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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态社会视域下虚拟趣缘社群的情感互动
——以全民K歌为例

2022-02-17关博韬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2年12期
关键词:液态社群受访者

甘 露 关博韬

在互联网技术加持下的社交媒体时代为人们的趣缘社交提供了无限的可能,虚拟社交机制使虚拟趣缘社群成为年轻人争先入驻的平台。虽然青少年群体在虚拟趣缘社群中参与社交的意愿强、情感互动的频率高,但仍有学者观察到,在数字媒体时代下,年轻人群体社交距离加大、内心孤独感加剧的严峻状况。①越来越多的学者发现,互联网时代人们的情感出现浅薄化趋向。深层情感的缺失以及漂泊无依的心理状态,使得人们不再关注心灵与情感的深度相连,而是越来越依赖当下的刺激,成为随波逐流的存在。②本文将以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提出的液态社会构想为理论框架,以“全民K歌”APP为案例,以深度访谈和参与式观察为方法,考察虚拟趣缘社群的情感互动模式。

一、液态社会与虚拟趣缘社群

(一)液态社会

齐格蒙特·鲍曼的理论研究经历了四个阶段:社会主义乌托邦领域阶段、现代性的界定阶段、后现代性阶段和流动现代性阶段。“液态社会”的思想即形成于第四阶段。

虽然直到2013年,鲍曼才在《来自液态现代世界的44封信》中正式确定“液态现代世界”(liquid modern world)这一表述,但早在2000年,鲍曼就在《流动的现代性》一书中明确提出,“‘液化’的力量已经从‘制度’转移到了‘社会’,从政治转移到了‘生活政治’——或者说,已经从社会共处的宏观层次转移到了微观层次”③。关于“液态社会”的本质,他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共同的多变的世界中,在一种严重的、没有希望的、不稳定的状况下,这一不稳定渗透进了个体生活的所有方面……信任的安全港湾非常稀少,而且大多数时间里,信任在徒劳地寻找自己的避风港时,就像一艘没有抛锚的船只一样四处漂泊。”④也即是说,液态社会中的人们处于居无定所的漂泊状态,社会遍布着风险,而成员彼此间又缺乏信任。人们的情感没有依托、未来没有依靠,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支离破碎的片段当中——流动的现代性带给人们“不可靠性、不确定性和不安全的联合体验”⑤。

(二)虚拟趣缘社群

趣缘社群,顾名思义就是通过“趣缘”联结成员的社会群体组织。虚拟趣缘社群便是趣缘社群在互联网时代中的特殊产物。

虚拟社群(virtual community)这一概念的提出者霍华德·瑞恩高德(Howard Rheingold)认为,虚拟社群的本质仍是一种社会集合,其首要特征是共同的情感,“当数量足够的人们保持充足的情感,在一段时间内持续进行公共讨论,就能够形成基于网络空间的人际关系”⑥。陈琦在对虚拟社群进行社会学意义上的分类时,依据虚拟社群的成因将其划分为“趣缘型”“目标型”“观点型”和“社会团体型”等类别;认为趣缘型虚拟社群较为常见,是具有相同或相似兴趣爱好的人在网上结成的虚拟社群。⑦罗自文对趣缘虚拟社群的描述是:一群对某一特定的人、事或者物有持续兴趣爱好的人,在互联网或社交媒体上建构“趣缘共同体”,藉由网络进行信息交流、情感分享和身份认同。⑧考虑到定义的适用性和完整性,本文将采用罗自文对“趣缘虚拟社群”的界定。

二、液态社会的理论框架

液态社会理论常被用来解释当今时代人类情感淡漠、人际关系疏远和社会风险加剧的严峻状况。其中,资本的逃逸性、消费主义和个体化是学界关注的核心议题。

该理论认为,技术导致了现代社会中资本与劳动的分离。日益发达的交通、通信和媒体技术,为资本轻松快速地流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无限的可能;劳动作为固态现代性时代中的核心价值,在液态社会中已然丧失中心地位。一方面,这致使资本与企业转而将目标集中在消费者身上,整个社会弥漫着消费主义的气息;另一方面,这致使个体因当下生活的不确定性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感,而将关注点更多地放在了个人性事务上。于是,公共空间的“集体性”被弱化,无法发挥过去社会聚合、情感支持与风险承担的作用,社会体现出较强的个体性特征。鲍曼用“衣帽间式共同体”形象地展现了液态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社交链接与情感互动关系。

另外,鲍曼的“路边旅馆”(caravan site)模式揭示了液态社会中“接受批判”的特性:公共空间被弱化,传统社会的制度化规范、习惯化规则和责任分工等减少并失去主导地位,个体性体验和偶然性、变迁性行为增加并成为新的主导。“消费者模式的批判”(consumer-style critique)已经取代了原有的“生产者模式的批判”(producer-style critique)。⑨

综上,技术驱动是催生液态社会的源头,是现代社会情感淡漠的根本原因;资本与劳动的分离加剧了社会的危机状况,人们因忙于奔波劳碌而减少了与他人的情感互动;个体化进程增加了人们的社交距离,消费主义减少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和联系,情感互动的频率降低;在“衣帽间式的共同体”中,人们快速地加入或逃离这个组织,很少或者很浅层地去参与群体间的情感活动。“消费者模式的批判”使得原本活跃于公共空间的人更关注个人消费利益,导致社会交往中很难形成精神互通与情感共鸣(如图1所示)。

图1 液态社会中各要素对情感互动的影响模型

本文的研究问题可以大体表述为:虚拟趣缘社群中的情感互动具有怎样的规律性特征和表现,液态社会的核心要素,即消费主义、技术驱动与个体化进程,是如何影响趣缘成员的情感互动的。

具体来说,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可以分解为:

第一,液态社会的消费主义要素在虚拟趣缘社群的表现如何,它对网络趣缘群体的情感互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第二,技术驱动作为液态社会的核心要素之一,在虚拟趣缘社群中具有怎样的表现形态,它是如何对网络趣缘成员的情感互动产生影响的?

