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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心理学视角下《红楼梦》“内/外”容器隐喻研究

2022-03-03康雪荣

邢台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荣格情结面具

康雪荣

(太原工业学院英语系,山西太原 030008)

隐喻是人类认知外部世界的思维基础,是人类经验和经历行为的认知起点[1]。在当前国内外隐喻研究中,容器隐喻是其中的一个焦点。容器隐喻源于人类空间和文化经验,是实体隐喻中的重要子类。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莱考夫和约翰逊提到:容器隐喻最初的形成来自于人对身体的认识投射。人类在认识外部世界的过程中,从自身出发、从已知事物出发,逐渐发展并建立了对外部和未知世界的理解[2]。个人作为物质的存在体,皮肤便是和外部世界分隔的界限。以身体概念为基础,以皮肤为界限,人们将身体以外的世界视为外部世界,将身体内部有意识的思维视为内部世界。因此,容器隐喻是以身体认识为起点,将容器的意象图式结构映射到很多非容器的、抽象的概念上时,有利于我们来理解、思考和表达某些抽象的思想、活动和状态。

本研究基于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平行语料库[3],将“内”“外”设定为检索词,搜索结果显示:红楼梦前八十回文本中有关“内”“外”的语料共出现1269次,其中包含“内”的语料582次,包含“外”的语料687次。基于ACCESS结合对语料的人工识别发现:1.包含容器隐喻的表达多达581处,占整个收集语料的45%;2.包含容器隐喻的表达可以划分为六类:时间被看成容器、数量被看成容器、感觉被看成容器、事件或活动被看成容器、社会群体被看成容器、权力、能力被看成容器。可见,容器隐喻作为一种重要的语言现象,在文学作品中经常被运用。同时我们发现,想要触及文学主体心理深层的分析,我们需要站在文学主体角度,深度探究语言触发的心理机制。正如瑞士心理分析学者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一书中所说:心理学作为对心理过程的研究,也可以被用来研究文学,因为人的心理是一切科学和艺术赖以产生的母体。我们一方面可望用心理研究来解释艺术作品的形成,另一方面则可望以此揭示使人具有艺术创造力的各种因素[4]。容器隐喻将人的思维认知模型分成内外两个维度,这与分析心理学的视角相耦合。本文试图在分析心理学的框架之下,借助语料库研究的结果来分析《红楼梦》作品中的容器隐喻,将文学作品的语言分析和心理分析相结合,以此来揭示语言学与心理学的深层互释与互动。

一、 《红楼梦》中的“内/外”容器隐喻的认知模型

《红楼梦》是我国成就颇高的古典小说之一,从认知语言学隐喻的角度对这一作品的研究并不多,且主要集中在翻译策略的分析上。本研究以《红楼梦》语料库为依托,运用容器隐喻的概念,定性定量分析相结合,实证调查与理论诠释相结合的方式,全面考察前八十回文本中的“内/外”容器隐喻。首先,为研究“内/外”容器隐喻,本研究利用绍兴文理学院平行语料库共收集1269处红楼梦中关于“内/外”的表达。通过对这些“内/外”隐喻概念意义的分析,把这些隐喻归为六大类。通过对六种类型的隐喻的定量分析发现:时间被看成容器、数量被看成容器、感觉被看成容器、事件或活动被看成容器、社会群体被看成容器、权力、能力被看成是容器分别占比:14.8%、13.3%、22%、23.9%、16%、10%。

其中感觉被视为容器、社会群体被视为容器、权力能力被视作容器和分析心理学的核心概念关联密切。

二、 容器隐喻的心理功能

从心理学维度来看,隐喻是一种心理深层的认知模式,直接指向概念的形成方式。人们从具体的、有形的、有边界的原始域出发,将容器隐喻的概念投射到抽象的、无形的、边界概念不明晰的目标域上,实现了思维的抽象化[5]。因此,容器隐喻的产生背后是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这些心理活动带有明显的个人潜意识和自觉。本研究在《红楼梦》“内/外”隐喻定量研究的基础上,运用分析心理学核心观点分析“内/外”隐喻折射的心理观,窥探容器隐喻对《红楼梦》中人物思维及心理的影响。

(一)容器隐喻与林黛玉的孤女情结

情结是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核心概念,指带有个人无意识的自发内容,通常是因为心灵伤害或巨痛造成[6]。荣格通过词语联想的实验发现:受试者对某些词会出现延迟反应的现象,并且这种现象会一再重复。经过分析,荣格发现延迟反应的原因是这些特殊的词唤起了被试者某种强烈的情绪。于是荣格用情结一词来表达实验中出现的这一现象。1928年,荣格在《On psychic energy》等一系列著作中进一步提出了情结的关键要素[7]。他认为情结并不是孤立而存的,情结的形成首先要有一个关键要素,在该要素周围有许群集联想物,它们共同构建了情结。核心要素有两种成分构成:外部因果关系和个人内部因素。第一种主要是由外部经验、周围环境所形成的因素;第二种是因个人性格差异、由个人气质所决定的因素。换言之,情结的形成是内外因交互作用的结果,个体早年的创伤经历和内在的气质均是造成情结的原因[8]。情结作为一种整体的、内在的、自发的存在,它的产生和发展会对个人的心理产生负性的作用及影响。

