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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叫咪

2022-03-28陈蔚文

视野 2022年5期

陈蔚文

朋友去赣东某景区玩,碰到一只路边的小野猫,样子挺可爱,只是瘦巴巴的。她把手中火腿肠顺手喂给它,这只猫狼吞虎咽地吃完,给她带路——当时正好在一个分岔口,有两条下山的路。她原本打算从左边的路下山,从路线图来看用时更短。但猫一直叫,把她往右边那条路引。好吧,反正时间还宽裕,于是她跟着猫从右边下山,那只猫一直把她送到了山脚下。到了山脚下,她才知道,左边的路因为头天大雨,中段被冲坏了,景区还来不及为此设置标识。

朋友自驾来的,停车场就在山脚下百米开外。这只小猫一直跟着她到停车的地方,和车保持了几十米距离,趴在那儿,望着她。

朋友心一动,问:“你要是想和我回去,你就叫一声。”

“喵。”猫叫了声。

也许是巧合?朋友又说了句:“你要是想跟我回去,就自己过来。”

猫没动。

朋友又说了次,猫还是没动。好吧,看来自己误会了,人家根本没打算和自己走,朋友发动车子。这时,猫站了起来,向车边慢慢地矜持地走来。

这只猫现在朋友家待了快半年,胖了不少,外号“豆芽”(后改叫“包子”),学名“山拾”,朋友习书,特意刻了枚章,是为纪念此缘。

另位朋友的黑猫,在小区的垃圾桶旁边领回来的,当时几人逗它都爱搭不理,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但朋友过去,那只猫的高冷表情有了点变化,它看了眼朋友,“喵”地叫了声。朋友喂了它几天,有次,它跟着她到电梯。朋友摁着电梯门,问它进不进来。猫低着脑袋,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斗争的结果是电梯门快关上时,它窜了进去,于是就这样成了朋友家中的一员。叫“小米”,现在已经当猫妈妈了。

从上海一位摄影师的朋友圈里看到,位于普陀区安远路的玉佛禅寺里有一只叫“释大橘”的猫。摄影师朋友去给它拍了不少美照,晒了一组,张张美极,配了文字,说是一只有故事的猫。

怎么个有故事法?赶紧问朋友。朋友发来则链接,原来网上对这只猫已有报道。

“大橘”是住在玉佛寺的流浪猫,因其佛缘深厚,被往来香客戏称为“释大橘”。大橘生于寺院,其父也生在寺院。橘爸自小与诸上善人聚会一处,伴随晨钟暮鼓,邂逅橘妈后,有了大橘三兄弟。大橘出生不久,曾遇黄鼠狼偷袭,橘妈惊恐的叫声引来了寺院法师,黄鼠狼逃之夭夭。此后,大橘一生亲近三宝。

橘妈和大橘兄弟们陆续被善信领养回家,唯独大橘调皮捣蛋,一般人招架不住,于是留在寺里成为“常住”。

据说大橘祖父常穿梭于寺内屋檐楼阁,身段灵活,轻功了得,被常来的信众称为“金毛狮王”。大橘的奶奶每天跟随法师一同参加二时功课,它会匍匐在自己选中的拜垫上,聆听佛音。等到早晚功课结束,法师们都散去,橘奶奶才起身离开。

大橘因为有向佛的基因,不仅不避香客,还爱凑各种热闹,见者随喜。无论是法会或是居士班、梵呗班,或是禅夜,都少不了其身影。寺院里来过几只流浪猫,有的自行离开,有的被有缘人领养归家,唯大橘如如不动。

摄影师朋友是听另一友说起,特意从浦东开车去玉佛禅寺看它,摄下一组照。

我想,下次去上海,一定要找机会去寺里瞧瞧“释大橘”本尊,带些鱼干给它——也不知它是不是吃素。

现在要说说我养的猫了,我是完全被动地成了“铲屎官”的。前年秋天,先生的生日当晚,十点多了,总听见有“喵喵”的叫声,细声细气,我们以为一定是楼下院里的某只猫。结果儿子无意中打开房门,发现门口蜷缩着一只小白猫,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样子。这真让人太惊讶了!要知道,我家住六楼,不,严格来说,是七楼,一楼是架空层。它是怎么爬上楼的?不可思议。它在门口应当叫了好一阵子。

