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大学管理学院 逯震

一、问题提出

为理清差序氛围对下属认知行为和工作结果的影响，学者们已基于不同的理论视角对其进行了初步探索。从目前成果来看，研究多数将差序氛围视为一种负面情境，会对组织和下属造成严重伤害，并集中于揭示下属的回避或缓和策略。例如降低心理授权(黄攸立等,2018)、工作绩效(沈伊默等,2019)，促使沉默行为产生等(朱瑜和谢斌斌,2018)。面对领导不公正的区别对待，下属似乎仅能被动地采取回避策略加以应对。但实际上，下属并非总是被动地适应外界情境。据《财富》杂志发起的一项关于职场圈子站队的调查数据显示，即便对小圈子行为抱有抵制态度，仍有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表示会因寻求职场晋升或维护人际关系而融入领导圈子。学者张庆红、孙雨晴和李朋波(2018)也通过实证研究发现感知到差序氛围的下属可能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而采取印象管理加以应对。由此可见，差序氛围情境下下属的应对机制并不单一，选择的边界条件也尚不清晰。鉴于此，关注和整合差序氛围情境下下属的应对方式，并提出综合应对模型框架，对于全面理解“圈子”现象和发展本土管理理论十分关键。

在研究领导-下属的二元动态关系时，权力依赖理论或许为我们理解差序氛围情境下下属的应对选择提供了分析框架。权力依赖理论认为二元关系的权力依赖状态是可变的，个体可以通过采取平衡操作来应对他们遇到的压力状况(Wee, et al.,2017)。而差序氛围的关系同样具备动态性的特点，下属通过长期的互动实现圈层位置的转变。因此，本文拟将权力依赖理论引入到差序氛围的研究当中，讨论不同圈层群体的应对表现，为理解工作场域的“圈子”现象提供动态解读。

二、理论基础

权力依赖理论主要被用来分析社会关系中的权力和依赖性，其中权力被定义为控制自己以及他人目标和资源的能力；依赖性则包含（1）对方对自身关键资源的控制；（2）需要依靠对方来实现目标；（3）其他个体对自身实现目标的可用性较低(Emerson,1964)。权力依赖理论认为当一段关系双方的权力不对等时，一方所拥有的权力越小，对另一方的依赖性越高，其在满足自身利益时的行为越容易受到限制。同样，领导与下属间本质上也是一种权力依赖关系。下属拥有着完成工作所需要的技能，领导则掌握着组织核心资源的分配权，但由于资源可用性的不对等，领导-下属关系更多表现为下属对领导的高度不对称依赖。在二元关系组中，权力依赖状态可通过一方采取平衡操作而改变。就受害者的角度而言，可以通过增强高权力者对其依赖的趋近平衡操作，或减弱其对高权力者依赖的回避平衡操作来应对不对等的压力处境。

三、圈外下属的应对倾向

（一）趋近平衡倾向

对于非领导班底的圈外下属而言，由于远离权力核心，他们难以与领导建立高质量的互惠关系，往往会感受到强烈的剥夺感与边缘化知觉。张庆红、孙雨晴和李朋波(2018)在探究家长式领导对下属组织公民行为的影响时，基于自利角度提出了差序氛围感知的中介作用。他们认为下属不仅会基于亲社会动机作出反应，还存在利益考量的自利动机。考虑领导在组织资源等方面对圈内群体的偏私照顾，下属便可能采取组织公民行为来优化形象，以保障和实现自身权益。此外，组织的集权程度也影响着下属应对领导消极对待时的行为选择。由于高集权程度下，下属职业发展和个人目标更多地与领导评价挂钩，提高了下属采取趋近操作以平衡权力状态的可能(刘雷等,2020)。

在目标实现依赖方面，目前研究更多与下属内在需求相联系。对于高集体主义倾向下属而言，他们具有较强的集体融入需求。而圈外群体往往处于团队边缘位置，难以与领导以及其他团队成员建立亲密联系。在被边缘化的心理压力和融入群体的愿望推动下，高集体主义倾向者更可能采取趋近操作以建立与维持和群体间的关系(林英晖和程垦,2017)。此外，差序氛围还展现了团队内部权力分布的差异，对待圈内的亲信下属，领导者不仅会给予其较多的工作权限和晋升机会，甚至还允许他们代行领导的部分职务，极大提高了圈内下属在组织中的权力地位与发展空间。因而对于渴望获取个人成就和权力地位的个体而言，当组织缺乏公开透明的利益分配和权力运行机制时，这类下属也更依赖于关系建设来实现内在追求目标(吴湘繁,关浩光和马洁,2015)。

回避或退出是遭受领导消极对待时常见的应对策略，但脱离与领导间的依赖关系往往意味着需要承受放弃团队资源与自身发展等退出成本，因此当没有替代性选择以保障自身长远利益时，下属也会趋于采取趋近策略。例如，高关系取向个体视关系资源为取得个人优势和长期利益的关键。即使面对消极对待，他们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改善和维持与领导间的关系以摆脱不利处境，并进一步获取和维持圈内身份以享有有利的互惠规则。此外，在圈子文化更加盛行的国有企业中，面对较差的上下级关系，下属更在意和担忧回避圈子的消极后果(程垦等,2021)。因此考虑到在组织内的长远发展，他们倾向于选择趋近策略来融入领导圈子。

（二）回避平衡倾向

不同于趋近策略研究中所强调的利益考量，差序氛围情境下下属回避策略的研究多基于认知或心理资源的角度分析。圈外群体面对被边缘和排斥的消极体验，不仅需要消耗认知和情绪资源来调节不公平感知，还会因差别对待引发的人际冲突而限制外部资源的支持，加剧心理资源损耗。资源的限制会促使个体采取防御策略以保护现有资源。因此出于减少内耗，及时止损的自我保护心理，下属便采取回避策略，减少资源投资活动(黄攸立等,2018)。

