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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奖”评奖中的一次意外收获

2022-02-23□白

中国图书评论 2022年12期
关键词:读书班二月河雍正皇帝

□白 烨

茅盾文学奖自1982 年开启第一届评选活动至今,40 年间已评选了10 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但有关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工作,我介入的并不很多,只是参加过第四届、第五届和第六届的茅盾文学奖的评选读书班的活动。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担任茅盾文学奖的评委,大都是中国作协身居要职的重要领导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作家、老评论家。据担任过第三届、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蔡葵披露,在当时的茅盾文学奖评委会里,出生于1934 年的他,是其中最为年轻的。我的印象中,当时已是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并在文学评论界声名远播的雷达,也并不是茅盾文学奖评委,只是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的主任或者副主任。

那个时候,担任茅盾文学奖评委的老领导和老作家们,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阅读大量的长篇小说作品。因此,中国作协有关部门就从文学评论界抽调了一些年富力强的中壮年评论家组成茅奖读书班,从各地申报参评的长篇小说作品中,利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经过集中起来的阅读、讨论和投票,遴选出25 部左右的作品,作为候选对象,提供给评委们继续阅读和进行终评。在某种意义上,那个时候的茅奖读书班的工作,类似于现在一些奖项的初评环节,但那时不那样称谓,就叫茅盾文学奖读书班。

参加茅盾文学奖读书班,每次都有一定的收获和感受,这自不待说。但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因为正是那次读书班,一些读书班成员从众多的参评作品中发现并推出了二月河和他的历史小说。

记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是在1995 年10 月间举办的,读书班进驻的地址在现在临近芍药居的文学馆路北的北京社会主义学院。被抽调来参加读书班的,均为中年或青壮年的文学评论家,也有年长一些的,如蔡葵、陈美兰等。因都处于当代文学评论的前沿,对于小说创作的情形和一些作家的情况都比较熟悉,因此,基于认真阅读的会上讨论和会下交流,都很热烈和充分。经过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大家彼此更为熟稔,对于参评作品也都心中有数。私下里有人曾开玩笑说,就我们这一班读书班的人马,一评到底也没问题。这虽是玩笑话,却也显示出了读书班人的一种自信。

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对象为1989 年至1994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进入90 年代之后,因为经济改革的深入,市场经济的兴起,文学、文化领域兴起“通俗文学热”“港台文学热”,在一定程度上对严肃文学的生存造成了较大冲击。但在长篇小说领域,由于不少作家甘于寂寞,潜心创作,加之出版走向市场化的不断助力,使长篇小说较之过去不仅有增无减,而且部头较大的作品也明显增多,特别是在看取生活和表现生活上,表现出更广阔的观察力与更深邃的历史感。这一届最终的获奖作品为 《战争和人》(王火)、《白鹿原》(陈忠实)、《白门柳》(刘斯奋) 和《骚动之秋》(刘玉民)。有一部作品进入了终评环节,但未能最终获奖,这就是二月河的《雍正皇帝》。但这部作品无论从丰繁而厚重的内蕴来看,还是从讲究而优良的文学品质来看,都并不输于一些获奖作品。而这部作品的被发现和受关注,就始于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

从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开始,提供参评的作品开始增多,还有不少大部头的多卷本,为了使所有参评作品都有人看过,读书班分成了若干个小组,每个小组有30 多部作品,先分头阅读作品,再小组讨论,形成小组推荐作品;然后小组汇报,大组讨论交流等。那一届申报参评的作品,大多数水平一般,质量平平,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前期的阅读与小组讨论,普遍较为沉闷。孰料在一次大组的交流讨论中,丁临一的一席发言语惊四座,他说读到了一部十分难得的作品,这就是二月河的《雍正皇帝》,这部作品不说是百年不遇,也是五十年不遇,在文学品质上直追 《红楼梦》。他的说法十分高调,引起大家极大的好奇和莫大的兴味。读书班的各个小组成员都想一睹二月河《雍正皇帝》这部作品的庐山真面目,纷纷都去找《雍正皇帝》来看,结果读书班里的两部《雍正皇帝》,大家排着队争相阅读,一时间供不应求,成为读书班上少见的一景。

我争取到阅读机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赶紧阅读。读了三卷本的《雍正皇帝》(三卷依次为《九王夺嫡》《雕弓天狼》《恨水东逝》),感觉确实是一部令人刮目相看的历史小说。作品对于清朝前期的历史风云和社会生活,既有整体性的勾勒,又有细节性的描画。对宫廷内外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对各地官吏之间的倾轧和无情争斗,以及微妙的人际关系,都有细致入微的把握,对于文人的莫测命运和官场的权谋文化,都有堪称淋漓尽致的表现。此外,作者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化积累,上至典章制度、宫廷建筑,下至勾栏瓦舍、市井乡野;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无不形象生动、跃然纸上;三教九流,儒道禅释:展现了整个雍乾时期的历史画卷。因为之前并不知晓作者二月河,确实令人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我感觉这部作品的过人之处,在于作者秉持历史小说“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既真实地再现了有声有色的前清的历史场景,又精心塑造了有血有肉的雍正皇帝的形象。作品在艺术上也注重故事的叙述,细节的铺陈,语言的运用,体现出炉火纯青的功夫和精雕细刻的风格,作品兼有正史与小说的两种品质,读来引人入胜,启人思忖。

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上的大多数人看了书之后,都感觉很好,评价甚高。因此,在最后大组投票决定入选作品时,《雍正皇帝》获得了很高的票数,我的印象中好像《雍正皇帝》得票应该是与 《白鹿原》一样,是满票。至于这部作品在终评时没有获奖,也有各种说法。据说有的评委认为《雍正皇帝》中有一些情节和人物不大符合历史事实,有人认为作品的表述与文风偏于通俗。因后边的终评环节没有具体介入,真情与详情不得而知……