不管怎样,既然来了,那得先招待好。赶紧上网咨询了翻译家肖毛先生——他是一往情深的资深养猫者,简介中写着:“爱猫且如猫一般独来独往,故以‘肖毛’为笔名。”他翻译了不少与猫有关的书,至今家里养了七八只猫。肖先生靠翻译为生,有限的收入很大一部分用在了猫身上。他告诉了我这个养猫小白一堆入门知识,譬如给这只小猫喂什么。他还告诉我,猫不会随便去人家的,它有灵性,去谁家一定经过挑选,知道去的人家会善待它。有捣蛋孩子的人家它也不会靠近,它肯定知道你儿子乎乎是善心的好孩子。肖毛老师这样上纲上线到对我们品格的表扬,让我有点犯晕,但我还是保持了清醒。因为真没想过养一只猫,乎乎上初中,学习生活已够忙乱,再添只猫……而且“养”这件事是得负责到底的,不能始乱终弃,嫌烦了就丢开,和养育一个孩子一模一样。等等,猫的寿命是多少年来着?十五年左右,随着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二十年估计也普遍。

我还得承认,我并不怎么喜欢猫,觉得它幽冷、神秘、警惕,不如狗憨厚、朴实、亲人。有时看到一只猫的眼睛,我觉得它们的肉身游荡在尘世,精魂却寄居在一个人所不知的异时空。

我们打算先收留,有合适人家再送走,毕竟,如果非要养只什么动物,那也是狗。乎乎要求养狗好一阵了,从他六岁起,每年都要重申好几次这个要求。属狗的他特别喜欢狗,尤其在我姐姐养了一只美且帅的柯基犬后,他太羡慕了。疫情期间,有次他差点把一只路边的流浪狗带回了家——他去买火腿肠回来喂狗时,那只狗已不知所踪。

我妈知道我家来了只小猫后,联系了我大姨,我大姨欣然表示可以接收,她家有鼠。然而,乎乎听说后,激烈反对,他不允许这只可爱的小白猫以捕鼠为志业,爪子沾染上鲜血。我只好骗我妈,这只猫自己走掉了,没找着。

我们管这只猫叫“咪”,这是我父母之前收养了二十年的一只橘猫的名字,这只猫几年前已去世了。新来的咪和我们熟起来,从最初的防御到亲近。我才发现,原来猫并不冷淡,而是很黏人,它會跳到我的膝上,拨弄我的衣服拉链或饰品,有时跟在我先生的脚边,亦步亦趋,让人担心一抬脚会踩着它。我们有空陪它玩时,它四脚朝天,亮出肚皮,表示对我们的信任。

咪来家后的生活,我不打算展开写了,总之它现在已成了只文静的大白猫。咨询肖毛老师后,我们决定不给它做绝育,但即使春天到来,它也叫得十分含蓄。我只是觉得,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确是有缘的。事实证明咪的选择何其明智,如肖毛先生所说,它果真知道,我们会善待它。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无缘的,距离再近也觉硌硬;有缘的,再远也心息相通。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皆如是。

曾看一心理专家的微博:

药方这个东西有時候很神奇。我经常用的一个膏药,用来缓解我的肩颈酸痛,它来自成都一个朋友卷哥。他做核电站里的核燃烧反应监控技术,让核裂变更加可控和充分,用他的技术可以节省一些核原料。

这个朋友家有个方子,他爸临终前把方子给了他们哥几个,哥几个都尝试熬药,一样的配比,就是都熬不成,药出来没效果。只有卷哥熬制的药成功,有效果。卷哥这个人心很静,做出的药薄厚均匀,有美感,他说做药就跟禅修一样,是他的修行。他自身财务自由,每年熬一次药,布施给有缘人,就当他自己的修行。

