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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妙悟”的审美内涵与当代价值

2022-02-23高浈浈

大众文艺 2022年23期
关键词:妙悟美学

高浈浈

(中国矿业大学人文与艺术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妙悟”是中国美学中一个具有丰富意义的思想符号,最早见于东晋佛教学者僧肇的作品中。随其发展,后又广泛运用于中国佛家哲学范畴。到了唐代,“妙悟”扩展到艺术理论领域,《续画品录》中曾提及“顾生思侔造化,得妙悟于神会。”①[1]由此看来,“妙悟”是一个具有内在意义多元化的符号,这一符号“所指”的多样性因诠释者的不断阐发而充分地体现。而对“妙悟”这一中国古典美学符号的阐释,不仅要立足范畴的字面意思,还需依靠更深层的训诂探索其概念阐释外延,进而更深刻地理解其蕴含的丰富的审美内涵与精神价值。

一、“妙悟”的多重象征意义

中国美学的审美体性观是通过诗性生命本体的建构与诗性生命活动的开展这两个方面反映出来的,两者之间互有交渗。而“妙悟”作为艺术思维发展的最高阶段,跟文学创作与鉴赏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故探讨中国美学的审美体性问题,势必要归结到“妙悟”这一诗性生命体上来。同时,在这一点上也恰恰展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经验与生存智慧。历来对于“妙悟”的审美阐释日趋多元,大致有以下几种主要观点值得关注。

(一)兼真、本、净之美

“妙悟”作为一种独特的审美认识活动,具有审美体验和价值建构的双重目的。一般的审美活动主要以认知与概念判断为基础,但“妙悟”则强调以自我本心体悟个体存在与生命价值。故在“妙悟”的过程中,不仅需要创作主客体审美经验的拓展,更需要真、本、净之美的再现。

首先,“妙悟”即悟“真”。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言:“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②[2]可见,严羽所提倡的“妙悟”是一种文学思维,更是诗歌创作的必要中介,它要求达到言、象和意三者之平衡,感性与理性之和谐。而这一平衡与和谐是建立在“真”的基础之上,仅靠理性认识生活是不够的,要融入生活,感悟生活之诗意,达到“诗意地栖居”之境。故极其欣赏王维诗歌的恬淡闲适、不事雕琢,能直露诗人之本色。

《终南别业》中诗人已经摆脱了黑暗仕途的尔虞我诈,抛下了世间的浮躁与复杂,回归大自然的怀抱,找回真实的自我。对此,诗人并不刻意地追求美丽的风景,在他看来,自然的每一种景色都值得去欣赏,故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感。由此,诗人怡然山水,感受到生活的舒适与自在。这不仅是诗歌返璞归真的原始呼吁,也是诗人之“真实”的外在表征。值得注意的是,严羽倡导的“真”不仅要求创作主体要倾听自我内心的声音,坚持自我纯粹。此外,读者也需要用自我之本心去揣摩诗人之“真”,心中缺少一份纯净透明,则无法与诗作所寄予的情感达到共鸣。因此,“真”不仅是创作原则,更是鉴赏原则,没有“真”的有效介入,则无法体悟本色当行的纯美诗歌。

其次,“妙悟”即悟“本”。虞世南在《笔髓论》中曰:“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③[3]简而言之,为达到精妙高深的境界,必须做到“心悟”,而非“目取”,则要求创作主体通过观察客体之外部形象与表征,进而悟出自然万物之美的本质。其不仅是鉴赏论,更是认识论。苏轼便是以其心力,做到“心悟”的佼佼者。他一生仕途坎坷,在漫长的人生苦旅中,他主动地向佛教靠拢,保持通达乐观的态度,在追求生命之本原中得到解脱。因此,他常常将妙悟的体验写入诗中,展现其对世界宇宙人生万物的本真思考。

《定风波》中“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将大自然的风雨化为“穿林打叶之声”一笔带过,暗含了作者独特的人生智慧。诚然,面临挫折与困难时,与其畏惧逃避,还不如以一种轻松豁达的态度面对,便会发觉竹杖芒鞋的轻松也固然胜过马。此处,诗人对于自然界风雨听之任之的态度也映射了其顽强乐观、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与生活原则,亦传递出“视角决定视野,要善于跳出思维围城”的人生哲理。