在领导——下属间的依赖关系中，二者是通过组织资源分配与工作价值进行社会交换而缔结的，下属的行为付出取决于其所感知到的组织内部支持。但差序氛围的偏私对待严重破坏了社会交换过程中的互惠规范，例如下属完成各项工作，或对组织作出贡献也可能因为关系原因而无法获得优待。此时圈外下属与领导间的消极社会交换将会负向影响下属的情感承诺，激发回避平衡倾向，表现出沉默行为等消极应对行为(朱瑜和谢斌斌,2018)。

综合上述研究成果，圈外下属在经历领导的区别对待后，会根据其与领导间的权力依赖状态激发趋近平衡或回避平衡两种策略行为倾向。依据权力依赖理论中关于依赖定义相关的三个组成部分，当圈外下属着重于考虑领导资源对自身长期发展的利益、对帮助实现自身在工作场所中的内在需求与目标的重要性；以及无可替代选择来补偿退出成本时，便会形成较强的依赖关系，并进一步采取趋近平衡策略。相反，当下属对领导的依赖程度较低，且更多关注于差别对待与认知差异带来的心理资源损耗时，便会寻求绕开领导这一压力源，通过回避依赖关系，减少投资活动来防御资源损失。

四、圈外下属的应对倾向

处于圈层内部的下属往往与领导建立起较高的关系质量与互动水平。受领导的人情互惠与偏私照顾，圈内下属往往能够获得更多工作机会与提携关照，为回报领导的知遇之恩以及维护与领导间的人情互惠，圈内下属便会以更高的奉献水平与责任感来辅助领导完成工作任务。在上述互惠交换过程中，圈内下属与领导间的权力依赖关系处于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领导与下属之间在资源依赖的可替代性上存有差异，圈内下属仅能依靠领导来保持与维系现有的资源优势，但领导却可以通过动态管理来实现圈内下属和圈外下属的转化。这种可替代性的差异导致圈内下属与领导间的相对平衡状态需要前者进行持续的资源投入才能得以延续。由于圈内下属与领导的互动程度较高，其在互动过程中受到角色规范的限制就越多，更需要向领导表示效忠等符合下属角色规范的行为来获取有利于自身发展的组织资源。因此，拥有高质量上下级关系的圈内下属在维持优待和特殊照顾的目标方面往往更依赖于领导，即更可能采取价值提升与关系投入等趋近策略。

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圈内下属也会在与领导间的依赖关系中存有回避倾向。学者沈伊默等考虑到差序氛围下团队规范与价值标准缺乏稳定与公平的特征，即使受到偏私照顾的圈外下属也会因担忧未来失去优待而减少对领导的信任和心理依附(沈伊默等,2019)。此外，拥有高质量上下级关系也会负向影响个体的自我发展行为，原因在于高质量的互惠关系往往伴随着较多的互惠活动，一旦领导对圈内下属的互惠期待要求超过其回报能力的界限，便会使后者感受到强烈互惠压力，进而选择回避策略。

从已有成果来看，圈内下属也同样存有趋近与回避两种不同的行为取向。在大多情境下，出于自身发展的利益需要以及破坏互惠质量的高昂代价，圈内下属往往会选择趋近策略以维持其与领导间的互惠关系。但在某些情境下，浓厚的差序氛围可能使得圈内下属陷入压力或担忧等心理资源的损耗当中，此时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他们也会选择采取回避的方式予以应对。

五、子研究：趋近平衡

（一）假设提出

为验证上述理论框架，揭示下属激发趋近平衡倾向的边界条件。本文拟引用集权程度、权力需要及关系取向来代表构成依赖性的三个维度。趋近平衡倾向方面，考虑到印象管理在下属增长权力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测量印象管理动机或许有助于侧面反应出下属面对差序氛围时的趋近倾向。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 集权程度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间的关系；

H2: 权力需要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间的关系；

H3: 关系取向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间的关系；

（二）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采用网络问卷的方式收集数据，被试主要来自于河南、山东和广东三个省份的企事业员工。样本数目方面，在剔除无效问卷后共得到有效问卷份143份，有效率为81.25%。

在研究工具方面，本文测量工具均是国内外研究广泛使用的既有成熟量表，所有变量测量均采用Likert七点量表，根据被试的真实情况与感受，1表示“非常不符合”，7则表示“非常符合”。本研究中各量表总信度均大于0.7，达到标准水平，说明各量表的可靠性良好。

数据分析方面，本研究采用SPSS 24.0的层级回归对研究假设进行检验，数据结果如表1所示。差序氛围感知与集权程度的交互项对印象管理动机具有正向影响(β=0.06，p＜0.05)，表明集权程度正向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之间的关系，假设1得到支持；差序氛围感知与权力需要的交互项对印象管理动机具有正向影响(β=0.15，p＜0.01)，表明权力需要正向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之间的关系，假设2得到支持；差序氛围感知与关系取向的交互项对印象管理动机具有正向影响(β=0.10，p＜0.05)；表明关系取向正向调节差序氛围感知与印象管理动机之间的关系，假设3得到支持。

表1 层次回归分析结果

六、结论与展望

借鉴权力依赖理论中的平衡操作框架，本文通过梳理已有研究成果对圈内外下属遭受领导差序对待时的不同应对方式进行了区分，并根据依赖性的形成条件从资源控制、目标控制及不可替代性三个方面讨论下属为何会激活趋近或回避倾向。总体而言，下属会结合情境线索与个人需求等因素将其对领导的依赖程度进行判断，评估显示依赖性越高，下属的趋近取向便越强烈。反之，当心理资源损耗导致对依赖性的评估下降时，下属则会在消极状态下作出回避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