“社会群体被看成容器”是容器隐喻的一个重要类别。在中国传统的文化认知中,亲密关系类似于容器,在亲密关系之内的(宗族、血亲等)被视作处于同一容器内,关系紧密;在亲密关系之外的被视作处于容器之外,关系疏离[9]。基于容器隐喻的认知基础,人们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也会有明显差异。当人们对人际关系进行界定和解读时,会不自觉运用容器隐喻,把个体看作是具有边界的容器,进而将“内/外”方位投射到与他人的关系上来,形成族亲关系的内外划分。族亲关系的内外划分投射到心理的层面上来反映心理的某些面相,这样的认知模型极为普遍,却不易被觉知。

《红楼梦》中林黛玉便是运用容器隐喻认知社会关系的典型代表。对语料库检索显示:涉及到林黛玉这一典型人物的族亲关系的容器隐喻有“外甥女”和“外孙女”,分别出现了4次。贾母作为林黛玉的“外祖母”,这一族亲关系的容器隐喻出现了6次。对以上容器隐喻相关语料分析可知:林黛玉认为自己是家族以外的人,这是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同[10]。基于容器隐喻的认知模型,林黛玉将族亲视为容器,不自觉地引入内外边界,“外孙女”的身份让她与贾府内的人划分开来,她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外人。在身份认知和认同的基础上,林黛玉心理上处于一种排他的,封闭的状态。这种认知的基础的实质是林黛玉的孤女情结。比如,红楼梦第三回的回目是“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Y003c002)”。林黛玉被接入贾府是因为母亲贾敏去世,外祖母怜惜,但作为“外孙女”这一身份,在这种容器外隐喻的认知模式影响之下,黛玉表现为自卑、敏感、多疑、小心戒备。这便是她

在很多情形下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深层心理原因。黛玉进到贾府,王熙凤迎接她时说:“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像是嫡亲的孙女(Y003c089)。”这句话中“外孙女”是典型的社会关系做容器的隐喻表达,“嫡亲的孙女”和“外孙女”形成了鲜明对比。王熙凤说黛玉像贾母“嫡亲的孙女”表面是在夸奖黛玉,话语背后却暗藏了“嫡亲的孙女”比“外孙女”要更亲,和贾母是亲密的血缘关系,黛玉如此优秀才能不像“外孙女”。 荣格曾说:“人们似乎都知道人是有情结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情结也会拥有我们。”[11]一旦情结爆发,入侵意识并掌控自我后,人的心理及行为会随之发生改变,表现出被情结支配的行为方式。林黛玉在“外甥女”“外孙女”这样的容器隐喻认知模型下的表现,实质是被孤女情结所操控而导致的结果。

注:Y003c002表示语料库中杨杨宪益、戴乃迭一百二十回全译本中第003回,中文第002句,下同。

(二) 容器隐喻与贾政的人格面具

“人格面具”一词来源于古希腊罗马的戏剧表演,指扮演某一特定角色时佩戴的面具,戴上面具后,演员的真面目被遮挡起来,他的声音通过面具脸庞上切割出来的嘴型向外发出[12]。荣格将该词引入分析心理学领域,他认为:人格面具是人为了适应环境、获得个人利益而保有的一种情结[13],是人类经由文化、教育以及社会互动而形成的,是集体心灵以及社会话语创造的,它的存在依附于集体或社会。荣格认为,人格面具只是个人性格的某个面相,它的作用就是保证个人能隐藏他本人的性格,成功扮演某一性格,进而给他人留有好的印象,得到社会的承认。人格面具对个人生存意义重大,它保证了个体能够与他人,甚至不喜欢的人和谐相处;它实现了个人与整个社会的合作目标,成为公共生活的基础。

“感觉、心理被看成容器”是容器隐喻的一个重要子类。人在面对和处理自己内心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时,常常用到容器隐喻的思维。基于平行语料库检索,前八十回文本中“心内”一词共出现了50处。将人的心理视作一种容器,就有了“心内”和“心外”之别。人在面对自己内心真实需求时通常是真实的,不假修饰的;而面对外部世界时,往往会戴上社会化的人格面具。人格面具对个体完整人格的发展有利有弊。身处社会关系系统中的个人想要生存和发展,有时需要满足社会期望,对某些原本不满的现象做出妥协,这时就需要佩戴人格面具。当个体依循社会范式,满足了社会设定的角色时,他社会外表中的求同状态就是他的人格面具。从这一角度来看,人格面具能够提高个体在社会中合作度,提升整个社会的福祉。但是,当个体过度沉涸于“人格面具”时,个人会把自己扮演的角色认同成自己原有的性格,人格中的其它方面就会受到排斥。个体一旦受到人格面具的支配,就会逐渐与自己的天生的个性相异化;个体过分认同人格面具,就会出现人格面具的膨胀。因为过度发展的人格面具和没有充分发展的人格其它方面之间,往往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对立。

