海边,见到漂浮于海平面上的奥古斯丁火山岛,如同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楼,那覆盖着白雪的山体呈现出完美的几何形状,还时不时喷出一缕烟雾……从此,我对这种地貌深深着迷。

而林贾尼火山同样是一座海岛上的活火山,它位于爪哇东部的龙目岛上,海拔3726米,是印尼境内第二高火山,并且有一条高度成熟的徒步路线。于是联系了当地的登山公司后,我飞往印尼,开始了这次期待已久的火山攀登之旅。

此次行程,从Sembalun村开始。村庄位于林贾尼山脚的西北侧,是攀登该火山的大本营,几乎所有人都会从这里出发。早餐后,登山公司的老板亲自过来接我,在信息登记中心的办公室,我和尚未谋面的队友们碰头:荷兰长腿妹子艾丽丝,高个子法国人弗拉维,一头金色长发的加拿大帅哥萨利,还有一位澳洲姑娘雪伊。

互相认识之后,我们这个成员来自五国的小团队,以及向导巴姆和三名年轻的挑夫,开启了为期三天的火山徒步之旅。

穿过一条简陋的小巷,在水泥路的尽头将登记凭证交给检查人员后,我们正式踏上了徒步的步道。先是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穿行,这些被火山灰滋养的草本植物疯狂生长着,个头比人还高出一大截,其中还有白色、嫩黄色、红色的野花绽开。一路上有很多挑夫,一根竹竿扛起两个大箩筐,里面装着露营的装备和物资,徒步者几天里所有的食物都由他们扛上山。挑夫们裹着头巾,背部肌肉线条分明,虽然脚下趿着人字拖,却依然健步如飞。

早晨的空气通透,铁红色的火山锥顶在蓝天下一览无余。穿过灌木丛,我们进入一段没有遮蔽的草甸区,海拔从这里开始逐渐抬升。

登上一座小土坡后,进入一片松树林。通常情况下,向导会根据队员的身体情况来控制前进的节奏,很显然的是,我们这支队伍是一支年轻力强的“急行军”。大家边走边聊,了解到萨利和雪伊是一对新婚夫妻,萨利之前在澳大利亚一边旅行一边在农场打工,途中结识了雪伊,刚结婚就满世界跑,花完积蓄就回加拿大攒钱,为下一次出行做准备。而这次的火山攀登,是他们蜜月计划的一部分。有趣的是,弗拉维和艾丽丝也是一对跨国情侣,从巴厘岛一路玩过来。一开始听艾丽丝说自己没什么徒步经历,看她略显娇气地握着双杖,以为她是一个娇弱的姑娘。但毕竟有荷兰身高和大长腿加持,后来我竟再也没有追上过她。而弗拉维则是在渔场打工,刚在路上丢了手机,很郁闷,一路话不多。

至于我们的向导巴姆,是一位皮肤黝黑长相憨实的当地人,英文相当好。他背着大包,开始还走在最前面,慢慢就被甩在了队尾。而我虽然把三脚架和一部分不必要的行李寄存在了山脚,但背包和一大瓶矿泉水仍然笨重,加上一路走走拍拍,因此渐渐落在几位轻装上阵的队友后面。

穿过几条干涸的溪谷,视线变得开阔,周围漫山遍野都是黄嫩嫩的草皮。到达第一个休息站“POS1”,走在前面的艾丽丝和弗拉维却未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走。我卸下背包,灌下一大口水,稍微舒缓了被烈日炙烤得冒烟的喉咙,继续出发。

没过多久,就看见第二个休息站“POS2”。它建在一道河谷之上,还有一个供应冰冻饮料的小卖部,是沿途最大的休息站,也是摩托车能到达的最终点,再向上,所有物资就全靠肩挑人扛了。

在这里,几乎所有的团队都会停下来享用午餐,各个凉亭里都坐满了人。我们脱了鞋坐在垫子上聊天,巴姆则和挑夫们在一边生火做饭。午餐是配了鸡翅和蔬菜的米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巴姆又端来三大盘水果,虽然大家都表示吃不下了,但为了减轻挑夫的负担,只能尽量多吃一些。

午后,云雾慢慢涌过来,火山从视野里消失,阳光也柔和了很多。吃饱喝足后继续爬升,离开POS2,告别平坦的草甸,就是漫漫山路了。

几个小山头后面是一条被熔岩切开的河道,裸露着黑色的河床。几座凉亭搭建在背阴处,这就是第三个休息点“POS3”,有人在这里搭帐篷。由于没看到队友的踪影,于是我也没停留,加快脚步向上走。

山路越来越陡,徒步者们一个接一个走入前方的云雾中,这一幕显得有些神秘。随着海拔的上升,我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休息,缓一口气再继续出发。终于,陡坡的尽头出现了“POS4”的牌子,萨利和雪伊正坐在地上休息。我走过去,雪伊说我刚才走的是一条陡峭的近道,另一侧其实有一条稍长但平缓的支路,怪不得走得这么费劲。

