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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2022-02-26羊倌

延河·绿色文学 2022年2期

“笃笃笃—”

门被叩响的时候,方润江正在午睡。

正是午睡时间。往昔,这个时候,不论条件怎样限制,方润江都是要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睡一觉,雷打不动。不然,他会整整一个下午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没有午睡。或说,没有睡着。

听见门响,方润江一骨碌地坐起身,两只眼惊悸不安地死死地盯着房门,呼吸也屏住了。

—半夜里,方润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松软的绵床上呼呼大睡,那个操着浓重家乡口音的电话千里迢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地寻了过来。骇人听闻的消息,惨绝人寰地将他的黄粱美梦一点一点碾得粉碎。

“潤江啊,昨晚润河呢,也不知犯了哪门子浑,把个自己的媳妇呢给杀了。杀了人呢就逃了,到现在还没抓着呢。大道理呢,就不跟你多说了,你比谁都懂。是不?想跟你说的呢,就是要是有了他的消息啊,千万千万想着,随时呢跟我们联系。”

一个惊心动魄的事件,对方说得慢条斯理,拉拉杂杂。对方润江来说,却犹如一截闷棍,心狠手辣地夯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直夯得他昏昏沉沉晕头转向。

方润江似乎说了几句什么话,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电话就挂上了。

从那个时候起,方润江就再也没有睡着。

方润江摸着黑穿衣下了床,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忐忑不安地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从卧室到客厅是七步,从客厅到卧室是七步,这个他很熟悉。这段距离,他用脚步量了不知多少遍。可是,今天走起来,每一步都不同寻常。怀里仿佛隐藏了上百头忧心如焚的小鹿,“怦怦怦怦……”东奔西突,上蹿下跳,步步惊心。

心绪很复杂。

方润江希望方润河金蝉脱壳逃之夭夭黄鹤一去不复返,又期望走投无路的方润河能不约而至随时登门来投奔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他一点儿也没有把握,方润河一定会出现,或一定不会出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坚持在等,坚决在等。

哪怕等来的是竹篮打水,哪怕等来的是狗咬尿泡。

他就这么等着走着,走着等着。直走到筋疲力竭,直走到身心交瘁,直走到木坏山颓根摧树倒般躺在了床上。

午饭都没吃。

拢共拢,满打满才一个上午的时间,方润江却犹如变了一个人,头发蓬乱,胡子青灰,眼窝深陷,肤色如蜡……

“笃笃—”门又被敲响了,还是轻轻两声。接着,就传来了方润河声若蚊蝇的呼唤:“哥,开门。”

这一声轻轻的呼喊,在方润江听来,却犹如末日审判的号角,穿云裂石,雷霆万钧,让他毛骨悚然魂飞胆丧。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了;该走的终究会走,留不住。

他想站起身去开门,可是,两条腿就如弱不禁风的枯枝,哆里哆嗦的,怎么也站不稳。

“哥,你在家吗?你快开门。哥,是我,润河!”

方润河显得有些焦虑,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地喊道。

“来了,哥就来……”方润江一边语无伦次地支应着,一边拖着仿佛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向门跟前挪腾着。抖抖索索,折腾了老半天,也没将房门锁打开。

“哥,你怎么了?咋这么慢?”

方润河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焦躁不安地问道。

“等一下,就好,就好。”

门开了,久末谋面的方润河出现在他眼前,一脸的悲戚,一脸的落魄,一脸的沮丧。

方润河扑在方润江的怀里,泣不成声,说:“哥……我完了,媳妇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呜—”

方润河哭了。

泪水打湿了方润江的前襟。

方润江肝肠寸断。

方润江紧攥着方润河瘦骨嶙峋的手,安慰着,说:“弟,别这么说。你没完。你还有哥。哥护着你!”

方润江说完这段话,突然想起,母亲过世时,方润河也似这般,悲痛欲绝地扑在方润江的怀里,泣如雨下,说:“哥……我完了,娘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呜……”

方润河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了世。

—父亲独自一人到山里去打猎,天黑路滑,一不小心掉到了荆棘密布的陷阱里。陷阱是父亲自个挖的,给猎物预备的。没曾想,猎物没捕着,猎人自己倒先落了进去。等被人发现时,父亲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息。