你看,这就是所谓缘法的奇妙。没有缘,仅有药方没用,因为药方里包含的不只是那几款植物,更有制药者这个人,他的气息与药材融合,药方能熬成。

还有次看人说,买了个陶瓷杯子,想配个碟子喝咖啡。在厨房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白色小碟。碟子刷洗干净之后,把杯子往上面一放——碟子和杯子无论大小、色调搭配一起都正合适。母亲告诉他,碟子还是他小时候买的,当时买了十只,现在硕果仅存这一只,已经多年不用。这只二十多年前购入的碟子,与这只新杯子的组合近乎严丝合缝——好像它就为了等这只杯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身,以免被打碎。

这让杯碟的主人不由感喟:一件物品,冥冥之中也有其自身的命运。

人和植物亦然。

我第一次看到广东法性寺那棵菩提树时,哭得像个泪人,我围着菩提树转啊转啊,就觉得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棵树,却是跟这棵树真的很熟很熟的感觉。而我本人今生真的第一次去。

在心理专家那则有关药方微博下的留言区看到这段,让人莫名感动,也想起有年在广东南雄的大雄禅寺,住持为我们介绍两棵宝殿前的菩提树,雌雄各一,雄树高大粗壮,雌树柔美低垂。神奇的是,每年四月初八佛诞浴佛节,两棵树一荣一枯,同时示现盛衰奇景,仿向众生宣说无常之法。

我立于树下,仰视菩提,微微鼻酸。这样的感觉,在上周去抚州大觉山又经历一次。乘缆车上山,车至海拔一千多米处,半空响起梵音袅袅,左边云雾缭绕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依山而凿的一尊巨佛。佛像与山全然融为一体,大丛灌木在佛像头顶如一顶葱郁绿冠,使得他更似人间的神,不,是天人合一,肃穆慈宁,人世千年沧桑都在他默默垂眸中……

透过缆车玻璃凝视佛像,耳闻有几分邈远的梵音,不由有些眼热。我当然知道这是人力所为,但这寄寓着人的愿景与信仰、人的苦诣与渺小的佛像身上,那明知的人力似不觉化入了山势与自然,如同这尊佛像原本由这座山化育而出,具有了神魂。

想起一位朋友去敦煌,对一尊微笑颔首的坐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伫立良久,告别时竟流下泪来,犹与亲人作辞。

人与万物冥冥中有着释不清道不明的联结,与一段旅途、一幢建筑、一盆植物、一段旋律、一本书,也常常如此。

这个秋天,咪来家里三年整了。除了带它去宠物医院几次,它从未下过楼,像我父母之前养的那只猫一样,温顺,胆小。它有时歪着脑袋看我,圆而大的眼瞳充满孩子般的天真与好奇,还有一点狡黠。看着它的眼瞳,我相信了肖毛先生说的:它是一只有感知的猫。它来到了一个压根儿没想养猫的人家门口,因为它知道,这家人终于会为它而改变,接受某种事先安排的缘法,成为一个养猫的人家。

肖毛先生还说:“植物告诉我,生活是为扎根、开花和结果,即创造与延续。很多同类告诉我,生活是为了出人头地或者应有尽有。猫咪告诉我,即便住在最简陋的房子里,吃着最普通的饭菜,只要能够得到真爱,就会感到满足。”

从收养咪后,我成为猫的忠实粉丝,关注了好多萌猫,看了好多可爱的猫的电影与视频。比如土耳其女导演希达·托伦执导的《爱猫之城》,电影讲述了伊斯坦布尔居民和自由自在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猫之间温暖而充满爱意的关系。还有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流浪猫鲍勃》,以及日本电影《咕咕是一只猫》《小猫奇缘》等等。

猫的世界从此向我敞开了一扇新大门,曾经,我们在同个世界里生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交集,像在两个平行時空。但一个秋天的夜晚,它意想不到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带来温存,也带来一份卸不了的责任。

(思文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