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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文《陈赛金传》与汉文戏曲《罗帕记》关系考辨

2022-03-13季,聚

关键词:蒙古文科举黄梅戏

齐 季,聚 宝

(内蒙古师范大学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2017年12月,笔者访书于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有幸在其国家图书馆古籍特藏部获读书名为“cen zaigin-ü teüke”的蒙古文单行抄本[1]。“cen zai gin”为汉文人名的满文音译,“teüke”为蒙古文,是“历史”或“传”之义,将此满文、蒙古文混写的书名回译成汉文,应为《陈赛金传》。经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始知“cen zai gin”一词是汉文戏曲《罗帕记》中女主人公的姓名。蒙古国《国立图书馆所藏手抄本目录》著录了此文献,释文为“《陈赛金传》,1册,每叶15行,以黑色墨水书写于毛太纸上,红色封皮,25×25。”[2]国内外先行研究成果中,只有三项曾对其进行简单提及和介绍。具体有:

李福清《中国章回小说与话本的蒙文译本》和《中国古典小说的蒙文译本——尝试性文献综述》两文曾提到此文献。前者称:

后者称:

聚宝《蒙古国所藏明清小说蒙译本及其学术价值》一文,介绍蒙古国所藏明清小说蒙译本时,将《陈赛金传》归为底本来源不明的汉文作品蒙译本。称:

上述已有研究略加介绍了《陈赛金传》版本和故事梗概,推断它是一部汉文作品的蒙译本,对其确切文献来源,语焉不详。故弄清蒙古文《陈赛金传》的文献来源,有助于在古籍目录中对其进行准确著录,可推动相关研究。笔者对《陈赛金传》版本情况、内容概要及文献来源予以考订,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蒙古文《陈赛金传》版本情况及内容梗概

蒙古文《陈赛金传》故事内容是:陈赛金与王科举15岁时结为夫妻,3年后,王科举准备进京赶考。临行前,夫妻二人游玩花园,陈赛金无意间将父亲陈尚书送给她的罗帕宝掉落在地,被家仆姜雄拾去。陈赛金向姜雄索要,姜雄不承认拾得罗帕。赶考时,王科举要带姜雄和长生(čang seng)二人随行赶考,陈赛金虽担心姜雄会对王科举胡言乱语,奈何王科举执意将其带在身边。途中,姜雄引王科举至酒楼,两人都被貌美的刘金定(liu gin ding)吸引。随后,姜雄将王科举骗回住处后,只身来到酒楼调戏刘金定。刘金定不依,姜雄便出示罗帕,谎称此宝是尚书之女、丞相之儿媳、王公子之妻陈赛金送与他的定情信物,凭此抬高自己,贪婪的老鸨子迫使刘金定依允。王科举复来酒楼寻姜雄时,老鸨子将姜雄所言说与王科举。王科举得知此事,急忙收拾衣物与长生返程。回到家中,王科举将身怀六甲的陈赛金遣送回娘家,而陈府亦拒迎女儿进府。陈赛金不忍众辱,跳井自尽。玉皇大帝得知陈赛金含冤跳井之事,立即派王母娘娘和太白金星前往人间搭救陈赛金,并助其到达傅员外家。随后,陈赛金生下两儿一女,傅员外见此极其高兴,将三个孩子收养在傅家,分别取名傅文龙、傅文虎、傅英凤,又与陈赛金结为兄妹。18年后,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傅文龙、傅文虎兄弟二人决定参加大考。临行前,陈赛金将真相告诉兄妹三人,令二子在途中寻父。父子三人果真在客店相遇,交谈之间,父子相认。大考中,傅文龙、傅文虎、王科举分别被封为状元、榜眼、探花。后将事情原委上奏天子,天子下旨让王傅两家进京团聚。自此之后,傅文龙、傅文虎成为国家栋梁,傅英凤被封为皇后,王傅两家和和美美地在京城生活。此时姜雄已大富,七个儿子都是秀才、举人。听闻傅姓两兄弟被封为国舅,便想巴结二人,借机将罗帕献给天子,给其中一子加官晋爵,却未曾想到傅姓兄弟竟是王科举与陈赛金之子。王科举与陈赛金见到姜雄痛骂……

据上述内容概要,可清晰地发现蒙古文《陈赛金传》是置于“还魂重生”与“大团圆结局”母题框架内展开的一则故事。众所周知,这是戏曲文本中普遍出现的结构,由此笔者将其故事来源锁定于戏曲范围内,再据文中屡屡出现的串联起整个故事发展的物件“罗帕”,进一步确定其与名为《罗帕记》的戏曲存在密切的关系。经查阅,冠名《罗帕记》的戏曲分属中国戏曲中的四种体裁。若探考蒙古文《陈赛金传》的文献来源,必须掌握不同体裁中的《罗帕记》文本演变脉络。

二、汉文戏曲《罗帕记》文本演变

传统戏曲《罗帕记》经历了漫长的改编、演化过程,版本众多。宋元南戏、明代传奇、清代及民国时期弹词、黄梅戏等四种体裁的戏曲中均有冠名《罗帕记》的戏曲,但人物及故事情节各不相同。其演变脉络大体如下:

早在宋元时期,便有《罗帕记》这一书名产生,即后人所称宋元南戏。宋元南戏是宋元时期源生于南方民间的戏曲,目前尚未发现真正刊刻于宋元时期的南戏剧本。

今人可见《罗帕记》最早的形态是明代传奇,是生活于弘治(1488—1505)、正德(1505—1521)年间的传奇作家席正吾所做[6]。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明代著名艺术家、文学家兼戏剧家徐渭所撰戏曲论著《南词叙录》“本朝”类著录此剧[7]。明祁彪佳所撰《远山堂曲品》“杂调”目著《罗帕记》,作“席正吾罗帕其事大类小说之简帖僧,作者一味粗率,亦繇不知音律之故。”[8]明代传奇《罗帕记》是青阳腔的常演剧目。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全本已佚,现仅存明代戏曲选集中收录的六出剧目。其中,《新刻京板青阳时调词林一枝》[9]收录两出,分别为《王可居逼妻离婚》《王可居翁婿难逃》;《新锲天下时尚南北徽池雅调》[10]收录两出,分别为《王可居迎母受责》《神女调戏》;《鼎雕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11]收录两出,分别为《可居夫妻游戏》《勘责姜雄》;《新锓天下时尚南北新调尧天乐》[12]收录一出,为《翁婿逃难》。其中,《词林一枝》收录的《王可居翁婿难逃》与《尧天乐》收录的《翁婿逃难》为同出内容。董康所作《曲海总目提要》汇录元至清代乾隆年间近700种戏曲剧目,有对《罗帕记》情节的叙述,其述与青阳腔剧目六出散出内容在人物及故事情节方面大体相同[13]。

清朝时期有弹词刻本《新刻王利举父子双金榜白玉罗帕记》,共2册八卷,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民国时期则出现了以《改良双金榜白玉罗帕记》为名的石印本弹词,未分卷。经对上述一种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两种弹词《罗帕记》曲本进行对读发现,三者均围绕“罗帕”这一线索,叙述了王可居、康淑贞(康素贞)、姜雄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其中,清刻本《罗帕记》与民印本《罗帕记》之间的关系更是密切,其叙述方式均相同,仅有极少数字句有所不同。如清刻本《罗帕记》中作“当时辞别王利举,前来康家大府门;有人通报康奶奶,现有媒人坐大厅”的内容,民印本对应文字作“一路行程来得快,前到康家大门府;门官通报康奶奶,现有媒人在厅前”。另外,清刻本《罗帕记》在七言韵文开说之前有一段开篇,如其中一段作“话说杨怀玉被真真小姐捉上山来,老大王叫杀了与孩儿报仇,真真是把他困在天牢,待一拿住姜雄,收伏了宋朝兵,处决他不迟”,而民印本《罗帕记》中则无此类开篇。

黄梅戏最早应产生于19世纪下半叶,即清咸丰(1851—1861)前后。[14]在此期间,产生了具有故事情节、众多人物场面的大本戏剧目,如《天仙配》《罗帕记》等[15]。《罗帕记》作为黄梅戏三十六大本之一,与《天仙配》《女驸马》并称“黄梅戏三绝”,有余海先、项雅颂二人口述本和钱悠远、查文艳、严松柏、田德胜四人口述本。

不论是传奇《罗帕记》,还是弹词《罗帕记》,抑或是黄梅戏《罗帕记》,它们之间都存在密切的文本承继关系。蒙古文《陈赛金传》究竟源于哪一种体裁的《罗帕记》,下边详细考察。

三、蒙古文《陈赛金传》文献来源

笔者将蒙古文《陈赛金传》与上述四种不同体裁的《罗帕记》曲本进行了详细对校。对校的内容包括人物和故事情节两方面。进行比对时,青阳腔剧目《罗帕记》采用了上文介绍的《新刻京板青阳时调词林一枝》《新锲天下时尚南北徽池雅调》《鼎雕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新锓天下时尚南北新调尧天乐》戏曲选集中收录的六出;弹词《罗帕记》采用了民国时期的《改良双金榜白玉罗帕记》;黄梅戏《罗帕记》采用了余海先、项雅颂二人口述本和钱悠远、查文艳、严松柏、田德胜四人口述本。

(一)蒙古文《陈赛金传》和《罗帕记》系列戏曲人物结构对照

人物的比较可以更加直观地检索出各版本间的关联。笔者将五个文本中出现的人物制成对照表进行比对,可一目了然地看出人物的对应关系,见表1。

表1 蒙汉文版本人物姓名对照情况

从上表胪列人物,可发现以下三点:

其一,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中的人物虽同多异少,但与蒙古文《陈赛金传》相同的人物仅有两个,即王可居与姜雄。

其二,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与蒙古文《陈赛金传》中有许多相同人物。譬如女主人公的名字都叫陈赛金,其丈夫都叫王科举,两人的三个子女都叫傅文龙、傅文虎、傅凤英(蒙古文《陈赛金传》中作傅英凤,或为译者笔误所致),帮助陈赛金的人都叫傅员外;搭救陈赛金使其起死回生之人都是神仙,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是太白金星,蒙古文《陈赛金传》中是太白金星、王母娘娘、玉皇大帝。

其三,蒙古文《陈赛金传》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之间除存在相同人物外,也有数名互不相同的人物。蒙古文《陈赛金传》中的刘金定、长生、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刘员外、刘小姐、张员外、张小姐等人是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并不存在的人物,并且这些人物在文中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或者从他们身上衍生出一段或多或少的故事情节,如长生是和姜雄一起陪同王科举进京赶考时的家仆,刘员外之女刘小姐是傅文龙之妻。

据上述三点可知,在人物结构方面,蒙古文《陈赛金传》与六出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间的出入较大,相对而言,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人物结构较为接近。

(二)蒙古文《陈赛金传》和《罗帕记》系列戏曲故事情节对比

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弹词《罗帕记》和黄梅戏《罗帕记》均为唱词形式文本,而蒙古文《陈赛金传》是散文体故事文本。通过上述不同文本的故事情节比对,亦可窥知蒙古文《陈赛金传》与四种《罗帕记》戏曲曲本之间的关系。