村子里的人都说,父亲这叫自掘坟墓。

斯人已逝,外人无论怎样惘议,对父亲来说,都已经无所畏惧了。可孤苦伶仃的孤儿寡母还要相依为命地活下去。那一年,母亲才二十七岁,方润江六岁,方润河还在嗷嗷待哺。母亲坚强而又义无反顾地扛起了哺育两个孩子的重任,始终没有再嫁。因为,再嫁对两个大张着嘴巴等米下口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娘心里明净得跟镜面似的。娘天天起早贪黑,家里地里集上,集上地里家里,割了种,种了割,买了卖,卖了买。有一口馍,要塞在两个孩子的嘴里;有一块布,要穿到两个孩子的身上。铁了心,要将两个孩子拉扯成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方润江高中毕业顺利地考取了一所著名的警官大学,方润河也上了县重点中学。眼看眼的这娘儿仨就要雨过天晴苦尽甘来了,娘却患上了肝癌。娘紧咬牙关,不医不治,跟谁都不吭一声。娘知道,以家里这个境况,她只要敢往医院的病床上一躺,方润江、方润河这哥俩的学就算是泡了汤了。

终于,在一次娘昏倒在稻田里后,方润江、方润河兄弟俩洞悉了娘的隐情。

方润江坚决要退学。

润河说:“哥,你可要想清楚啊,你是咱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娘的希望,也是娘的脸面。你要是退了学,娘的希望就没了,脸面也没了,你说娘还活个什么劲?还是我退吧,等几年,娘好了,你也毕业了,我再读也不迟。”

方润河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方润江直视着一脸稚气的弟弟,说:“娘的脸面和娘的命哪个更重要?命要是都没了,还谈什么脸面?!”

方润河说:“我说不好,你再好好想想,先别忙着决定。”

方润河嘴上说让方润江“好好想想”,可他根本就没给方润江“好好想想”的时间,转过身就一不做二不休,利利索索彻彻底底地跟学校办清了一切退学手续。然后,转回来跟方润江摊牌:

“哥,我这学反正是已经退了,想回去也回不成了。你要是还坚持退,你就退,咱兄弟俩一块熊。让娘彻彻底底死心!”

方润江热泪盈眶,百感交集地将弟弟紧紧地揽在了怀里。说:“弟,啥也不说了,你就看哥的吧!”

方润河的退学,没能挽救住娘的生命。

方润江大学毕业那年,形销骨立、面黄肌瘦的母親就像一盏熬尽了油的枯灯,在受尽了病魔的折磨后,撒手西去。

在母亲的灵柩前,方润河嚎啕大哭,昏死过去好多次。他的两只眼直愣愣地看着方润江,痛哭流涕,说:“哥……我完了,娘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呜……”

方润江也是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可他是哥,他必须比弟弟坚强。

方润江紧攥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胳臂,说:“弟,别这么说。你没完。你还有哥。哥护着你!”

这两幕,如出一辙。

眼前这一幕,似乎就是过往那一幕的重演。

方润河哭了一会儿,抹把眼,开始痛说革命家史,声泪俱下,说:“这些年,我在南方没日没夜拼死拼活,挣了上百万,我一分都舍不得花,全给了她。我累了,我想找一个能够让我安心栖息的地方。于是,我回到了她的身边。可你猜怎么着?哥,你猜怎么着?”

“她不爱你了?”

“她……”方润河使劲地点点头,说:“我不在家期间,她跟一个走村串乡放电影的男人好上了。”

—母亲去世后,虽然方润江几番劝说,连唾沫都榨干了,可方润河就是不改初衷,坚持不再回校复读。很快就和本村一个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女孩结了婚。

这女孩方润江见过,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是个漂亮女孩。可方润江总感觉这女孩面上有种风尘之色。

方润江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说男人找女人,不过就是图两样东西:要么温柔可人,要么貌美如花。如果你一样都不占,那他还真不缺你这个祖宗。同样,女人找男人,也是图两样东西:一个是精神支柱,一个是经济支柱。要是你连一样都给不了她,那她也一样不缺你这个祖宗!

方润江看到弟弟找的这个邻家女孩时,一下子就想起了上面这段话。

方润河所图,应该说,在女孩身上都能找到。虽不尽善尽美,但终是有温柔和貌美的影子可寻。可女孩图方润河什么呢?以方润江对弟弟的了解,精神和经济,这两个支柱,方润河恐怕连一柱都给不了对方。当然,真正的爱情不是物质上的门当户对,而是精神上的势均力敌。就像有人所说: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但方润江还是坚信,弟弟的爱情绝非是那种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么简单。可看到弟弟漫卷诗书喜欲狂的高兴劲儿,方润江终还是把那些已经溜达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吞咽了下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毕竟,日子还是要弟弟自己过。

方润江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弟弟弟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方润河成亲后,方润江曾经有过几次突然袭击,不声不响潜回老家一探究竟。方润江眼里看到的方润河的小日子确实过得红红火火的。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

