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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个人的冒险:全球首个新冠挑战试验

2022-03-08刘萃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阿拉受试者志愿者

刘萃

从位于英国伦敦皇家自由医院第12层的特殊生化隔离病房向窗外望去,阿拉斯泰尔·弗雷泽-厄克特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已恢复了生气,曾经关闭的商店和餐厅已重新开业,顾客盈门。

过去十几天里,阿拉斯泰尔一直独自在这间病房里生活,当听到新闻里说伦敦最近刚解除了封锁状态时,这让他恍如隔世。同时,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似乎正在从一场严重的感冒中逐渐恢复过来。此时,他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头戴呼吸面罩和全身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阿拉斯泰尔再熟悉不过了,他需要再做一次例行檢测,包括一次生命体征监测,三次实验室咽拭子测试和一次唾液测试。

随着检测结束,工作人员离开时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窥探到房门外面,除了另一扇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房间顿时又变得安静起来,这也提醒着他,此时他仍然是一个被单独隔离起来的试验研究对象。

20岁的阿拉斯泰尔来自英格兰北部斯托克,是参加全球首个新冠病毒人体挑战性研究的36位挑战者中的一员。这是他向媒体描述自己在参加此次试验中长达两周隔离期的一些细节。当他一想到所有这些从他身上获得的数据都会被用作科学研究时,还是倍感欣慰。但同时他也坦承,那种与世隔绝的隔离生活非常难熬,他用读书、工作和看电视来打发时间,他的家人和朋友也每天都发信息来了解他的情况。

志愿者阿拉斯泰尔参加的是全球第一个新冠病毒人体挑战性研究,由伦敦帝国理工学院、英国国家疫苗专家组、英国卫生与社会保障部、皇家自由医院NHS 基金会信托,和长期从事多种人体挑战性研究的hVIVO公司合作完成。该研究计划于2020年10月首次对外宣布,此后,在2020年12月到2021年2月的三个多月里,经历了英国药监局相关特别审批委员会极为严格的独立评估流程和审批流程。直到2021年4月,该项目才终于正式开展。

阿拉斯泰尔·弗雷泽-厄克特,全球首个新冠病毒人体挑战性研究的36位挑战者之一。

人体挑战性研究,又被称为控制性人类感染试验,是一种涉及将受试对象故意暴露在受试条件下感染某种疾病的科学试验。这类研究能够提供现实自然感染无法模拟的研究场景和效果,比如,能够主动切断现实世界含有不同病毒的感染源,精确病毒感染的时间,并且统一受试者年龄和健康背景,从而能让研究者准确地得知病毒早期感染机制以及被感染者的免疫反应,有助于对新疫苗、药物及其他治疗方法进行直接比较。

早在1796年,被称为免疫学之父的英国外科医生爱德华·詹纳故意将自己园丁家八岁的儿子先后暴露于牛痘病毒、天花病毒之下,以此来测试世界上第一支对抗天花病毒的疫苗,开创了人体挑战性研究的先河。在此之后,人体挑战性研究就被广泛运用于各种病毒感染和疫苗测试以及药物测试的研究中。据《经济学人》分析,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至今,全世界已经有超过4万受试者参与了针对疟疾、伤寒、登革热、霍乱以及流感等病毒的人体挑战性研究。

阿拉斯泰尔从2021年1月开始就接受了全方位的严格健康检测,以确认他符合受试者的筛选标准。之后,他与研究人员进行了两次持续几个小时的会议,讨论长达30页的知情同意书。在正式试验的前两天,他又经历了新一轮严格的体检筛查,才最终确定他能够成为此次试验的受试者。

阿拉斯泰尔回忆说,2021年4月的一天,研究人员将带有原始新冠病毒的滴鼻液滴入他的鼻腔里。在接受新冠病毒感染后的隔离期间,他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开始做首个例行检测,同时每天他还需要做血液采样、CT扫描并进行肺功能分析,一直到晚上11点半接受每天最后一次例行检测。

在被感染的前几天,他感到身体很不舒服,就像得了一场非常严重的感冒。但在研究的第十七天时,他已经确认彻底恢复健康并在两次咽拭子测试结果呈阴性后结束隔离。除了答应在此后的12个月内定期做跟踪复查,阿拉斯泰尔彻底恢复了正常生活。

在2021年4月结束了对志愿者的隔离监测工作之后,该项目似乎就淡出了公众视线,直到最近,研究人员在Nature Portfolio Journal上发表了预印本论文,才重新引发世人关注。

研究发现,在36名志愿者中,共有18名人最终感染新冠病毒,排除两名无法分析的人员,感染率最终占到53%。在感染者中,有16人出现轻度到中度类似感冒的症状,例如鼻塞、鼻炎、打喷嚏和喉咙痛,占比89%,12人暂时失去了嗅觉。

从最早暴露在病毒中,到病毒被检测发现和出现早期症状的时间平均为42小时,这大大短于已知的5到6天的平均潜伏期。研究者同时发现,症状首先出现在咽喉部,而病毒在第5天达到高峰,在这一阶段,鼻腔部的病毒载量比咽喉部更高,而在平均第9天仍发现较高病毒载量。此外,快速抗原测试(简称LFTs)被再次证明是一种检验病毒是否具备感染他人能力的可靠指标。