首先,姜雄拾帕情节。女主人公陈赛金(康淑贞/康素贞)无意间掉落珍贵的罗帕,不料却被家仆姜雄拾去。那么,对于姜雄是在何种情况下拾到罗帕的描述,五个文本的叙述依次如下。

现存六出青阳腔剧目《罗帕记》中无这一情节,但从《王可居迎母受责》一出中,康淑贞之母对王可居之母所说的话中发现一些失帕信息,其称:

(夫)只因亲母华诞,我令仆姜雄赉仪为令郎食,以鲁酒残肴傲慢,于此成恨。不幸小女偶然失帕,被他取获送与李妓,假写情书一封诈授离间,令郎不审真伪,顿使我那女儿呵离易到家门。[10]52

弹词《罗帕记》:

姜雄打了来下跪,小姐气得肚肠疼;一把挽住青丝发,两耳垂腮打面门。

左一掌来右一掌,姑娘恼极不留情;两手扬扬只是打,袖中掉下宝和珍。

白玉罗帕落在地,落在姜雄膝下存;姜雄一见来拾起,轻轻放在袖中存。①

黄梅戏《罗帕记》二人口述本:

姜雄(白)且住!花亭之上不知是何物,霞光闪放,待我拾起观看。啊!哈呀!原来是东娘罗帕之宝失落在花园,不免拾起交还与她。且住!想我在她家为奴为仆,今天被他们敲敲,明天被他们打打,老待在这里有什么好处?我不免将此宝藏在身边,只等有了机会,逃走了就是。②

黄梅戏《罗帕记》四人口述本:

姜:(白)且住,花园里老子常来常往,今日里为何放出红光?待老子找寻观看。(望介、见帕)不知何物失落在地?待老子拾起观看。(拾帕)嗯,原来是一块肮脏破片,要他何用。(抛去)啊!二次又是红光一阵,老子拾起仔细观看。我当是谁,原来是主母陪嫁罗帕之宝。东娘呀东娘!此宝失落花园,是俺姜雄拾起,旁人拾起,在那里寻找?将宝送到上房,岂不是大大有功?(拿衣下花厅)哎呀,主母待小人有什么好处,今日敲敲打打,明日打打敲敲,将宝藏在身旁,等候大比之年,进与皇上,不得一官,也得半职。俺就是这个主意,就是这个主意。③

蒙古文《陈赛金传》对应情节译文为:

次日,公子小姐等人来到花园游逛,赏花游玩毕,下人备下酒肴,公子小姐吟诗作赋至日落。丫鬟禀道:“天色已晚”。二人便挽手回房,饮了一天酒,二人都醉了。行至花园时,遇到一阵风,小姐头上插的罗帕宝随风飘去。因小姐有些醉,所以未察觉到罗帕已掉落便回房了。奴才姜雄,送罢公子小姐,在花园漆黑的一个角落看见一个闪着金光的黑色的东西。再掀开看时,姜雄奴才心里惊喜,心想:这是皇帝赏给主人陈尚书的罗帕宝,今日小姐酒醉掉落在地,此乃天赐,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给她,于是挖了一个坑,将罗帕藏在了里面。[1]六叶a面

从以上列举同一情节描述之对应关系可知,青阳腔剧目《罗帕记》之《王可居迎母受责》一出中只有康淑贞之母康夫人提及了女儿失帕这件事,至于康淑贞如何丢失帕子却未做任何叙述。弹词《罗帕记》中对这一情节的描述是康素贞打姜雄时,帕子从袖中脱落而被姜雄拾得。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对这一情节的描述则是陈赛金在花园游逛时,帕子不小心掉落而被姜雄拾去。蒙古文《陈赛金传》中对这一情节的描述也是陈赛金与王科举游玩于花园时丢失帕子。由此可见,对这一段情节的描述,蒙古文《陈赛金传》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相同,而与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明显不同。

其次,姜雄诬陷陈赛金(康淑贞/康素贞)情节。姜雄拾得陈赛金(康淑贞/康素贞)的罗帕后,并未还给陈赛金(康淑贞/康素贞),反而诬陷陈赛金(康淑贞/康素贞)与其有私情。对这一过程的描写,五个文本分别如下。

现存六出青阳腔剧目《罗帕记》中无这一情节,但是在《王可居迎母受责》一出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夫)只因亲母华诞,我令仆姜雄赉仪为令郎食,以鲁酒残肴傲慢,于此成恨。不幸小女偶然失帕,被他取获送与李妓,假写情书一封诈授离间,令郎不审真伪,顿使我那女儿呵离易到家门。[10]52

弹词《罗帕记》:

把书放在桌案上,又写假信第二封;书中不写别的话,通家年弟小姜雄。

拜上姑爷王科举,有甚高低论尊卑;你的妻子偷上我,你娶妻子是后婚。④

黄梅戏《罗帕记》二人口述本:

姜雄(唱)慢说你开店人残花一朵,我东娘千金体也配丝罗。陶花容(唱)听姜雄出此言怒容满面,骂声姜雄听我言:你东娘千金未必下贱,奴是那过来人不听谗言。姜雄(唱)老板若要不肯信,且听姜雄说原因:启程时我二人难舍情分,她把罗帕赠我作为凭。这有罗帕老板手戥,你说是假还是真?⑤

黄梅戏《罗帕记》四人口述本:

姜:(唱平词)慢说你开饭店残花一朵,我东娘千金体也与我苟合。姐:(唱平词)小姜雄说此话我却不信,说什么与东娘苟合私情。纵然是他与你苟合情分,可有何物作为凭?姜:(唱平词)启程时她与我难舍难分,送得有罗帕宝我作为凭。(献帕)⑥

蒙古文《陈赛金传》对应情节之译文为:

姜雄听罢,怒上心来道:“莫说你这等下贱老猪狗的女儿,就是我家公子之妻、尚书之女陈赛金也对我有情,连她父亲送给她的罗帕宝也不吝惜送给了我。”[1]十叶b面

从以上列举同一情节的不同描述可知,青阳腔剧目《罗帕记》之《王可居迎母受责》一出中明确谈及了姜雄诬陷康淑贞。弹词《罗帕记》中是康子玉派姜雄为王科举祝贺,而姜雄来到王府行为狂妄,惹怒了王科举,于是康素贞便将姜雄叫至后堂敲打,姜雄怀恨在心,回到家中写封假信诬陷康素贞。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则是王科举与姜雄于赶考途中住店,姜雄调戏店姐陶花容不成,便示罗帕抬高自己,诬陷陈赛金,后来陶花容将姜雄所言告诉了王科举。蒙古文《陈赛金传》中则是王科举赶考途中,姜雄将他带到酒楼寻乐,王科举与酒楼女刘金定互生情愫,命老鸨子不要将刘金定让与他人,待他大考结束便娶刘金定为妻,而姜雄亦倾心于刘金定美貌,与王科举回到住处后又返回酒楼欲调戏刘金定,贪图钱财的老鸨子惦记王科举允诺的几千两白银而未允许,并嘲讽姜雄身份低微,此时被激怒的姜雄便出示罗帕宝抬高自己,并诬陷陈赛金与其有私情。从这一情节亦可以看出,蒙古文《陈赛金传》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相同,而与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差异较大。

最后,父子相认情节。女主人公陈赛金(康素贞)与王科举分离之际,陈赛金(康素贞)已怀有身孕,分离之后,生下孩子,十几年之后,父子得以相认,各文本中对这一段情节的描绘情况依次如下。

现存六出青阳腔剧目《罗帕记》中无这一情节的描写。

弹词《罗帕记》:

既然父亲在他处,且把爹爹寻一寻;状元上了银宗马,摆开职事出府门。

前行来到御史府,小史接帖进中门;东台御史连忙接,就把状元请进门。

礼毕坐下将茶献,忙把年伯口内称;十五年前一节事,尊府有个逃难人。

名字叫个王科举,是我生身老父亲;我现姓庄本姓王,康氏门中小外甥。

姜雄事情说一遍,御史低头注意听;御史开言忙相问,便把状元口内称。

外祖康爷与小姐,如今却在那方存;廷秀听说回言答,外祖现在我家中。

母亲讫一来相会,方才认得外祖身;外祖从头说一遍,才知爹爹在你们。

御史把话都问过,请出王科举一人;科举请到大厅上,认认亲生骨肉人。

父子相会认一认,两个状元喜相逢;廷秀见了生身父,连把爹爹口内称。

科举见了廷秀面,方才晓得妻子生;父子相逢天赐喜,喜在眉头笑在心。⑦

黄梅戏《罗帕记》二人口述本:

王科举(白)二年兄哪!(唱)我名叫做王科举,得中举人第八名。可叹父母双亡故,陈尚书生一女许我为婚。夫妻恩爱多和顺,被姜雄诬陷害夫妻离分。休妻在外十六载,如今不知死和生。进京四处来打听,说与了二年兄知我苦情。傅文龙(唱)查得清来问得明,却原是爹爹到此今。傅文虎(唱)不顾官诰将父认,王科举(唱)二年兄你认我是你何人?傅文龙(唱)爹爹不要将儿问,傅文虎(唱)我是你孩儿到此今。王科举(唱)年兄不要认错人,有何物件作为凭?傅文虎(唱)孩儿自然有凭证,龙头金钗看分明。⑧

黄梅戏《罗帕记》四人口述本:

王:(白)清平府西河县人氏。转请二位大人,那里人氏?龙:(白)祖居清平府西河县人氏,移居福建。老年兄,你清平府西河县有一位年迈夫人,带来有万金家书,请老年兄观看。王:(白)二位大人请看。龙:(白)老年兄请看。王:(叫板)同拆同看!(唱平词迈腔)琼林宴接书信恭身下拜,(落板)我乡邻修来书有劳大人带来。(拆书看介)(平起)上写道科举夫我妻还在,拜上了我的夫贵手拆开。怎不记妻有孕心不爽快,随带着罗帕宝游玩花台。恼恨苍天爷洪雨一在,失落了罗帕宝未带回来。花园本是姜雄照管,小姜雄将罗帕藏在身怀。大比年陪老爷去求顶戴,小奴才戏店姐是非搬来。老夫爷不进京回家一踩,三拷六问妻子昏倒尘埃。实指望回娘家消灾躲祸,老爷夫修书信小路先来。老爹爹看书信怒冲天外,你妻子回家转头用刀开。好一个老母亲恩同山海,拿银子三百两逃奔外来。逃难时逃至在福建地界,皂角树下产生三胎。(迈腔)大孩儿叫文龙傅家起派,龙:(夹白)请老年兄调坐。(调坐介)王:(接唱平词下句)二孩儿傅文虎女儿凤英裙钗。大比年二姣儿来求顶戴,一求功名二找尊台。老爷夫你若念夫妻恩爱,跟随了二姣儿福建省来;老爷夫你不念夫妻恩爱,(转双哭板)夫是夫妻是妻呀!赛金妻!呵!(平词落板)两下丢开。(平词迈腔起)看书信看得我珠泪往外,(望龙虎)二位大人为什么珠泪满腮?是是是来明白了,莫不是文龙文虎两个婴孩,(迈腔)站之在琼林宴佯瞅不睬,(转火工)看只看二位大人怎样安排。龙:(唱火工)查得清来问得明,此位就是老爹尊。在此不把爹爹认,赶到何处找爹尊?(转火工迈腔)弟兄双双爹爹认,(跪介,王也跪)王:(接唱火工下句)骇骇骇骇得下官胆战惊,开口只把二位大人问:请问二位大人你是何人?龙:(唱火工)爹爹不必将儿问,文龙文虎二姣生。王:(唱火工)桃花不红杏花红,小小鱼儿也成龙。实指望我妻无用处,一胎生下两条龙;指望夫妻难得见,(截板)父子相会科场中。(白)儿是文龙?龙:(白)是,儿是文龙。王:(白)你是文虎?虎:(白)儿正是文虎。王:(白)儿家住那里?父母何人?龙:(白)家住清平府西河县,母亲陈氏赛金,爹爹可是上科下举?王:(白)正是。三鼎甲点在我王门父子头上,可喜!可贺!可叹儿母亲冤仇未报。⑨

