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法布尔

当我面对池塘，凝视着它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厌倦。在这个绿色的小小世界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忙碌的小生命。

在充满泥泞的池边，随处可见一团团黑色的小蝌蚪在暖和的池水中嬉戏着，追逐着;有着红色肚皮的蝾螈也把它的宽尾巴像舵一样地摇摆着，并缓缓地前进;在芦苇丛中，我们还可以找到一群群石蚕的幼虫，它们将身体隐匿在一个枯枝做的小鞘中——这个小鞘是用来防御天敌和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灾难用的。

在池塘的深处，水甲虫在活泼地跳跃着，它的前翅的尖端带着一个气泡，这个气泡是帮助它呼吸用的。它的胸下有一片胸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佩戴在一个威武的大将军胸前的一块闪着银光的胸甲。

在水面上，我们可以看到一堆闪着亮光的“蚌蛛”在打着转，欢快地扭动着，不对，那不是“蚌蛛”，那其实是豉虫们在开舞会呢！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池鳐正在向这边游来，它们那傍击式的泳姿，就像裁缝手中的针那样迅速而有力。

在池塘的底下，躺着许多沉静又稳重的贝壳动物。有时候，小小的田螺们会沿着池底轻轻地、缓缓地爬到岸边，小心翼翼地慢慢张开它们沉沉的盖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美丽的水中乐园，同时又尽情地呼吸一些陆上的空气;水蛭们伏在它们的征服物上，不停地扭动着它们的身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成千上万的孑孓在水中有節奏地一扭一曲，不久的将来，它们会变成蚊子，成为人人喊打的坏蛋。

乍一看，这是一个停滞不动的池塘，虽然它的直径不超过一两米，可是在阳光的孕育下，它却犹如一个辽阔神秘而又丰富多彩的世界。它多能打动和引发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啊！

让我来告诉你，在我的记忆中的第一个池塘怎样深深地吸引了我，激发起我的好奇心。

小的时候，我家里很穷。除了妈妈继承的一所房子和一块小小的、荒芜的园子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将怎么生活下去呢？”这个严重的问题，常常会挂在爸爸妈妈的嘴边。

“如果我们来养一群小鸭，”妈妈说，“将来一定可以换不少钱。我们可以买些饲料回来，让亨利天天照料它们，把它们喂得肥肥的。”

“太好了！”父亲高兴地说道，“让我们来试试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我和一群可爱的小鸭子们一起漫步到池畔，它们都穿着鲜黄色的衣裳，活泼地在水中打闹、洗澡。我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它们洗澡，耐心地等它们洗痛快，然后带着它们慢悠悠地走回家。半路上，我发现其中有一只小鸭累了，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放在篮子里面，让它甜甜地睡觉。

没想到就在两个月之后，我的美梦就实现了：我家里养了24只毛茸茸的小鸭子。鸭子自己不会孵蛋，常常由母鸡来孵。可怜的老母鸡分不出孵的是自己的亲骨肉还是别家的“野孩子”，只要是那种圆溜溜的和鸡蛋样子差不多的蛋，它都很乐意去孵，并把孵出来的小生物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对待。我们家负责孵育小鸭的是两只黑母鸡，其中一只是我们自己家的，而另一只是向邻居借来的。

我们家的那只黑母鸡，每天陪着小鸭们玩，不厌其烦地和它们做游戏、玩耍，让它们快乐、健康地长大。我往一只木桶里盛了些水，大约有两寸高，这个木桶就成了小鸭们的游泳池。只要是晴朗的日子，小鸭们总是一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边在木桶里洗澡、嬉戏，显得无比的美满、和谐和舒适，令旁边的黑母鸡羡慕不已。

两星期以后，这只小小的木桶不能满足小鸭们的要求了。它们需要大量的水，这样才能在里面自由自在地翻身跳跃;它们还需要许多小虾米、小螃蟹、小虫子之类作为它们的食物，而这些食物通常大量地蕴藏在互相缠绕的水草中，等候着它们自己去猎取。

山脚下有一条潺潺的小溪，完全可以成为小鸭们的天然乐园。可是从我们家到那条小溪，必须穿过一条小路;在那条路上，我们很可能会碰到几只凶恶的猫和狗，它们会毫不犹豫地冲散小鸭们的队伍，使我没法把它们重新聚拢在一起。于是，我只得另谋出路。我想起在离山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草地和一个不小的池塘。那是一个很荒凉、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猫狗的打扰，的确可以成为小鸭们的乐园。

