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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嘉谷纂《石屏县志》三论

2022-03-23高国强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石屏藏书

高国强

(云南大学图书馆,云南 昆明 650091)

袁嘉谷先生(1872-1937)字树五,别字澍圃、树圃,晚年自号屏山居士。云南石屏人。清光绪经济特科一等第一名。历任学部编译图书局局长、浙江提学使、浙江布政使等职。1912年,率眷归滇。1914年,任清史馆协修、《云南丛书》编纂审查员。1923年,任东陆大学(云南大学前身)教授,直至终年。著有《卧雪堂文集》《卧雪堂诗集》《卧雪诗话》《滇绎》《移山簃随笔》《云南大事记》等。纂辑有《东陆诗选》《滇南金石萃编》《滇南书画集》《滇贤遗像遗墨》等。

《石屏县志》(以下简称“袁《志》”)是袁嘉谷历时二十余年修成的一部地方志书,1938年印行。全书四十卷首一卷,卷首载序、凡例、图,内厘天文、疆域、沿革、山川、建设、风土、学校、职官、人物、户口、金石、物产、赋役、土司、艺文、杂志十六门。是志体例谨严,材料翔实,考证精审,是研究石屏乃至云南历史的重要文献,被誉为“滇省各县志冠”[1]。关于其编纂、出版之历程,张维已有细致论述,可资参考[2]。本文不拟对袁《志》做全面评述,仅就其编纂特点,以及志书所见石屏之历史文化等相关问题,略陈管见,以期稍有新意,并以此纪念袁嘉谷先生诞辰150 周年。不当之处,敬祈教正。

一、袁《志》的编纂特点

史料是地方志编修的基础,也是史学研究的先决条件。袁嘉谷认为,编修史书“材患不博,博患不择”[3],纂修志书也是如此。通览袁《志》,可知其所用资料极为广泛,包括历代正史、编年、政书、杂史,历代总志、通志、府州县志、地志资料,历代诗文集、笔记,以及各种档册和采访资料等。在史料的选择上,袁嘉谷坚持信者用之、异者记之、疑者存之的原则,以传信存疑,这就使得志书成为一方信史。综观全志,其可称者有以下数端:

(一)记录近事特详

袁嘉谷初修之时,欲仿《新纂云南通志》,记到1912年初即止。后来他改变了这个想法,认为“近事最要”,宜详书[1]。于是,袁嘉谷在志书中详细记录了1912年以来石屏县政区的沿革、文教的兴盛、风俗的变易、工农商业的发展、乡贤的生平经历、名士的妙笔文章等等。如卷八《学校志》,以列表的形式,详记清末至1936年间获得中外大学学位者的姓名、毕业学校和学位,中外高等专科学校毕业者的姓名、毕业学校,以及1921年以来石屏县学校概况、1936年石屏各区学校概况等[1],直观地表现了清末以来石屏教育的变革、进步与发展,亦可见石屏人文之盛。

(二)注重民事

20世纪初,梁启超提出“史学革命”,力倡民史,袁嘉谷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新史学”思潮的影响。民国初年,袁嘉谷参修《清史稿》时,就上书清史馆说道:“中国旧史详于朝廷制度,略于民间礼俗,《史记》独多言民事,千古同称,今宜扩而充之。凡民间礼俗之大、居处饮食之细,及一切日用之于风教有关者,良窳得失,灿然无遗。考其原委,上补前史之阙;明其变通,下征进化之美,庶几免一姓家谱之诮。”[3]袁嘉谷编修《石屏县志》时,就十分注意揭发民众的历史,比如历代的户口情况、明初的屯田和移民、民国以来的教育变革、境内的物产状况、人民的各类善举等等,均有详细记述,无一不反映了石屏人民生活的实相。如卷六《风土志》“工业”一目,尽列石屏所产工业品名目,特别指出“豆腐尤著”,这是因为“城内有盐水数井,涩不可饮,用以点水豆腐,味极佳。石屏豆腐之名,传于全省。废物利用,其术最精,其功尤巨”[1]。又如“商业”一目,袁嘉谷用千多字的篇幅,夸赞石屏商人重信义、勤俭、有文化,富有开拓精神,并总结道:“吾屏地瘠民贫,谋生不易。有明一代,烟户稀少,尚易为力。入清以来,户口渐繁,不能不谋食于四方。故自元江以至墨江、普洱、思茅、茶山一带,几成吾屏之殖民地。而屏民之性,富于冒险,多喜办厂。”[1]可见,石屏商业之盛,与当地自然环境、人口繁衍和人民特质息息相关。