我卸下背包,把完全湿透的“速干衣”脱下,换上干燥的衣服。萨利他们先走一步,我稍事休息也准备出发,这时看到巴姆气喘吁吁地上来,问大伙在哪。当得知大家都已经上去后,他一个劲儿抱歉,说自己太慢了。其实并不是他慢,而是我們太快了,一路几乎超了所有看到的人。我让他多休息一会儿,慢慢来,然后就启程追赶前面的队友去了。

“POS4”所在的地方海拔有1800米,一直到海拔2640米的火山口前,都没有休息站,这中间800多米的垂直爬升,是第一天行程中最有挑战的一段。我不紧不慢地走着,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沿途的雾气也越来越浓,气温不断下降。虽没有太阳的暴晒,但潮湿的空气减缓了汗液蒸发,没多久后背又全湿透。

地表植被也变得稀疏起来,不时出现茎秆粗大的针叶树挡住道路。蛛网般铺张开的树根为徒步者们搭建了天然的阶梯,好让人们在松软的火山灰上平稳行走。然而,体能的消耗让我开始大口喘气,休息越来越频繁。我暗道不妙,原以为第一天的路程能够轻松应付,没想到还没到火山口就累成这样,明天的登顶岂不堪忧?为了适应明天的节奏,我决定减少休息频次,以便尽快适应徒步的节奏。

在一次休息时,我遇到了被我半路赶超的一位女士,略做交谈后得知,她来自新加坡,还专门请了个单独的向导兼摄影师。令我惊讶的是,她已经55岁了。最后一段路,我和她在你追我赶的节奏中同时爬到了火山口,看到几个队友已经远远地向我挥手。我一看时间15:40,距出发已经过了6小时40分钟,比预估快了一个多小时。营地的人并不多,只搭起了六七顶帐篷。此时,四周大雾弥漫,为了便于向导找到我们,我们就站在路口等他。而这时,来自新加坡的女士已经坐在帐篷外,在餐桌上享用晚餐了,我们的向导却还不知身在何处……终于,将近1个小时后,巴姆和后勤部队姗姗来迟。他抱歉地说这么晚才到,大概由于斋月刚刚结束,身体还没适应徒步的强度,又赞叹我们的速度快,明天早起登顶肯定没问题。

正说话间,前方云开雾散,我们在一片惊呼声中回头,看见山顶露出真容。看上去明天的路程似乎很是平坦,巴姆表示,这段路可不像看起来那样轻松,有1100米的海拔上升,山脊上全是松散的火山石,根本走不快,只能像“僵尸”一样缓慢前进,最终大概只有30%的人能在日出前成功冲顶。

搭好帐篷后,夜色慢慢降临。我坐在帐篷里,看着太阳从火山的另一侧落了下去,云海消退,露出一轮娥眉新月。没过多久,巴姆和挑夫们把晚餐挨个送进帐篷,是香喷喷的咖喱鸡汤和米饭。累了一天,此刻面对着美景,吃着热腾腾的鸡肉简直是莫大的幸福,借着头灯的光亮,我风卷残云般将食物解决掉。平日爱干净的我,竟还忘了刷牙擦脸,蓬头垢面地躺在睡袋里,满脑子都期待着明天凌晨的冲顶。

本以为自己会好好休息,但帐篷周围全是人们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还有不间断的头灯光亮,加上不够保暖的睡袋,以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导致始终没能入睡。凌晨1点多,就有人陆续从营地出发,到了2点,巴姆准时在帐篷外喊我们,“消灭”了一杯热腾腾的玉米汤和两片果酱面包后,我们迅速收拾好,在帐篷外整装待发。

第一个阶段是在狭窄的岩石缝隙中攀爬,那些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里,填满流沙,非常滑,很多地方都要用手支撑。由于通过较慢,这段路上人是最多的,经常“堵车”。据巴姆说,每天来林贾尼徒步的大约有300~400人,其中八成的人会尝试冲顶,因此这一段路的人数可想而知。为了不至于掉队,我紧跟在向导身后,一路快速超越。前方的人扬起的尘埃特别大,一开始我还用魔术头巾遮着鼻子,但这样阻碍了呼吸,总感觉氧气不够用,还很影响体力,后来干脆就摘了。

走出流沙区,接下来的路面坚实了不少,坡度也变得平缓,沿着火山口横向移动。艾丽丝和弗拉维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视线,只剩下巴姆和我一前一后稳步向上。他在前面開路,我则紧紧跟随。此时的我精力充沛,比昨天的状态好多了,几乎用不着休息。偶尔巴姆休息,我也陪他停下来,顺便拍照。