《红楼梦》中贾政这一角色的设定很好地阐释了人格面具的存在和过分膨胀。该人物外在的人格面具是雕刻工整的礼教外表,诠释了儒家正统的端方正直,是封建礼教的道德楷模。这种人格面具主要是社会及家庭因素共同影响下形成的,生长在森严的封建礼教制度下,作为贵族家庭出生的贾政,按照自己家庭和社会期望一路成长起来,在这一人格面具下,贾政对外一副冰冷严酷的样子,甚至对自己的儿子贾宝玉也不尽人情,前八十回中贾政和贾宝玉的互动基本上是:督促学习、检查功课、挑选教材、逼迫宝玉陪客、甚至到第二十三回“大承笞挞”。贾政和贾宝玉之间缺失父子之情,究其本质而言,贾政对宝玉施予严酷的教育是对外在人格面具的高度认同。因为过分倚重人格面具,过分求同,贾政人格结构中的其他组成部分就必然会慢慢隐去,甚至逐渐消失。因为过度依赖人格面具,贾政失去为人父亲情的一面,进而导致亲情关系的异化和扭曲。

(三)容器隐喻与薛宝钗的嫉羡阴影

阴影是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一种重要原型,与人格面具正好相反。阴影更加接近人的动物性,是那些被压抑的、不被觉察的人格中的黑暗部分[14],是人身上所有最优秀的部分和最低劣的部分所在。为了顺利地融入集体,成为集体认可的成员,个体就必须压抑阴影原型中原始的的动物特质。荣格在《情结与阴影》一书中表示:阴影是一种与人格面具相对立的原型,它是人格结构中集体无意识和文化无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15]。在整个人类进化发展的历史进程中,阴影具有极其深厚的根基,因而是所有原型中最强大、最危险的。这种原型指向同性别,往往影响到个体和与同性别人的关系。个体对自我阴影的容纳程度决定了他与同性之间的关系。阴影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性格的有机组成,因此,它以某种方式与个性融合。阴影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当意识中的自我处于舒适的状态时,阴影与自我能够和谐共处、亲密配合。这时,生命能量从潜意识中释放出来,得到发展,人就会感到自己充满正向的能量。当意识中的自我处于精神困境、面临人生危机时,阴影就会对自我展开攻击。这时,一直潜藏在无意识中负向能量就会表现出惊人的破坏力。

约翰逊在《The Body in the Mind》一书中提到:容器同样也限制及约束了容器内的力。因为这种力的限制,被包含的事物有相对固定的位置[16]。这样的隐喻内涵同样也适用于“心理被看作容器”关系。人的心理会受到容器约束,表现出与内心不符的外在表现;而基于分析心理学的视角分析,这中情形正是人物内心深处心理阴影的体现。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中“宝钗扑蝶”这一经典情节中,薛宝钗的言行体现了嫉羡阴影。薛宝钗是金陵十二金钗之一,她性格稳重、深藏不露。农历的芒种节,大观园里有祭祀花神的仪式。薛宝钗本是去潇湘馆叫黛玉前来,期间看到了宝玉去找黛玉,便中途折返。路上,黛玉追着一对蝴蝶一直到滴翠亭,却窃听到小红和坠儿在讨论私传手帕的事情。平日里端庄典雅的宝钗,此时却故意放重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Y027c117)”宝钗假装在跟黛玉捉迷藏,营造了黛玉在此藏了很久的假象而金蝉脱壳。这一举动深刻反映了宝钗对林黛玉的嫉羡,看似突发奇想的嫁祸,其实是潜意识里酝酿很久的结果。宝钗此行的目的是来寻找林黛玉,当她看见宝玉进了黛玉的潇湘馆时,感受到了宝黛二人深情互动,内心深处是有些不悦的。此时,她潜意识里觉得黛玉是他的情敌,自己本能的嫉羡阴影被调动出来并逐渐放大,嫁祸黛玉玉成了此刻的首要选择和必然选择。

三、 结论

本研究依托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对《红楼梦》中语言的“内/外”隐喻进行研究;在隐喻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分析心理学视角,探究红楼梦人物内心状况,解读文学主体深层的心理需求。一方面,希望通过此次研究从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观来解读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希望为语言学与心理学跨学科研究提供一条较为适宜和可行的参考路径。对容器隐喻的相关语料整理发现:有关“内/外”的容器隐喻反映出了主体的内心深层次的需求:无意识、阴影、情结、人格面具、投射作用等。同时,研究发现:分析心理学可以被用来研究文学,通过发掘语言隐喻与人物心理的内在联系,可以探究语言的认知模型是如何影响文学主体心理及变化,进而揭示语言隐喻模型与分析心理学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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