(三)充分借鉴使用新学说

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的史学研究多采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影响下,科学的研究历史成为一种新趋势。袁嘉谷接受的虽然是中国传统教育,然而其治史思想并不保守。1935年,袁嘉谷撰成《云南大事记》,其分期就已突破了以朝代为限的传统方式,“以滇省本身政治、文化、经济、社会之重要变迁为准”,将云南历史分为上古代、中古代和近古代[4]。《石屏县志》亦沿袭了这一种分期方法,把石屏历史分为上古、中古和近古三个时期,记唐尧至1936年间石屏历史大事。尤其值得重视的是,袁嘉谷还充分借鉴新兴的统计学、气象学、地理学、地质学、人类学等知识,来阐释经济的发展、气候的变迁、地震的发生、民族的演变等等,他在《天文志》中就明确说道:“夫天文之学,后胜于前。今日科学时代,凡天地象征皆以测量为定”,故其“分野”“岁时”“气候”等除备列旧载之外,也使用了科学的地理学名词[1]。由此可见,袁嘉谷颇具新学视野。

(四)志书洋溢着袁嘉谷浓浓的爱乡之情

袁嘉谷生滇爱滇,也非常热爱自己的故乡石屏,他说:“石屏县者,吾父母之邦也。志学之始,跬步弗离。立年以前,岁必归省。今老矣,东西南北,梦寐弗忘。大之则上下万古,纵横千里;小之则一木一石,一人一家,莫不深宝爱之。”[1]袁嘉谷把这种对故乡的挚爱,完全灌注在志书之中。他历叙石屏之沿革,极力赞赏各时期的移民对石屏的积极影响;他称赏乡民的勤劳、尚善、向学,对于重大善举如建立丰备仓、县图书馆、县中学、县女学等等,都一一笔之于书,不吝夸奖;他广泛搜集乡贤著作,辑录有关屏地资料,以保存乡邦文献;他也赞美故乡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褒扬故乡的忠臣义士、烈女孝妇等等。这些看似平常的记录,却饱含了袁嘉谷对石屏无尽的热恋。

总的来说,袁《志》贯穿古今,虽重视近事,但也不忽略古史。袁嘉谷深受民史观的影响,注重社会生活、民生实用,使得方志可以惠及更多普通民众。尤可称道者,他在修志时,主动运用了现代社会科学理念,反映了其求新求真的治史理念。