病房中的新冠患者。图/澎湃影像

此次研究首次详细揭示了关于新冠病毒感染的时间线,尤其是我们第一次了解到新冠病毒从最初感染人体到人体对其的免疫反应以及最后病毒逐渐清除的过程。而这些发现是目前无法通过其他类型的试验所能获得的。也正因为是世界首例,研究组没有相关经验可借鉴,从而让此次试验从始至终都充满各种挑战。

而最大的挑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此次试验的研究负责人之一、英国政府新呼吸道病毒威胁咨询专家组副主席、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免疫学教授彼得·奥普肖 (Peter Openshaw)介绍说,当属如何确保试验能够安全地以及符合道德规范地完成。他说:“人体挑战性试验总是复杂的,你必须确保这种试验的益处大于试验带来的风险,做这种人体挑战性试验都是存在风险的,有可能受试者会遭受到巨大痛苦,这部分我们无法预测,我们只能将我们能做的做到最好。”

参与此次试验的是年龄在18到30岁的身体健康无基础病且无新冠疫苗注射史和感染史的志愿者。这些人也正属于已知的新冠病毒重症或死亡的低风险年龄群体。他们虽经历了层层严格的全方位健康检查和筛选,研究人员也已经配备好了类固醇药物,氧气和瑞德西韦等药物以防受试者在感染后病情转重,但任何一种措施都不是完美的。但所幸,所有受试者没有出现一例重症。

奥普肖还提到,这种试验的花费非常巨大。此次使用的新冠病毒原始毒株,需要单独制作,花费高达300万英镑。对此,他解释说:“用于此次试验的病毒必须要进行全面彻底的测试,以确保其没有任何污染也没有任何其他病毒伴随其中,否则不仅会影响试验的准确性,甚至会彻底摧毁试验,更重要的是有可能会给受试者带来巨大的危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研究组还能有机会重做一次该试验,会作如何改进?奥普肖对此回答说,“也许可以有更多的志愿者参与,也可能会将样本做得更加具体来获得更加丰富的数据景观,也会让研究更具针对性。”此外,如果可能的话,将适当放宽解除志愿者隔离的标准。因为实驗室咽拭子测试太过于敏感,标准过严可能会影响到志愿者的心理以及其他人未来成为志愿者的意愿。

关于研究组未来的计划,奥普肖说:“目前很清楚的是我们需要针对新冠病毒的变异病毒做进一步的试验来测试新的抗病毒药物和新一代疫苗,并分析变异病毒之间的不同。”他们最初计划对德尔塔毒株来做试验,但现在对奥密克戎产生了巨大兴趣,因为无论从基因学还是免疫学角度来看,奥密克戎都是不同寻常的。

关于人体挑战性研究的争议从其诞生之日起就从未停止。毕竟故意将受试者暴露在疾病之中,似乎与医疗工作的本义相违背。因此,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初,各国都迟迟没有关于新冠病毒人体挑战性研究的计划,在这种大背景下,此项全球首例新冠病毒人体挑战性试验带来了巨大的争议。

首先是关于试验的必要性。在有效疫苗与治疗方法出现之前,人体挑战性研究的必要性似乎显得很突出。但就该研究正式实施之时,新冠病毒的有效疫苗宣告研制成功并开始在部分国家大规模接种。此外,随着变异毒株的不断出现,这让使用原始毒株进行此项研究的必要性受到了更多质疑。

对此,奥普肖解释说:“人体挑战性试验研究的意义不必非得是将试验的发现立刻用于解释当下全球大流行正在发生的问题,而是一种对病毒感染在生物学和免疫学上的基本见解,这才是研究的真正目的。”他还表示,这次试验的经验可在未来新一代新冠疫苗和新型抗病毒治疗的快速跟踪测试上发挥重要作用,并可用于不同抗病毒药物间的对比。这要比涉及成千上万试验参与者的大规模临床现场试验更为快速。

而此项试验最大的争议是关于试验安全性的。因此,在此次人体挑战性试验设计中,最重要的安全步骤之一,就是从尽可能最小剂量的病毒开始感染受试者。为此,研究组还制订了加强计划,以期达到感染50%以上的志愿者的目标。但出乎预料的是,在仅使用了 10 微克新冠病毒,即研究组能够测量的最小剂量,就感染了超过一半的受试者。

参加这次研究的每一位志愿者都会获得大约4500英镑的补偿,这也成为另一个争议焦点。奥普肖对此解释说,“我们尽可能做到志愿者完全出于自愿来参与试验而不是因为需要金钱。4500英镑也只是对于这些志愿者在两周隔离期无法工作和失去自由的一种补偿。”

在面对此次试验的各种争议时,志愿者阿拉斯泰尔也向媒体表示:“这个试验其实不只是告诉人类关于新冠病毒的,而是告诉这个世界,这世上有人会甘愿冒险去换取人类科学认知的进步和人类健康的改善。未来还有更多的全球大流行,还需要更多志愿者。”与此同时,阿拉斯泰尔已经将自己获得的第一部分补偿捐赠给了全球疫苗免疫联盟并计划将剩余补偿陆续捐赠给其他慈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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