蒙古文《陈赛金传》对应情节之译文为:

傅文龙兄弟二人互使眼色,心想:此人的样貌与母亲画像中极为相似。傅文龙便道:“兄长因何如此烦恼,小弟我是否说错了话?可否对我说知家嫂之事?”王科举哭道:“对两位弟弟何须隐瞒,提及你们的嫂子,我王科举便有寻死之心。我妻乃尚书之女,先前,皇帝赏赐我岳父一件名为罗帕的宝物,岳父又将此宝物给了我的妻子。然而,遭天杀的奴才姜雄却盗去此宝陷害原本和我好好生活的妻子,我没忍住脾气,休了妻子,又不知我妻子如何便去世了,迄今十八年整,既无尸骨也无任何音讯。我画着妻子的画像祭祀,至今未另娶妻子。既然是我王科举一气之下使妻子含冤而死,又未找到尸骨,那我宁愿独自生活一世,死后再和妻子相聚生活在一起。”说罢泪如雨下。傅文龙听罢此言,流下泪水便问:“兄长如今能否认出嫂子?”王科举哭道:“贤弟所说为甚话?你的嫂子已经离开人世十八年,并且未找到尸骨,谈何相认?”傅文龙又问:“兄长以后不论何时,若得知嫂子下落,定要好生照看。”王科举埋头大哭道:“去何地能找到她照看呢?”傅文龙跪倒在地道:“生父在前,我们却未能认出,而以兄弟相称实属欠妥。”王科举惊讶至极,看时两人已跪在地上,大叫一声父亲,便哭泣起来。王科举扶起二位弟弟道:“你二人却才饮了一杯酒怎地如醉了一般?”傅文龙兄弟二人叫一声父亲,便按照母亲所嘱一一说与王科举。王科举不信,只是扶着他们的手让他们站起来,心里如晕醉之人一般,仍旧不信。傅文龙道:“您若还不相信,请看我母亲所做之画。”便呈上画,王科举看画中有他,中间又有夫妻二人如何分离,姜雄如何偷帕,赛金如何被陷害,跳井又得神仙搭救,到达富江城,生有三子,送给傅员外收养,员外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如此如此,将事情从头至尾描写一遍。王科举看罢,才抱住儿子相认。[1]三十叶a面—三十一叶a面

从以上列举同一情节之不同描写可知,弹词《罗帕记》中的叙述为康素贞与王科举之子庄廷秀在大考中中状元,后状元府放生施舍,恰好康素贞之父康子玉乞讨至此,父女二人相遇。康子玉告诉女儿康素贞,王科举如今正在今榜眼王祚府中,当年正是王祚之父御史大人帮助了王科举,于是庄廷秀去王府与父亲相认。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的叙述是大考中傅文龙、傅文虎、王科举三人分别中状元、榜眼、探花,朝廷设下琼林宴,傅文龙与傅文虎见王科举非常像自己的父亲,就以言语试探,后出示母亲陈赛金交给他们的金钗与书信作为证件相认。蒙古文《陈赛金传》中的描述则是大考前夕,父子三人所住客店正好相对而立,文龙文虎看王科举很像母亲陈赛金画的父亲肖像,于是兄弟二人商量宴请王科举,而王科举也有意宴请兄弟二人。兄弟二人便试探王科举,最后出示母亲陈赛金所绘画像,上面详细记述了十八年前被姜雄诬陷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父子三人相认。对这一情节的描述,蒙古文《陈赛金传》也与两种《黄梅戏》相同,而与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不同。

据以上三个情节描写的对应关系,在故事情节方面,可以确定蒙古文《陈赛金传》与青阳腔剧目《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有明显的差别,而与黄梅戏《罗帕记》二人口述本和四人口述本极为相似。

经人物与故事情节两个方面的比较,不难看出,蒙古文《陈赛金传》并非源于青阳腔《罗帕记》和弹词《罗帕记》,而是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具有密切的渊源关系。