春到青门柳色黄,一梢红杏出低墙。

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他不幸言中,“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我从乡邻的言谈话语里听出了些口风,真心实意地跟她说:别折腾了,都上了一把年纪了,好好过吧。那人跟你要是真心,怎可能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远走高飞了?分明就是逢场作戏嘛,你还空抱着热罐子搁这儿一厢情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把眼睛看向咱家窗后的那条河。我想,那个放映员肯定就是从这条河上划着船来的。整个晚上,她都盯着那里,好像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放映员正站在浪翻浪涌的小河边翘首以盼。她咬着嘴唇,说:他不是远走高飞,他是在远处等我。我要去找他!我笑了,天下这么大,你到哪去找他?这你就别操心了!她说:反正是我心已定。直到这时,我都还以为她是意气用事,不会这么决绝的。那天夜里,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看见她正在打理行囊。我想,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俩这好歹也十几年的夫妻了,不至于这么绝情吧?我假装睡着,暗中窥视她。她把箱子装满,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是感觉到还能承受得了,重又打开柜门,拣出一身我还没上身的西服,塞进箱子里,提起来,义无反顾地走了。走过我身边时,连眼睛都没瞥一下……”

“走就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再找一个是了。”方润江故意不痛不痒轻描淡写地说。

方润河使劲儿地摇着头,说:“不行,哥。我可以容忍她的出轨,可我不能容忍她的蔑视。我喊住了她,说:你就这样走了吗?是,我要去找他。她依旧不看我。城里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牢靠。我说:你想过没有,找不到他,或者找到了,他不要你了,咋办?这个家,就是我让你回来,你回得来吗?你没有那个脸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冷笑着,说:别白日做梦了!我就是流落街头,也不会回这个破家的。我生气了。我说:你要是这样说的话,你今天还真就走不出这个门!她鄙夷地看着我,说:这有用吗?你留着我的人,能留着我的心吗?我歇斯底里地吼道:我都要留,你信不信!她依旧冷笑着,说:你尿泡尿照照,你有这个本事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一样都捞不到!说完,拎起箱子就往外走。哥,我爬起身来就去拉她,然后,使劲一甩,她倒了,头撞在了桌角上……她,当场就没气了……哥,我真不是想要她死。呜……”

方润江铁青着脸,爱恨交加地看着悲痛不已的弟弟。

那一瞬间,方润江没来由地想起了他曾经经手的一个案例:

一男一女在外偷情,被女人老公抓奸在床。老公通情达理,指着男人说:“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了。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人难唱独板腔。这女人没有意,你俩也不会勾搭成奸。母狗不撅腚,公狗不操腚。说一千道一万,千错万错,错在这女人身上。咱们做个交易,你来替我教训教训这女人,扇她五十个耳光,让她以后规规矩矩做人。你的错也一笔勾销。怎么样,成交吗?”

老公话没落音,男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将耳光扇到了女人的脸上。不一会儿,女人的脸就变成了猪头。老公托起女人的下巴,鄙夷地看着,说:“你瞧瞧,这就是你挑选的男人!”说完,扔下女人,扬长而去。

第二天,女人跟老公离婚,净身出户。

第三天,女人怀揣一把剪刀,等在男人下班路上。男人经过时,她喊住了他。男人犹豫了一下,停下自行车。不过,却没有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踩在自行车脚蹬上。说:“有事吗?”女人脸上围着围巾,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男人尴尬地笑着,说:“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见为好。”女人说:“放心吧,今天过后,你就是想见我也见不到了。”男人看了女人一眼:“好,但愿你说话算话。”说着,将腿从自行车上漫了过来,推着车,往马路边上靠了靠:“说吧,啥事?”女人说:“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句话,如果没有保护女人的能力,就不要去招惹女人。”女人说着,突然出其不意地将剪刀刺向男人的脖颈,一刀、两刀……不一会儿,男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方润江想这个案列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转,如果自己早把这个案例讲给方润河听的话,方润河还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他不知道。

“哥,你说她该死吗?”

“该死。”

方润河抹了一把脸:“哥,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娘走的时候也交代了,让你带好我。我现在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哥。我不想坐牢,你得帮我,你得帮我!呜……”

方润河又椎心泣血般地哭了。

—娘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有一天,病房里只剩下娘和方润江娘儿俩时,娘抓住方润江的手,说:“润江,你知道娘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愧疚是啥吗?就是没能让润河读上书。润河是为了咱娘儿俩才没能读上书的啊!”

方润河退学以后,他的班主任老师专门来到家里,试图挽回这一残局。

班主任老师曾经也做过方润江的班主任,他跟方妈妈说:“别看你家方润江上了警官大学,可是,论脑袋瓜儿灵光,三个方润江都比不上一个方润河。”老师用嘴努努方润河,又补充道:“这孩子的脑袋瓜子非一般人能比!”