第一天做牧童，我既快活又自在。不过有件事令我很难受，那就是我赤裸的双脚渐渐地起泡了。因为跑了太多的路，我又不能把箱子里那双鞋子拿出来穿。那双宝贵的鞋子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能穿。我赤裸的脚不停地在乱石杂草中奔跑，伤口越来越大了。

小鸭们的脚似乎也受不了这么折腾，因为它们的蹼还没有完全长成，还不够坚硬。当它们走在这么崎岖的山路上时，不时地发出“嘎嘎——”的叫声，似乎是在请求我允许它们休息一下。每当这个时候，我也只得满足它们的要求，招呼它们在树荫下歇歇脚，否则它们恐怕再也没有力气走完剩下的路了。

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池水浅浅的、温温的，水中露出的土丘就好像是一个个小小的岛屿。一到那儿，小鸭们就飞奔过去，忙碌地在岸上寻找食物。吃饱喝足后，它们会下到水里去洗澡。洗澡的时候，它们常常会把身体倒竖起来，前身埋在水里，尾巴指向空中，仿佛在跳水中芭蕾。我美滋滋地欣赏着小鸭们优美的动作，看累了，就看看水中别的景物。

那是什么？在泥土上，我看到有几段互相缠绕着的“绳子”又粗又松，黑沉沉的，像熏满了烟灰。如果你看到它，可能会以为它是从什么袜子上拆下来的绒线。我走过去，想拾起一段放到手掌里仔细观察，没想到这玩意儿又黏又滑，一下子就从我的手指缝里滑走了。我花费了好大的劲，就是捉不住它，并且有几段“绳子”的结突然散了，从里面跑出一颗颗小珠子，只有针尖般大小，后面拖着一条扁平的尾巴，我一下子认出它们了，那是我所熟悉的一种动物的幼虫。它就是青蛙的幼虫——蝌蚪。

看啦！在池水深处，有一团绿绿的、浓浓的水草，我轻轻拨开一束水草，立刻看到有许多水珠争先恐后地浮到水面，聚成一个大大的水泡。我想，在这厚厚的水草底下一定藏着什么奇怪的生物。我继续往下探索，看到许多贝壳像豆子一样扁平，周围冒着几个涡圈;有一种小虫看上去像戴了羽毛;还有一种小生物舞动着柔软的鳍片，像穿着华丽的裙子在跳舞。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样不停地游来游去，也不晓得它们叫什么，只能出神地对着这个神秘、玄妙的水池，浮想联翩。

通过小小的渠道，池水缓缓地流入附近的田地。在那里，我又发现了美丽的生物。那是一只甲虫，像核桃那么大，身上带着一些蓝色。我怀着虔诚的心情轻轻地捉起它，把它放进了一个空的蜗牛壳，用叶子把它塞好。我要把它带回家中，细细欣赏一番。

接着我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清澈又凉爽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岩石上流下来，不停地滋润着这个池塘。泉水先流到一个小小的潭里，然后汇成一条小溪。看着看着，我就突发奇想，觉得这样让溪水默默地流过就太可惜了——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小小的瀑布，去推动一个磨盘。于是，我开始着手做一个小磨盘。

我用稻草做成轴，用两个小石块支着它，不一会儿就完工了。这个磨盘做得很成功，只可惜当时没有小伙伴和我一起玩，只有几只小鸭来欣赏我的杰作。

这个小小的成功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创造欲望，我又计划筑一个小水坝，那里有许多乱石可以利用，我耐心地挑选着可以用来筑坝的石块，挑着挑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奇迹，它使我再也无心去继续建造水坝了。

当我打开一个大石头时，有一个小拳头那么大的窟窿，从窟窿里面发出一簇簇光环，好像是一簇簇钻石的小面在阳光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在潺潺的泉水下，我看见许多金色的颗粒，它们都粘在一片细沙上。我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金粒在阳光下随着泉水打转。这真是金子吗？真是那可以用来制造金币的金子吗？对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金子是多么的宝贵啊！为了纪念我发现的“宝藏”，再加上好奇心的驱使，我把石头装在口袋里，塞得满满的。这时候，天快黑了，小鸭们也吃饱了，于是我对它们说：“来，跟着我，我们得回家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装满了幻想，脚跟的疼痛早已忘记了。几年后，我知道了那个池塘边的“钻石”其实是岩石的晶体，所谓的“金粒”原来也不过是云母而已。尽管如此，对我来说，那个池塘始终保持着它的诱惑力，因为它充满了神秘;那些我曾经捡过的东西，其魅力远胜于钻石和黄金。

（摘自中央编译出版社《昆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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