四、蒙古文《陈赛金传》对黄梅戏《罗帕记》的演绎

对于大多古代小说来说,清代和民国初期蒙译本普遍存在着对原著的不同程度的改写和补写现象。对原著有无改写、补写,或补写改写情况如何?这是研究任何一部古代小说蒙译本都不能回避的问题。[16]在将蒙古文《陈赛金传》底本限定在两种黄梅戏《罗帕记》的前提下,经进一步细致对勘发现,蒙古文《陈赛金传》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无论在体裁还是内容上,都存在诸多差异,说明蒙古文《陈赛金传》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原著文本进行了创造性编译。这里的编译指既有译者根据原文翻译、编写或改写的,也有出于某种需要而添写的[17]。蒙古文《陈赛金传》对黄梅戏《罗帕记》的编译主要体现在编写与添写两个方面。

(一)编写原有故事情节

这里的编写是指在原有故事情节基础上,经过译者的发挥创造,编写出与故事情节紧密相关的故事。下面,用以下三个例文对蒙古文《陈赛金传》中编写的故事情节加以阐释。

1.对罗帕来历的编写

“罗帕”是贯穿全文始终的重要物件,牵连故事情节的发展,对于其来历的描写,三个版本依次作:

黄梅戏二人口述本称:

王科举(白)想我妻娘家陪嫁之罗帕宝。⑩

黄梅戏《罗帕记》四人口述本称:

姜(白)我当是谁,原来是主母陪嫁罗帕之宝。⑪

蒙古文《陈赛金传》称:

先前,为父(指陈尚书)告老还乡之际,曾获圣上御赐罗帕宝一件。如今,我也不把它送与旁人,只送给你(指陈赛金),你且收下,切不可小觑此宝。即便是你的丈夫亦不可观之,如若打开此宝,能御寒放热、夜闪金光,且妖魔、疾病、灾难皆不能近你身,其价亦值三四万两。[1]一叶a面

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均仅介绍“罗帕”是陈赛金的陪嫁之礼,并无其他过多阐述,而蒙古文《陈赛金传》译者在原“罗帕”来历描写的基础上添枝加叶,编写了罗帕的确切来源、特点以及功能,使其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宝物”。此处编写的作用有二:其一,凸显了罗帕的重要性,为后文埋下了伏笔;其二,通过编写罗帕的来历,将原本故事性较为薄弱的罗帕的来历敷演得极为详细具体。

2.对神仙搭救陈赛金情节的编写

陈赛金遭到丈夫王科举的抛弃和父亲的误解后离家出走,获神仙搭救。黄梅戏《罗帕记》二人口述本中是太白金星将陈赛金从古井中救出后,于庵堂为其设一住处。黄梅戏《罗帕记》四人口述本中是太白金星变作车夫载陈赛金至傅府,后来有神仙来到傅府帮助陈赛金接生。

蒙古文《陈赛金传》:

(王母娘娘下凡将陈赛金从古井中救出)玉帝得知陈赛金因蒙受冤屈跳井身亡,便对王母娘娘道:“凡间有一忠义女子陈赛金,遇难跳井。你去救活她,并让她前往富江城躲避苦难。十八年后,她自会得到幸福。”王母娘娘领旨,便来到陈赛金跳井之地,飞下云端,将其尸骨从井中救出,喂丹药使陈赛金起死回生。陈赛金哭道:“是何人将我救活?”王母娘娘道:“你的阳寿未尽,可前往富江城避难。那里自有人收留你,万万不可再次寻死。”[1]十七叶b面—十八叶a面

(太白金星下凡为陈赛金提供住处)正在陈赛金哭天喊地之时,玉皇大帝又派太白金星去帮助陈赛金,助她前往富江,又叮嘱道:“十八年内,莫要让陈赛金与其他人在一起。”太白金星领旨,坐于云端。见陈赛金双脚湿透,不能走动,正在哭天喊地。此时太白金星便化身成白发老翁,并建一座庙宇和白发老翁雕像,坐在门口等待陈赛金。陈赛金正哭着路过此地,老翁便问道:“你去何地?”陈赛金哭道:“去富江城的舅舅家。”老翁道:“你暂时不能翻过这座山,此地多有猛兽出没,极其凶狠,不论白天还是夜里,只要是独自行走之人,都会成为其囊中之物。”[1]十九叶ab面

(太白金星下凡载陈赛金至傅府)陈赛金大惊,想要跨过那座山,不料双脚却比前几日更加疼痛。加之三天未进水、未进食,疲惫到无法行走。刚走了三四步,便哭天喊地。嗓子沙哑、流着眼泪,只能咬牙行走。此时太白金星已去山的另一头,备有一个带轮子的车,脱下衣服,挑着虱子,在那里等候陈赛金。陈赛金正哭时,看见一个白发老人坐在车旁,心想:“这是做什么的人?我如何能够从他那里经过呢?”因无法走动,便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老人问:“你去何地?因何事如此大哭?”陈赛金虽有些害怕,但也咬着牙站起来施礼道:“自舅舅搬去富江,至今未曾见过面,故来寻舅舅。但是,我的脚非常疼痛,无法行走。”那老人道:“我正要去富江,我的车可载重几千斤,只需轻轻一推就可,你若去富江,我可以载你去。”[1]二十叶b面—二十一叶a面

由上举例文可知,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仅简单交代了神仙搭救事件,而蒙古文《陈赛金传》详细描写了玉皇大帝先后四次派王母娘娘和太白金星帮助陈赛金的过程。第一次是玉皇大帝派王母娘娘将陈赛金从井中救出,投喂仙丹使她重生。第二次是太白金星化身成白发老翁,建一庙宇,为劳累的陈赛金提供住处。第三次是太白金星变作车夫,载陈赛金至傅府。第四次是王母娘娘带仙女下凡为陈赛金接生,并照顾他们。也就是说,蒙古文《陈赛金传》组合了两种黄梅戏《罗帕记》的内容。译者从陈赛金一系列悲惨遭遇中感受到了陈赛金的情感波澜、内心冲突和思想性格,希望陈赛金能够从这种不幸的遭遇中挣脱出来。加之,考虑到译作所面对的读者群体是广大普通百姓,他们喜好充满故事性的内容。所以,为了增加故事的有趣性和可读性,译者不惜笔墨,细致描写神仙屡次下凡搭救的过程,使陈赛金的悲惨遭遇淋漓尽致地浮现在读者面前。这几段文字,虽然是译者编写,却符合当时的情景。反映出译者对这一故事的喜爱,同时也体现了译者较高的创作能力。