娘听了老师的话,不置可否。毕竟,老师是局外人,他什么都可以说。可娘不能。都是娘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不能厚此薄彼。但老师的话娘记在心里了。

娘此番旧话重提,方润江就明白了,这件事,一直是娘的一个心病。

方润江说:“娘,你放宽心,有我吃的就饿不着润河。”

“能吃饱饭就是好日子了吗?”娘摇摇头,“当年,要不是咱娘儿俩拖累他,他的日子过得一定不会差了。你能懂得娘的意思吗?”

“能,我能懂得。”方润江跟娘保证,说,“娘放心,我一定要让润河过上无忧无愁、体体面面的日子。”

娘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真要是能那样,娘九泉之下也能闭上眼了。”

“能那样,能那样。一定能那样!”方润江满口应承。

然而后来的情况却是,方润江跟娘所有的承诺,全都如雨过地皮湿,没一样践诺。相反,倒是方润河对他这个警察哥哥有过诸多的帮助和关照。小的就不说了,方润江买房那年,方润河一次就给他送了二十万过来。上房后,方润河又带着工人前前后后忙乎了近两个月,将屋子装饰一新,分文未收。

方润江说:“这钱算哥借你的,哥缓缓手就还给你。”

“还我?就你那点工资?”方润河眨巴眨巴眼,嘿嘿笑了,“我都不敢想,我还能活到那一天不。”

方润河说这话时,一定是当作的一句戏言,谁能想得到竟会一语成谶。

“尽胡说!”方润江嗔怪他,说,“这钱就算是我替你攒着。不过啊,你可得记住了,有啥难事千万千万跟哥说。”

“那是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今天,方润河切切实实遇到了难处,也切切实实求到了他的门上。作为方润河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亲人,帮助方润河渡过难关,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方润江都责无旁贷。

“哥帮你。”方润江斩钉截铁地说。

“哥……”方润河扑到了哥的怀里。

方润江轻轻拍拍方润河的臂,说:“你还没吃饭吧?等哥一会儿,哥去买点菜。天大的事,咱吃饱再说。”

方润江下楼去了。

方润河失神地躺在沙发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

方润江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满满两包酒菜:盐水鸭、酱猪手、夫妻肺片、川江百叶……还有一瓶52度的红星二锅头。

知弟莫若哥。这菜、这酒,都是方润河喜欢的。

或许是因了方润江的那句承诺,方润河吃得津津有味,大口小口,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没有注意,方润江的筷子自始至终没动一动。

酒足饭饱。

方润河抹把嘴,说:“哥,你得救我。”

方润江说:“哥救你。我—”

方润河没等方润江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设计方案:“哥,你不是在杏山子有熟悉的人吗?我想先去那儿躲一阵子。”

方润江一怔。

杏山子是一片林区,少说上百万亩。有一年,看林子的邢大爷的儿子小邢夜半三更被偷伐树木的人乱刀砍死。方润江接到报案,带着人赶到杏山子,昼伏夜出,野餐露宿,忙活了半个月,终于将那伙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从此以后,邢大爷将方润江视为恩人。凭着这份感情,方润江只要肯张这个嘴,安个人进去,肯定是不成问题。方润河只要进了林子,虽不能说犹如进了保险箱,茫茫林海的,要想再将他缉拿归案,一点儿都不比大海捞针省工夫。

方润江半晌没吱声,方润河心里没了底:“哥—”

方润江叹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地道:“放心吧弟,你的出路,哥早给安排妥了!”

“啥出路,哥?”方润河喜出望外,说,“是不是去杏山子?”

方润江刚想张口,门铃响了。

方润河神色紧张地盯着门。

方润江从容不迫地打开门。

两名武装整肃地警察出现在眼前:“队长—”

方润江向两名部下摆摆手,转过脸,说:“润河,他们都是我的哥们,你跟他俩走吧。到了那儿,问你啥说啥,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们会算你个投案自首的。”

方润河惊愕地看着哥:

“哥,你刚才不是也说这女人该死吗?”

“从感情上说该死,从法律上说,她不该死在你的手上。你忘了,法不容情啊!”

两名警察给方润河带上手铐。

方润河捶胸顿足:“哥,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该害我呀!”

方润江说:“我没能让你不杀人,不犯法,已经把你害了,我哪能再看着你亡命天涯,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逃亡生活呢?哥这就是救你呀!”

方润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哥,似解又似不解。

突然,方润河瞥见了挂在方润江背后的那身冠冕堂皇的警服。

方润河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走出门去。

两位警察紧随其后。

方润江掩上门,一把抓起方润河喝剩下的半瓶燒酒,“咕咚咕咚”,一股脑,全都罐进了肚里,然后一头栽在床上,号啕大哭……

羊倌,原名杨洪军,现居江苏徐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延河》《北京文学》《雨花》等刊,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领导科学》等选载,曾获江苏省第九届、十一届“五个一工程奖”、《雨花》“精品短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