最后,“妙悟”即悟“净”。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谈道:“中国自六朝以来,艺术的理想境界却是‘澄怀观道’,在拈花微笑里领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禅境”④[4]。为达此境界,专注于观察对象,反观内心,体察心性,便成为“悟”之不二法门。

《饮酒(其五)》中陶渊明虽然生活在熙来攘往的环境中,但却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主动与社会脱节,不再随波逐流,过着一种清心寡欲、无官一身轻的生活,但诗人本身非常刚正不阿,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之人,无奈官场黑暗,自己的一腔热血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只有远离官场,才能保持纯净心性。这都进一步说明了诗人对当时功利主义的否定,也因此发展了自己的处世哲学,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回归生命之轻的状态。人与自然的和谐,根本上是生命的感受,亦是诗人远离尘俗、悠然自得的心境。由此,追求生命之净,回归生活最原始之状态,亦能心观万物,视通万里,达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境。

(二)兼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之美

除了“妙悟”外,创作主体也要学会观物。正如《周易·系辞下》中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⑤[5]另有王国维先生云:“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⑥[6]由以上引述可知,经“观”的转折过渡,“妙悟”才得以完形。在“妙悟”之境中,物存在于人的意念中,是被人意念改制的对象。故物在心中,而非在自身。反之,则天光黯淡,天全丧失,物不见其物,人不见其人。

宋代绘画形质产生于截取自然景物之特质,而领会自然性理须要在“观物”中学习,借自然物象以寄寓人情意识,由此达到万物与我冥合的“妙悟”之境。特别是文人画意的出现,带来了象征化的拟用,如松竹梅兰菊之为人格象征,自此画家不再关注格法的准确,而关注画作代表的意义,其依恃的景物或表现的方法显示着对人生的妙悟。

如被誉为“减笔”画之杰作的《泼墨仙人图》,其笔墨酣畅,行笔粗犷,愚色精妙,可以体会得到画家梁惜的落笔快意与神采奕奕。画中仙人形质俱佳,虽非严格工整,然形神俱活,乃是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妙悟宇宙而成的经典。苏轼评此画时曾提到:“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⑦[7]故心物合一、神与物游方能体悟画中之味。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创作的主要动机也在于体情自然之道以成就人生价值,得自然之性,合人为之情,抒发天地间大美之性情,风骨之神韵,进而形成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之美学意蕴。

其实,“妙悟”所蕴含的多元审美内涵仍未被穷尽,在当代的文化语境中,其审美阐释性仍呈现出不断层累的态势。研究者不断地从哲学、美学、心理学等各种不同的视角研究这一中国古典美学范畴,挖掘其蕴藏的文化内蕴与当代价值。因为“妙悟”的信息太丰富,留下的空白太多,从而诱使人们不懈地追索,故其成为中国古典美学领域探讨的热点与前沿,启迪着当下应该以更为严肃的态度重新去认识自我,体悟人生真谛。

二、“妙悟”的美学渊源

(一)“妙悟”的哲学伦理思想依据

得益于中国古典美学庄孟禅的“万物皆备”与“两行”思想,“妙悟”得以形成。“万物皆备”理念原为孟子提出的哲学理念,从字面上看,“万物皆备”即客观世界的一切为我所有且处于绝对自足、独立完整之状态。“妙悟”便从中吸收其哲学义理,推演出其自身的美学体系内核。在中国哲学中,妙悟是无分别、无对待之境界。无分别以反逻辑非理性为其要义,无对待则从天人关系、心物关系看,其旨在于求同存异、合乎心境。那么,“妙悟”又与“两行”有何联系呢?“两行”思想出自《庄子·齐物论》:“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⑧[8]简而言之,圣人是运用多视角去思考问题,看待是非的,能容纳他人的立场与见解。与之对应,“两行”也以是非两可、顺其自然的原则观物,把对于真理一切论述,落到无穷的阐释系统中,以此获得对现实宇宙人生最为真切的体悟。