3.对傅员外收养陈赛金及其子女情节的编写

陈赛金于傅府门外,产下两儿一女,傅员外将他们留在府中照料。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对傅员外家庭情况的描写,只是简单介绍了他膝下无子,并无其他过多陈述。蒙古文《陈赛金传》中,却对傅员外的身份、家庭情况都做了详细的介绍,现将其编写内容摘录如下:

且说这城里的傅员外娶了四房妻子,家门富裕,只因无子嗣,终日诵经求子。这夜,傅员外出屋,望向大门时,见到了火光,极为惊讶,便叫家仆去灭火。家仆跑出门外看时,并未看见火光,只听见有孩子的哭声,便回来告诉员外。傅员外大喜,便唤几位夫人道:“我使家仆去门外灭火,他们去看时又无火,却有孩子的哭声,上天可怜我,为我送来了子嗣。”随即使家仆打五盏灯笼,同夫人们一同出去看时,只见一个年岁小的妇人躺在地上哭泣,她的身旁还躺着三个孩子。傅员外问道:“你是何人之妻,为何来我府前生下孩子?”陈赛金流泪道:“若您知晓了我的事,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定会伤心。”随后便从公婆、丈夫王科举及父母说起。傅员外听罢大喜道:“这真乃上天赐予我的孩子。湖广距富江城有三千多里路程,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请快快进屋。”夫人们也都为陈赛金的这番话感动落泪。三位夫人各怀抱一个孩子,将陈赛金扶进屋里。傅员外大喜,便收拾出一间房,给陈赛金住。还让夫人挑选一个丫鬟服侍陈赛金,又让家里的一个奶妈喂养孩子,并给陈赛金喝了清澈的马奶和饭食。陈赛金很快又恢复了昔日模样。[1]二十二叶b面—二十三叶b面

由该例可知,蒙古文《陈赛金传》中多出了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所没有的傅员外的家庭情况、傅员外的潜心求子、傅府悉心照料陈赛金等内容。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傅员外收留陈赛金及其子女,和陈赛金以兄妹相称,将三个孩子视如己出,体现了傅员外善良朴素的美好品质。译者欣喜于命运悲惨的陈赛金得遇善良之人,生活有所转机,所以在其基础上,更加全面具体地描写了傅员外一家善良朴素、热情好客的品质。如傅员外的夫人们了解陈赛金的遭遇后,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们因陈赛金的不幸遭遇而难过。将陈赛金扶进屋里,找出专门的房间让其居住,又派专人伺候,并以美味佳肴款待,所以沿路饱经风霜的陈赛金在傅员外一家人的悉心照料下,很快便恢复昔日容光焕发的模样。这些编写内容不仅全方位地体现了傅员外一家善良的品质,而且增强了文本的故事性,符合广大读者的阅读期待。

显然,通过上述编写内容,我们可以发现,蒙古文《陈赛金传》译者根据自己所处的文化环境,在原有故事情节的基础上,对故事性较弱的情节进行大量的敷演,创作出对蒙古族读者而言,易于理解乃至喜好的故事形式。

(二)增添新的人物和故事情节

除编写外,蒙古文《陈赛金传》对原著的编译还体现在增添新的人物及故事情节上。这里的“增添新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指的是译者大胆地加入未出现于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的人物及故事情节。

如王科举与刘金定二人在酒楼的约定内容。

王公子见到那女子极合心意。老鸨子见状,便备下酒席。王公子和那女子两人对席而坐,此时,老鸨子又唤出八个弹唱女子。王公子与刘金定两人饮酒,觥筹交错。此时姜雄站在门旁,见刘金定容貌举止,心想:若我姜雄有幸,能与此女子同坐谈笑,死不足惜。突然计上心来,对王公子道:“公子您此番是来参加大考,临行前,小姐反复叮嘱(公子您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因姜雄所说有理,王公子听罢羞愧不已。便叫老鸨子道:“无论如何,莫要将你的女儿给别人,定要等我大考结束,回来娶你的女儿为妻,我给你几千两钱。”老鸨子听罢高兴极了,便对王公子道:“公子来娶前,老仆定会替你好生照顾。”公子离开刘金定后,回到住处躺下,此时王公子感到羞愧,即使躺下也无法入睡。[1]九叶b面—十叶a面

又如,姜雄盗走罗帕后又将其重金卖出,从此发家致富,娶了12房妻子,生了7个儿子。

(十年后)该死的奴才姜雄,逃出酒楼后,来到山海关名为西门驰之地,挑着三万两银子,用这笔钱娶了十二房妻子,生了七个儿子。长子名姜大元、次子名姜二元、三子名姜三元、四子名姜四元、五子名姜五元、六子名姜六元、七子名姜七元。姜雄让七个儿子都在学堂读书识字,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得一官半职。那城里的人,都将姜雄称作姜台。姜雄已家财万贯,生活富足。[1]二十五叶ab面

