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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兔子

2022-02-25◇济

小小说月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大院里三叶草灌木丛

◇济 海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看到那只兔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我住的小区很深,从家里出来,会经过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旁开着一些便民的小店,供居民们买菜、买水果以及杂货等等。

而那只兔子,就在一家理发店外面。

理发店像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有的范式,旋转的条纹,老旧的陈设,闲来无事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理发师,这里似乎是家乡那样的十八线小城市而不是上海。许多次,我尝试着进去一探,却每每被里面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阻挡住脚步。

兔子被关在粉色的笼子里,脚下铺了一层青菜叶子,能看得出,主人每天都有更换。它的毛发是极白的,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被脏东西污染。

每次路过的时候,它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血红色的眼珠子,看向前方,即便我蹲下和它对视,它也一动不动,那种幽深的视线,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兔子。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找母亲要了五块钱,从同学家里买了一只兔子。刚出生两个月的兔子,尚且没有发育完全,同学的母亲带我去看,在一个充满杂草味的阴暗屋子里,我挑了最活泼的一只,抱在怀里。

小兔子很怕人,但没有尝试逃跑,只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引人怜惜。现在想起来才发现,我是没有给它取名的,在那个时代,我只见过人给狗还有猫取名字的,至于兔子、骡子、牛这些动物,尚且还没有得到过这份荣耀。

我是在学校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兔子倒是不愁吃的,楼下处处可见的草地上,长满了三叶草,我每天便把兔子抱下楼,让它自己蹲在三叶草里,慢慢吃着,一边抚摸它,一边顺带找找有没有四叶草,好带去学校,送给喜欢的女同学。

兔子是跑得很快的生物,可它从来没想过要跑。只有一次,楼下的大叔看我带着兔子吃草,觉得有趣,用皮鞋蹬地,吓了我们一跳,兔子才跑得远远的。我赶忙去追,它在一个拐角处停下,又发起抖来。我把它抱在怀里,安抚了很久。

兔子渐渐大了,每天都要拉许多黑豆大小的粪便,爱干净的母亲耐心到了极限,我不得不另谋出路,毕竟狡兔三窟嘛。

我在大院里绿植茂密的地方给兔子找到了新的居所,一个挖出来的土洞。那里有一片区域,土壤比其他地方要高半米,我就在隆起的侧面,给兔子挖了一个洞。每天定时带它出来喂食,因为怕它饿,还专门采集了一些三叶草,塞到兔子的洞里。等我要走了,就用几块砖头堵住洞口。

后来,每次扒开砖头,就会看到小兔子睁大眼睛,虚无地看着前方。我伸出手,唤它,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顺着手跑到我的怀里了。我不得不抓了它出来,带到三叶草茂盛的地方。面对食物,它方才有一点儿动作。大概是饿了,又或者我塞进洞里的三叶草不太新鲜,它吃起三叶草来简直没有极限,若我一个小时候不管它,它就能吃上一个小时,甚至于边吃边拉,让人想起法布尔描述的蟑螂。

某天傍晚,我放学回家,顺道去了兔子的洞,只见几块砖头散乱地躺在洞口,而兔子已经不见踪影。

我心里一阵难受,但想到科普书上讲,兔子是非常聪明的动物,说不定它自己扒开砖头去追求自由了,也就没有太悲伤。那几片被它吃了的三叶草又长起来,比以前更加茂盛。

——如果我只是这样失去它就好了。

春天过去,暑假到来,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学校的大院里到处转,一个小伙伴突然跑过来,大喊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当时流行看《少年包青天》,我们虽然害怕,但还是一窝蜂跑去看了。结果领头的孩子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因为那不过是一具兔子的尸体而已。

我的兔子,在密集的灌木丛里,以一种奇特的干尸形态挂着。

那灌木丛非常致密,兔子是不会爬树的,绝不可能出现在那儿,必定是人把它塞到那儿的。

许多年过去了,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或许是学校的高中生,他们喜欢在兔子洞附近谈恋爱,又或许是负责园艺的校工大爷,他曾经在那附近种过几株罂粟花,被我拔了以后或许心生怨气。

我甚至都不知道兔子是活着被塞到灌木丛里生生饿死,还是被摔死以后再藏在灌木丛里毁尸灭迹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之后十几年的时间内不吃兔肉——香喷喷的麻辣兔头总是让我想起那具镶嵌在灌木丛里的干尸。

我对那只兔子最后的记忆,就是它望向前方,虚无的眼神,和理发店的兔子一样。

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我出门去朋友家——留在上海的两个人相约一起过年——又看到了理发店外的兔子。

这一次,兔子不再凝视前方了,我蹲下身,它焦急地扒着粉色笼子的网,然后在快要装不下它肥硕身躯的笼子里打转。

我抬头望去,快过年了,理发店的主人正忙着收拾门口,他的妻子,一个大着肚子的女性,少有地出现在店里,帮忙贴着大红色的装饰品。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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