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

发现父亲的秘密——侗族大歌

1990年，张国丹出生于贵州黔东南黎平县三龙侗寨中罗村，奶奶是侗族歌师，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兼音乐爱好者。她是一名土生土长的侗族姑娘，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会讲的第一句话是侗话，会唱的第一首歌是侗歌。”19岁时，她如愿考入湖南商学院（现湖南工商大学），毕业后，她来到广州从事外贸工作，年薪50万元。

2015年10月的一天早上，张国丹接到老家叔叔的电话：“你爸失踪了。”下午，叔叔又打来电话，说：“你爸没了。”原来，父亲准备过冬的柴火，上山砍树时，不小心身亡。张国丹不敢相信，才五十多岁的父亲，怎么说没就没了？父亲是音乐爱好者，这是张国丹从小就知道的事。在她眼中，父亲是一个有音乐天赋、有艺术情怀的人。钢琴、唢呐、牛腿琴、小提琴，张国丹在市面上见过的所有乐器父亲都会吹。奶奶是三千人的村寨里，少数几个会几千首侗歌的老歌师，父亲在音乐方面的诸多知识都来自于她。

父亲的突然离世，令张国丹家人悲痛万分，她的母亲想把与父亲有关的所有物件都烧掉，除了一台电脑。于是，张国丹兄妹四人轮流试密码，花了3天时间，终于打开了父亲的遗物。父亲的电脑里存了很多资料，张国丹知道父亲十年前就开始记录侗歌，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电脑里面居然收藏着大量珍贵的影像资料。由于“侗族大歌”没有文字，只能靠歌声一代代传下来，父亲就去各个村寨收集曲子，并用汉字把旋律写在侗戏台本里。

在父亲留下的视频资料中，有一段视频张国丹记忆最深刻——一个老人端着板凳，坐在自家门口，对着镜头说：“我这么老了，不要拍我。”父亲说：“没关系，我就拍着玩玩。”老人又说：“既然要拍，那我就唱几首歌吧，不唱，就只能带进棺材了。”看完这段视频，张国丹和家人抱头痛哭。从事“侗族大歌”收集工作的父亲，突然离世，而侗族的年轻一辈又大部分在外打工，谁来传承“侗族大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条脉络断了吗？

    完成父亲遗愿——抢救“侗族大歌”

父亲对侗歌的热爱，深深打动了张国丹。看着父亲未完成的记录，她想起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担忧：“等我们都不在了，这么多侗歌传给谁呢？”想到这儿，张国丹心里五味杂陈，她决定放弃广州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帮父亲完成遗愿。没想到，她的决定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我和你父亲好不容易供你上完大学走出农村，你为什么要放弃大城市的好工作，又回到农村，你这样在家待着，大家还不说闲话？”气头上的母亲将她的东西都扔到屋外，甚至以断绝母女关系逼她回城。而张国丹却告诉母亲：“我这么做，父亲会理解我的。”

之后，张国丹将五亩农田改造成鱼塘，赚钱补贴家用。她用大部分时间来收集侗歌。每天，她背上相机，走村访寨，哪里有节日她就去哪里拍，哪里有老歌师她就去哪里学习。为了留下清晰的影像，她先后添置了好几台相机，足迹踏遍黎平县所有村落。张国丹坦言：“起初，不少乡亲不了解或出于保守而拒绝拍摄，记录工作一度十分艰难。”她在采风过程中还发现，由于侗族人经常外出打工，很多年轻人对“侗族大歌”并不熟悉，即使有政府的大力支持，“侗族大歌”的传承，一定程度上也存在断层的危机。张国丹担忧地说：“老人家相继去世，如果我们不记录，‘侗族大歌可能就真的消失了。”每每想到这儿，便更坚定了她完成父亲遗愿的决心。此后，张国丹成了父亲那本日记的续写者，“接手”時记录了近千首侗歌，如今已有近三千首。