(姜雄得知傅氏兄弟二人为当今朝廷栋梁后)奴才姜雄知此消息后,心想:我今生活富裕,足以。只是我的儿子都是秀才举人,官职亦小。听闻今傅氏兄弟二人掌管朝中事务,我将卖出去的罗帕宝换回来,给国舅送去当作礼物,让他们帮忙将罗帕献给天子,给我其中一个儿子升官,岂不是脸上有光。于是便用三万两黄金五千两白银换回了罗帕。便写信一封,信中所言为:今有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绸缎五百匹。署名山海关张雄。便带七个儿子来到京城,找了一个好的店住下。次日,带上礼物,来到

国舅府上。[1]三十九叶b面—四十叶a面

最后,陈赛金与王科举之女傅英凤被封为皇后。

一夜,天子入睡后,梦见自己走进中宫之中。次日,便传解梦师解梦。解梦师奏曰:“不日,中宫便会迎来一位皇后。”天子道:“我还未册封皇后,这皇后从何而来?莫非与我在梦中相会?”解梦师奏曰:“据臣观测,这皇后今日便来。”[1]三十七叶a面

天子再看时,见一女子跪于大殿之下。那女子如日月一般,发色如狐狸毛,耳戴明珠。眼如星星般闪耀,睫毛纤长。三寸金莲踩凤凰尖头鞋。俨如陈寿宫的仙女,温文尔雅。天子极其高兴,便问:“这女子可出阁?”傅员外道:“因未遇良缘,还未许配给他人。”天子忽然想到自己梦中之事,便惊讶道:“如此神奇,得遇此女子,真乃上天所赐”,便册封此女子为中宫皇后。[1]三十八叶b面由上举三例可知,两种黄梅戏《罗帕记》中既没有刘金定和姜雄的十二房妻子、七个儿子等人物,也没有傅英凤被封为皇后这一故事情节,然而蒙古文《陈赛金传》中却增添了这些人物及从这些人物身上衍生出的故事情节,使文本的故事性更强。译者大刀阔斧地改编,究其原因,或许与汉文原著的故事类型有关,该故事比较接近于日常生活,深受读者喜爱。这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译者的创作热情,译者通过自己的再创作,将原文本彻彻底底地改造成较容易理解的故事文本的形式,并介绍给蒙古族读者。

五、结语

据目前所掌握资料,笔者初步判断蒙古文《陈赛金传》译自黄梅戏《罗帕记》。虽文献中无任何译成年代信息,然而从其译文特点分析,约译于清末民初。

蒙古文《陈赛金传》语句朴实无华,并无过多华丽辞藻加以润色,但贵在一气呵成,使整个文本通顺流畅,故事性极强,对普通百姓来说通俗易懂。其不仅反映了汉文戏曲《罗帕记》在蒙古族中传播的面貌,而且为汉文戏曲在蒙古族中的传播增添了新的案例。

不论是陈岗龙研究发现的《葵花记》蒙古文译本《娜仁格日勒的故事》[18],聚宝考证的《关公盘道》蒙古文译本《关公圣帝与貂蝉女论史》[19],还是本文所探讨的《罗帕记》蒙古文译本《陈赛金传》,这些个案在很大程度上都体现了清末民初汉文戏曲在蒙古族民间流播的事实以及蒙古族人对汉文戏曲的接受与喜爱。蒙古文孤本文献《陈赛金传》虽审美价值有限,文学意义有待进一步挖掘,但从戏曲发展史的角度看,其存世不仅拓展了汉文戏曲《罗帕记》在国内的传播空间,而且丰富了《罗帕记》的思想内容和版本,因此其在戏曲史上的意义和地位值得关注。

无名氏译者不仅将汉族三大黄梅戏之一《罗帕记》故事介绍给蒙古族读者,并且经过翻译过程中的再创作行为,艺术地改造这部戏曲,使之成为一部极具故事性的蒙古文短篇小说。汉文戏曲名作《罗帕记》约于清末民初已被译成蒙古文,这说明当时的蒙古族对汉族文学的吸收与接受已不仅局限于大家所熟知的《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等名著,已扩展到汉文戏曲范围。清代蒙汉民族间空前活跃的交往与交流,为两个民族间的文学交流提供了有利条件,而两个民族间广泛深入的文学交流,客观上促进了他们的相互了解、思想交流和文化共鸣。远藏于蒙古国的孤本蒙古文《罗帕记》更重要的价值在于为蒙汉民族文学交流、文化交融的历史经验研究提供了一份独特而弥足珍贵的史料。

[注释]

①佚名:《改良双金榜白玉罗帕记》,民国时期石印本,第3页。

②黄旭初主编、桂遇秋搜集校勘:《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第1集,安庆市黄梅戏剧院内部资料,1990年,第5页。

③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编:《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黄梅戏》第1集,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内部资料,1958年,第3—4页。

④佚名:《改良双金榜白玉罗帕记》,民国时期石印本,第4页。

⑤黄旭初主编、桂遇秋搜集校勘:《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第1集,安庆市黄梅戏剧院内部资料,1990年,第12—13页。

⑥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编:《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黄梅戏》第1集,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内部资料,1958年,第10—11页。

⑦佚名:《改良双金榜白玉罗帕记》,民国时期石印本,第10页。

⑧黄旭初主编、桂遇秋搜集校勘:《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第1集,安庆市黄梅戏剧院内部资料,1990年,第48页。

⑨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编:《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黄梅戏》第1集,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内部资料,1958年,第39—40页。

⑩黄旭初主编、桂遇秋搜集校勘:《黄梅戏传统剧目汇编》第1集,安庆市黄梅戏剧院内部资料,1990年,第14页。

⑪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编:《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黄梅戏》第1集,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内部资料,1958年,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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