在夜色中向前方看去,只见一串头灯组成的队伍沿着火山口走向高处,就像一群举着火把的勇士在巨龙的脊椎上爬行,直到隐没在天边一颗亮星闪烁的位置。就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队伍越来越稀疏,徒步者之间的距离也逐渐拉大。路边开始出现掉队者,其中不少人已经放弃,躺在岩石的背风处一动不动。

我和巴姆最后一次休息,是在横向移动快到尽头的地方。我们坐在岩石的凹坑里,他拿出饼干给我吃,我则分给他巧克力和水。他喝了水,喘着粗气,明显比我疲倦,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我摘下手套拿出手机看时间,刚拿出来手就冻僵了。一看时间5:05,巴姆说离日出的6:20时间还足够,从这里上去,只要1个小时。我问他,最艰难的部分是不是已经过去了?他说,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部分。我叹气道,还以为开始的流沙部分就是最难的呢。他吐了口烟,露出狡黠的笑容,说你试试前面的路就知道了。

由于担心休息太久,身体热度流失状态更不好,于是我决定先走。一边走一边无奈地想,别人家的向导都是帮助客人、鼓励客人走,怎么我的这个向导却反了过来?

接下来面对的,是沿着火山壁的急剧爬升,斜坡目测超过45度,布满了松散的火山砾石,几乎没有任何坚实的下脚处。这些砾石中间还布满孔洞,质地非常松软,无法提供应有的支撑。我一步迈出,徒步鞋便深陷在滚珠一般的石头碎屑里,只能靠鞋面与石块摩擦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走三步滑两步,有时跨上一步反而后退更长的距离,欲哭无泪。

这段路没有岩石遮蔽,完全把人暴露在强风中。我的左手边是陡峭的锥坡,右边则是黑洞一般的火山口,吞噬着头灯微弱的光线。抬头可以看见银河已经升得很高,整条跨过头顶,像一道璀璨的拱门。月亮早已落下,星光烂漫,整个天空都是一盘打翻的碎钻。但此时所有人都无心欣赏,以极慢的速度行进,彼此之间维持着一定的距离,走一段路程就停下来休息,就如巴姆描述的一样,像动作缓慢的“僵尸”。这种陌生人之间无声的默契挺有意思,就像在深夜的荒野公路上开车一样,谁也不想超过前方的车,直面孤独。

我打开手机录了一段视频,但头灯的光仅够照亮两步之内的路,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冲锋衣的帽子虽可以防风,却不保暖。我意识到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从领口摸进去,抓绒衣上沾满汗珠,想着到山顶脱掉湿透的T恤穿上羽绒服就暖和了,只能咬牙强忍,更不敢在寒风中停下来脱掉衣服。

渐渐超过一些人后,抬头向上看,才蓦地发现,先前以为的天上的星星,竟然是顶峰的灯光!真的有一种“登天”的感觉!在这海拔3500米之上,我喘着粗气,每爬20米就要停下来恢复一点体力,在陡的地方干脆放弃登山杖,手脚并用,虽然狼狈,却信心满满。眼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距顶峰越来越近,而天空还是漆黑一片,说明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就这样手脚并用,终于看到了前方黑乎乎的岩石,那是登顶前的最后一道障碍,我鼓励自己一口气冲上去,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一名向导招呼我到另一侧的岩石凹槽里休息,不至于暴露在风中。我挪过去,天空渐渐泛起蓝光,已经可以看见山顶了,它是如此之近,就像一座触手可及的金杯。不知哪来的力气,我腾地站起来,跳过巨大的乱石,迅速爬了上去。

凌晨5:55,大概有30人已经到达,包括在我前面的艾丽丝和弗拉维。我在他们边上坐下,裹上羽绒服,喝完最后一点水,沉浸在登顶的喜悦中。3726米的林贾尼火山,印尼第二高火山,我终于有幸站在它的最高点上。

几分钟后,萨利他们到了,接着巴姆也成功和我们汇合。大家都赶在日出前到达,坐在一起,面朝东方,等待新一轮红日。西侧,被称作“海之子”的火山湖也揭开面纱,完整出现在视野中,如梦似幻。该湖深达200米,神奇的是,在湖泊中间还有一座小火山——这种“火山套火山”的地貌堪称奇观。在我看来,眼前的林贾尼火山就像大地幽蓝而深邃的瞳孔,或是一条藏于地下的巨龙之眼,与天空对视。不得不说,把“Lombok”翻译成“龙目岛”确实傳神。

这时,初升的太阳在山的背面投下金字塔形的阴影,大海和天空则被海平线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冷暖色调。可以清楚看见海岸边的吉利三岛,巴厘岛的阿贡火山被金色点亮,宛如一座飘浮在空中的海市蜃楼,让我想起在阿拉斯加见到的奥古斯丁火山。

看完日出后,我们下撤回到火山口营地,在那里继续待了一晚。在和巴姆的聊天中,又得知了印尼其他的火山徒步路线,怀着满心向往,大家在银河星辰中度过了难眠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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