侗歌是侗族古老的歌唱艺术，以前，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文化习俗都靠侗歌传承。2006年，“侗族大歌”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它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在张国丹的家乡，祖祖辈辈传歌，他们以唱歌为乐、以会唱的歌多为荣。承袭这样的习俗，年长的侗歌歌师在当地深受敬重。而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却不会唱了，张国丹的很多同龄人，以及下一代，甚至都不会说侗族话。为了让更多年轻人记住侗歌，2018年11月，张国丹开始在抖音上做短视频。第一个月只积累了一百多个粉丝，这对于一心想传播侗歌文化的张国丹来说有点沮丧。她认真思考后，终于找到自己短视频的问题症结——只有画面，没有让粉丝产生情感投射的线索人物，拍得再精致也没用。于是，张国丹开始调整策略，她雇邻居姐妹做摄影师，自己则走进视频中。这样一来，张国丹的短视频既展示了家乡的特色美景、美食，又以自己为桥梁，将侗族文化与外界连接起来。

随着短视频拍摄质量的提高，张国丹的粉丝量不断上升。大多数时候，张国丹都穿着民族服装出镜。她会为网友介绍侗族的传统美食，也会带网友一起看侗族人唱侗歌的宏伟场面，她会教网友侗族的盘发方法，还会将侗族大歌的歌师带到短视频或直播间。

2019年6月18日，张国丹上传了一个“石臼里冲辣椒”的视频。视频中的她身着民族传统服饰，脚踩在木头一端，另一端的石杵，随之落在盛满辣椒的石臼中，颜色鲜艳的辣椒卖相十足。这原是她为回馈那些经常为她直播打赏的粉丝而准备的，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不断有人在评论和私信中问她：“这辣椒能卖吗？”通过这个视频，张国丹不记得自己接了多少个订单，她只记得自己卖了3000斤辣椒，甚至把相邻几个村子的辣椒都卖空了。

这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让张国丹萌生了通过短视频，在线上销售当地特产的想法。她说：“我们这里的大米、香禾糯都很好，之前大家不了解，销路比较窄。”此后，张国丹便带领乡亲通过直播，将当地农产品和刺绣品进行线上销售，很快，订单纷至沓来。

张国丹的短视频改变了很多人。当地一位侗歌歌师，以前生活优渥，受人尊敬，活到六十多岁仍像小孩子般单纯。2019年，她丈夫突患胃癌，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为偿还治病欠下的债务，她的儿子外出打工，没多久也出了意外。很多人觉得她不吉利，便不再请她去唱歌。这让她越来越抑郁，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交流。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又在大城市打拼过的女性，张国丹在同情她遭遇的同时，也非常敬仰她的才华。她对于侗族文化中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有着自己的考量。张国丹便邀请这位歌师拍视频、到直播间唱歌，有粉丝来山寨游玩，她会带着粉丝去看望她。正是在张国丹的认可与鼓励下，这位歌师逐渐走出阴霾，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展现民族文化和风貌，带动家乡经济发展

张国丹坦言：“短视频不仅改善了我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为我们带来了价值感。就如我妈妈，除了帮我打理事情，她还在家里养着家禽，但她的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在张国丹看来，短视频不仅能让个体发光发亮，对于侗歌这种有感染力，却没有具体文字的艺术形式，也是最适合传播的途径。这让很多外地人，通过张国丹记录的短视频，了解到了原汁原味的侗族文化。

2021年3月，张国丹在离村寨车程20分钟的山上，承包了一片200亩的果园。果园里有樱桃树、枇杷树、李子树、桃树、橘子树，第一眼看到这片果园，张国丹就觉得它是自己想象的世外桃源的模样。在她的构想中，果园不仅会是一个农业基地，更会是一个综合了侗族文化的体验园。侗族的琵琶歌、刺绣，只要外面的人喜欢，都可以来学。

张国丹说：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做这件事，是因为不想把村寨变得商业化。我们唱歌是由心而发，不是表演，所以，我更想吸引那种能沉下心来，感受侗族文化魅力的人，而不是一堆堆来我们这里打卡的人。

而今，张国丹继续深耕“侗族大歌”，家人则都把精力放在果园上。母亲管农作物的种植、叔叔帮忙管理工人、二妹管電商的售后、三妹管财务、弟弟则负责维护所有硬件设施。一家人都处在一种有奔头、有事做的状态里，这让张国丹格外满足。她想，若父亲还在世，也一定会格外欣慰吧。

谈及未来，张国丹说她有一个梦想：通过短视频展现家乡的民族文化和风貌，让更多的人到这里旅游，带动家乡经济发展，让家乡变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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