二、石屏学派

1923年,袁嘉谷在《滇绎》中正式提出了“石屏学派”一词,然记述较为简略[5]。至纂修《石屏县志》时,袁嘉谷对“石屏学派”的内涵作了极大的扩充。他在卷十二《人物志》之“文学传”篇末,以案语的形式,用一千数百字的篇幅,分门别类,历数各领域之名家,俨然一部地方学术史论纲。在袁嘉谷看来,石屏学派以杨忠亮、涂时相两通儒为先辈,开启石屏一代学风,自后石屏一地名家辈出:诗家有许贺来、张汉、罗觐恩、朱雘、许印芳、朱庭珍,文家有张汉、许印芳、朱庭珍、何其伟、陈沆,赋家有张汉、杨桂森,经学家有陈履和,史家有许印芳、朱庭珍、张钊紘,书家有张汉、陈履和、涂晫、涂应恒、丁应銮、朱淳、罗士菁、朱在勤、段保恒、胡邦光、袁景伊、陈庚明等五十三人,金石印文有苏世荣、袁景夔、袁小石,画家有丁应銮、陈履和、苏世荣、许彰评、袁长森、许式璜、许光荣、许赓元、宋秉谦、许岳英、苏才蕙、舒四、袁振身,楹联家有许镃、万肃、张汉、涂晫、罗元琦、孙必名、陈海楼、罗觐恩、戴雅南、许印芳、袁景伊、袁嘉谟、王建中等十七人,擅八比者则有陈沆、陈履和、朱艧、张钊紘、张孝诗、许邦寅、龙驹、杨浥膏、许晖藻、许重光、杨敬修、陈鹏、杨壮猷、袁恩晖、张舜琴、张瀛、袁嘉乐等八十九人,藏书家有罗觐恩、许印芳、朱雘、陈履和、袁氏等[1]。至于新学,袁嘉谷虽未专门论及,但从各传记中也可窥知一斑,如袁振身工于测量,善西洋画、几何画;陈钧倡修个碧石铁路;袁丕钧博通经史,长于英、日文;张注东热心公益等等[1]。

由上可知,石屏学派不仅涉及诸多传统学术门类,还兼及近代新学。每一领域都有杰出的代表人物,并各有专长,如涂晫、涂应恒父子善书,“大笔淋漓”;袁嘉谟则是集楹联之大成,古人所无;至于经学,虽只提及陈履和一人,但他曾从崔述、段玉裁学,学术精深,海内知名,是清代石屏乃至云南地区最重要的经学家;而杨浥膏、杨敬修、张舜琴、许印芳诸人或在书院讲学授课,或长期担任教官,弟子甚众,且颇能传其学。他们多是乡贤、名宦,崇尚实学,关怀社会,于地方公益事业多有贡献。

总言之,“石屏学派”是袁嘉谷对明清以来石屏学术的精炼总结,也是对石屏地方学术史的精辟概括。其诗文之家则立德立功立言;经学则一宗汉儒,在训诂、音韵、文字方面卓有成就;史学则以博学见长,注重考实;楹联则是石屏文事中的特长,名家尤多,这是其他地方所少见的。由于明清取士,注重八股文章,所以地方士人中颇多擅长此道者。然则在风气初开的时候,从旧时代走来的人,积极吸收新文化、新知识,游学于外且有所成就者颇多,《学校志》所记载的几十位学士、硕士、博士即是明证,所以石屏学术是开放的学术,石屏学派是开放的学派。

三、石屏藏书之史

石屏为滇省文献名邦,藏书之家,指不胜屈。综览袁《志》,我们可以大致厘清明清以来石屏的藏书之史。

石屏官府藏书,主要是文庙藏书。袁《志》载,石屏文庙旧藏经籍五十六部,其主要来源是朝廷钦颁和私家著述,大抵尊朱之书为多,掌故之书次之,类书又次之,而八股文也有,惜书名皆佚[1]。从藏书类别来看,尊朱之书体现了朝廷的思想倾向,掌故书则涉及国家体制、地方史地等等,类书则是资料性典籍,八股文则是为了应对科举考试。到了光绪年间,又购许印芳遗书藏之,别有书目存记[1],这一举动不仅大大充实了文庙的典藏,也让许氏藏书有了好归宿,不致毁灭。

石屏书院甚夥,见于记载的有州前书院、五亩书院、张本寨书院、崇正书院、宝山书院、宝秀秀山书院、龙泉书院、登龙书院、玉屏书院等[1],这些书院理应藏有朝廷颁赐和自购的典籍,惜袁《志》未有记载;寺院亦多,如诸天寺、观音寺、九天观、水月寺、海潮寺、善觉寺、广印寺、秀山寺、安方寺、弥勒寺、海光寺、普印寺、石林寺、集英寺、九天观等等[1],这些寺观或藏有经藏、历法、医药之类的典籍,然则袁《志》亦未言及。