因此,“妙悟”所兼的物质世界与现实世界特性,将追求无功利性的处世原则置放在此岸世界有限的情感生命中;而其所兼的精神世界与理想世界特性,将人的情感生命所追求的新高度置于理想的彼岸世界。由此,“妙悟”是中国古典美学中具有超验性的哲学思想,其既使人以理性体察现实世界,又使人饱含浪漫,复归人间大美之胸襟怀抱。

(二)“妙悟”的审美心理依据

“妙悟”的审美心理源于佛道思想中的“大美”“参禅”等心理期待。《庄子·天下》中曾提出“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的论断,但并未做到“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亦没有真正领悟天地之美,也与“神明之容”之理有悖。显然,庄子所提倡的“大美”是顺应大道之“美”,是包孕万物之“美”,是俯仰于天地之“美”,由此,庄子的形而上学思想和信仰可能性,特别是庄子对“天地”大美的证成路径,使得人与己、人与他者、人与物的多重对照得以澄明。

“参禅”即通过明心见性,洗涤心灵,实见本真面貌。简而言之,“参禅”并非高高在上的亭台楼阁,其源于对现实人生的感性体验后的升华与超越。由此,“妙悟”汲取其禅道义理,以独特的个体感受和直观体会强调感性与超越,更注重在动的普遍现象中去领悟永恒不动的宇宙本体,从而飞跃地进入佛我同一、物我两忘、宇宙与心灵相融的异常神秘的精神境界。毋庸置疑,禅的出现使得中国人的心理结构获得了另一次的丰富,而“妙悟”的参入使非概念的理解与直觉式的智慧因素压倒了想象与感知,与外在客观世界相融构成新的唯美之境。

(三)“妙悟”的传统文化思想依据

此外,“妙悟”背后的传统文化依据也体现着“儒道互补”的思想。中国传统文化以多元并存、兼收并蓄为特征,“妙悟”思想亦不例外,其形成过程中糅合了儒家和道家的精神内涵。儒家关注人的功利境界,而道家则聚焦于人的精神境界,这样看来,儒道互补即出世与入世的有机结合。由此,“表面看来,儒、道是离异而对立的,但实际上它们刚好相互补充而协调;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成为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的常规心理以及其艺术意念。”⑨[9]

同时,“儒道互补”又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阴阳学的范畴,儒与道二者构成了一种阴阳互补。“儒道互补”所呈现的和谐存在状态,不仅是中国文人追求自我人格完美的永恒动力,还是一种人生智慧,对于指导中国文人在理想与现实、出世与入世间取得平衡,进而永葆赤子之心与成人之思,并使生命更富有创造力。值得注意的是,“妙悟”所依峙的是和谐相融的“儒道互补”综合的认识论,而非采取“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方法,其在统全的观点下观物,注重从整体与部分的微妙联系。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讲“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圆照之象,务先博观”的道理,在这一层面,“妙悟”亦保留了此精神内核,其以“博观圆照”的态度,诠释对现实人性的本真思考。由此,“妙悟”引发出的创作主客体的社会性与自然性、现实性与超越性、入世与出世等哲学命题,亦需启迪我们应从更为全面与整体的立场上加以体察与把握。

结语

“妙悟”所呈现的审美阐释与精神价值因渗透了东方哲学而显得十分深邃。可以这样认为,“妙悟”无论在审美内涵,还是在人生境界上均具有超越意义和现实启示的思想文化符号。时至今日,“妙悟”仍是一种理想的生存方式,是一种关于人生存在根本问题的东方智慧。

值得注意的是,“妙悟”这一中国古典美学符号在当代中国仍具有宝贵的思想价值与借鉴意义,其对于探讨人生规划与走向有直接的启示。总之,“妙悟”所传递的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辩证统一,求真与尽善尽美,永葆赤子之心等方面,都是我们当下谋求构建和谐社会所必需的精神文化资源。

注释:

①参见潘运告著.中国历代画论选·上册[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60页.

②参见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2页.

③参见参见虞世南著:《笔髓论》,收录于《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年版,第113页.

④参见宗白华著.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76-77页.

⑤参见李道平著.《周易集解纂疏》.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621-623页.

⑥参见王国维著.《人间词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0页.

⑦参见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522页.

⑧参见郭庆藩著.《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70页.

⑨参见李泽厚著.《美的历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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