读书班刚刚结束,先后有 《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约稿,希望就结合读书班的阅读来谈谈长篇小说。这个时候,有关 《雍正皇帝》的事意犹未尽,就想那就借机正好谈谈《雍正皇帝》。因为在读书班与蔡葵、丁临一、胡平交流较多,知道他们同样喜欢这部作品,也有话要说,便联系到他们,要他们就《雍正皇帝》一人写一篇短评,加上我的一篇,共四篇。我先是找 《北京青年报》,要他们把四篇文章编在一起发表,后又下了一番功夫,把四篇短评拆解成四个问题的对话(分别是“不经意中读出来的佳作”“历史性与文学性的有机结合”“真正走向学者化的小说家”“继承了传统又发展了传统”,总题目是“历史小说的新收获”),交予 《北京晚报》发表。四篇书评交予《北京青年报》发表时,编辑要我给四篇文章拟一个通栏标题,我便拟了一个“《雍正皇帝》横空出世,京都文坛好评如潮”。结果,因为栏目标题醒人眼目,文章广受注目。由此,二月河和《雍正皇帝》开始为更多的文学读者所知晓。

约在1996 年春季,中国作协创研部、河南作协联合在京举行“河南小说创作研讨会”。在那个会上,与会的专家学者在发言中,大都在谈河南的农村题材小说和河南的著名作家创作。轮到我发言时,我说河南确实在农村题材小说写作中不断呈现精品力作,有注重农村现实题材、反映农村生活的良好传统,但现在的河南文坛显然更加丰富多彩,并不单一,在农村题材之外,也有别的方面的精品力作和值得关注的作家,如二月河和他的历史小说。发言时,我还特别谈到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上的经历,评说了 《雍正皇帝》的价值与意义。我发完言去了一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一个体形较胖的人拉着我坐在后排,悄声说道:“白烨同志,我就是二月河。”我很惊讶地回说:“啊,你也来参加这次研讨会来了。”他用一口河南话轻声轻语地告诉我,自从第四届茅奖读书班上热读《雍正皇帝》和我们几位发表大力肯定的书评之后,他开始被有关方面特别是河南文学界不断关注。所以,召开这次研讨会就叫他参加了。在研讨会的角落说话,既不能大声,也不能太多,但短短的交谈中,能鲜明感觉到他的喜悦之情和感谢之意。自那次谋面之后,算是正式认识了二月河,从此成为联系较多的文友。

在这次研讨会后不久,二月河又到了北京,他来与有关方面的人士商谈《雍正皇帝》改编电视剧一事。他问我认识不认识供职于《中国青年报》的评论家罗强烈,我说很熟,是朋友。他说罗强烈是电视剧的策划与编剧,他要跟罗强烈谈事,要我也来。二月河、罗强烈,都是熟人,我如约而至。那次借着一起吃饭聊天,谈了很多事情,包括电视剧的改编,二月河的历史小说,他写作历史小说的“诗外功夫”,二月河的笔名来由等。此次见面之后,我根据我的记忆,撰写了一篇二月河的印象记一文。从此往后,只要他到了北京,我们就一起小聚,他人在南阳,我们就互相打打电话。

二月河和他的《雍正皇帝》为文坛内外的人们所知晓,日后成为最受大众读者欢迎的历史小说家,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的推介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其后便是电视剧《雍正皇帝》的摄制与播出,这更使二月河和他的《雍正皇帝》等历史小说走向了更多的普通受众,并为他们所喜爱和欢迎。据时任长江文艺出版社社长的周百义回忆:即在1995 年当年,《雍正皇帝》的销售就达6 万套,次年达到了8 万套。44集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播放以后,当时,出版社在三个工厂加印该书,都满足不了书店的要货需求。电视剧播放期间,出版社销售了25万套,加上各种盗版,不下于50 万套。除去读者的热读与作品的热销之外,茅盾文学奖之外的一些重要奖项,《雍正皇帝》也获得了不少,如河南省政府奖、“八五期间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首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等。2001 年香港《亚洲周刊》组织海内外专家评20 世纪百年百部长篇小说,《雍正皇帝》高票入选。在新中国成立70 周年期间,由国内著名评论家、出版家担任评委,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领衔出版的“新中国70 年70 部长篇小说典藏”丛书,也收入了 《雍正皇帝》。这些持续的读者反映和热烈的社会反响,自不待说都是一种积极的回馈和高度的评价。

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二月河本人也因病于2018 年12 月15 日不幸去世。二月河逝世的12 月15 日当天,我在接受中新社记者采访时表示,“听闻二月河不幸病逝的噩耗感到万分悲痛,在我看来,二月河创作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等小说,在小说艺术上树立了历史题材写作的时代标杆。他的去世,是中国当代文坛的重大损失。但他留给了我们宝贵的文学力作和丰湛的精神遗产,这些都会流传下去,他也因而继续活着,活在人们持续不断的阅读中”。

如许往事已经远去,但往事并不如烟,这一切回想起来依然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一如昨天,历历在目。我在想,茅盾文学奖的评选,人们关注的都是那些已经获奖的作品,那些参评了而没有获奖的作品,人们常常很少提及。其实,任何一个奖项的评奖,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有“遗珠”之憾。就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来看,《雍正皇帝》显然就是“遗珠”。如果有有心之人愿意好好编选一套“茅盾文学奖遗珠丛书”,我觉得《雍正皇帝》当在其列,而且这一套书也一定会成为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发展中的又一道亮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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