石屏私人藏书,明清以来渐有规模,出现了一批藏书家,袁《志》记载了他们的事迹:涂晫,举人,任昆明教谕。家多藏书,肆力于古。著有《野芩堂集》[1]。何其偀,藏子史法帖甚富,有王羲之、黄庭坚、褚遂良临绢本[1]。陈沆,博学能文,购古书籍甚多。陈履和最重要的功绩是刊刻崔述遗书,所刻崔氏《考信录》远播海外[1]。其他如许贺来、罗觐恩、许印芳、朱庭珍等等,亦好购藏书籍,是石屏有名的藏书家。

石屏藏书家中,尤为值得一说的是袁氏家族。袁襄武工诗文,藏书之富为石屏之冠。袁嘉谷父亲袁德洋虽是商人,但为了教育好子女,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图书达千余卷,“细大无遗,分架庋藏”,并刊刻启蒙读物,供子女学习[6]。在他的影响下,其儿孙都好藏书:袁嘉乐好购古今诗集,著有《雪樵遗稿》。袁嘉谟长期家居,善联语,著有《冷官余谈》。袁嘉猷善书法,临《九成宫醴泉铭》极肖;其子袁丕钧,毕业于北京大学,“所备费用,饭食之外尽以购书,故存书富”[1]。最著者是袁嘉谷,幼嗜典籍,喜藏书,多善本;任职浙江时,曾钞浙本滇云文献寄送云南省图书馆保存[5],如谢肇淛《滇略》、沐昂《沧海遗珠》皆是[7];其藏书印有“经济特科第一”“袁氏树五藏书”“树五”“袁嘉谷印”等[8];他提出了云南文献“四厄”,即蒙诏徙民、沐英焚书、四库禁毁、咸同民乱[1],这是对云南藏书理论的重要贡献;他还对云南地方文献的整理尤其是《云南丛书》的编纂作出了重要贡献,王水乔《云南藏书文化研究》已有探讨,兹不赘述。

清末新政,公共图书馆在老旧的中国兴起。1912年,袁嘉谷回到石屏,倡建县图书馆,以保存文献、探研新理。图书馆设在公米店西楼,将公米店原阅报处并入。初创之时,其藏书来源有购买、私人和省图书馆捐赠、寄存;分类,旧籍照四库经史子集,分为甲乙丙丁,新学则别为一类;阅览规矩是“阅者以公德为心,勿污损,勿折角,勿唾揭,勿携出,勿喧笑,勿吸烟,勿争论”。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到1930年代,图书馆藏书大增,遂新建馆于石屏县署内旧土地祠,并日益发达[1]。现在的石屏县图书馆已是一个现代化的图书馆。近些年,石屏图书馆本着“文献资用”的宗旨,编纂“石屏丛书”,嘉惠学林匪浅。

石屏的藏书文化是伴随着汉文化的输入而兴起的。明清以来,石屏的经济文化逐步发展,其藏书事业也渐渐繁盛。大批藏书家的出现,保存了石屏的地方文献,促进了石屏学术的进步。到了晚清,新学的传入,公共图书馆的建立,打破了旧时藏书秘而不宣的传统,改变了原有的藏书结构,石屏文风也为之一变,从传统步入近代化。

综上所述,袁嘉谷修志虽以传统史学为根柢,然其旨趣与新史学相合。他摒弃了朝代史观,积极借鉴运用西方社会科学理论和方法,表明其学术视野的宽阔和开放;他特别注重对社会文化和人民生活的记录,这种“眼光向下”的表现,体现了其与时俱进的学术品格;他对石屏文献和学术之史的梳理评价,尤可见其深厚的学殖。总之,袁嘉谷治学严谨、求真求新、思想开放,为后人树立了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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