第三,网络趣缘成员的个体化进程是怎样开展的,在这一过程中成员们情感互动的规律与表现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三、研究方法

(一)个案分析法

本文以全民K歌为例,依据在于:音乐表达和理解是人类情感交流的最佳方式,以音乐为趣缘的虚拟社群,其情感互动的频率更高、特征更加明显。第三方数据挖掘及市场研究机构比达(BigData-Research)发布的《2019Q1移动K歌报告:1季度用户规模达2.56亿,酷我K歌女性用户占比最高》显示,全民K歌背靠腾讯,拥有微信与QQ成熟的社交关系网络,具备腾讯超级IP的社交属性,成为移动K歌市场上真正的头号玩家,月活跃用户上亿。因此,符合案例选取的代表性原则。

(二)深度访谈

本文采用半结构式的线上微信访谈方式。在抽样方面,采取目的性抽样中的偏差型抽样,选取了14名“95后”的大学生全民K歌用户作为主要访谈对象,并选取“80后”和“70后”各2名上班族用户作为参考。通过群体间的相互比较,以确保其对访谈内容的认识更加准确明晰(见表1)。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根据艾瑞(iResearch)移动APP指数2018年12月生成的全民K歌APP用户画像,从性别看,女性略高于男性,前者比例为53.88%,后者为46.12%;从年龄看,24岁以下用户占比25.62%,40岁以下用户的比例超过93%,这部分人大多为青年学生群体、年轻上班族;从地域分布来看,用户主要集中在沿海和中部发达城市。本文选取的访谈对象在性别比例、年龄层次、地域等方面较好地反映出全民K歌APP的用户群体特征。

另外,易观千帆(analysys)调查显示,全民K歌活跃用户规模在2015年8月——即该APP上线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超越唱吧后,一直占领移动K歌APP行业的榜首之位,行业独占率为65.4%,远超第二名唱吧(13.9%)。然而,从人均日启动次数、人均日使用时长、人均月使用天数等指标来看,全民K歌通常落后于唱吧,但在2018年曾一度反超,全面超越唱吧。因此,本文的访谈对象是最晚从2018年开始使用且目前仍在使用全民K歌APP、具有深度用户体验的用户。

(三)参与式观察

首先,笔者下载了最新版全民K歌APP并使用其各功能,旨在对这一虚拟趣缘社群形成总体的认识,对其中各种社交机制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其次,笔者深度参与到该APP中的虚拟社交和情感互动过程当中,如用全民K歌录制歌曲并进行发布和转发,与其他用户交流内心感受,互赠鲜花以及互相评论;进入到APP内嵌的直播房间,参与其中的娱乐活动,观察直播的玩法以及用户参与的状态;关注APP中经常发布短视频的网红,观察短视频的具体内容以及该界面下用户互动的情形等等。

再次,笔者还通过全民K歌的算法推荐机制,跟踪APP中的素人用户,观察他们使用APP时的状态,以及他们与其他用户之间的联系,对各种有价值的发现进行书面记录。

四、发现与探讨

(一)虚拟趣缘社群中的消费主义与情感互动

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人情” 在我国社会关系的建构和维系中发挥着不可忽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中国人常自认为或被认为是重人情的民族,但少有人对“人情”进行系统讨论。冯必扬归纳历代文献,将“人情”的含义主要归纳成三种:一是指人的欲望和感情,二是指人心、局势、世情,三是指人们用来表示情感所交换的资源。他依据形成原因,将人情社会分为情感需求型、风险防范型和不当求利型三类。其中,在情感需求型人情社会的交换中,给予的是情感表达,回报的是情感响应,“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就是在情感的不断表达与响应中延续与强化”。

人情社会讲究“礼尚往来”,礼品承载着情感,在人情社会的人际互动、社会交往乃至情感联结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无论是在以血缘和地缘为纽带的乡村,还是因业缘联结的城市,情感强度都无法用礼品的金钱价值进行等价衡量,它拥有的是值当,即变化的、无法估价的情感价值或符号价值。

然而,在虚拟趣缘社群中,“粉丝经济”“网红经济”“流量变现”“算法推荐”“知识付费”等消费主义的入侵改变了传统礼品观,衍生出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Mark Elliot Zuckerberg)口中的馈赠型的礼品经济。不论是需要付费的社交礼品,还是免费的点赞、评论和粉丝数,都是社会资本的现实体现,是行动者可以获取的某种社会资源,它带有强烈的工具属性,本质上是一种交换性的经济资本。

全民K歌的用户在谈到礼品时,普遍认为这种工具性的互动是“表面的”(受访者A7)、“带有流量性质的”(受访者A2)以及“泛娱乐化的”(受访者A7),“并不适合用户去表达真实的情感”(受访者A7),反而会阻碍情感互动在社会交往中的渗透,削弱趣缘群体对情感内容的感知。

“以消费体验为中心”的社群运营者将用户体验打造成流动的商品并明码标价,以获得的关注度、鲜花、礼品等为参照,构造差异化的能力评级体系,促使用户间相互攀比,而阻碍了用户对情感互动的感知。有的受访者认为,那些用鲜花和K币刷上去以使歌曲居于排行榜高位的行为,是一种功利且令人厌恶的现象,他们不屑于在这种社交氛围下将纯洁美好的情感传递出去(受访者A2);也有受访者很明显地受到这种层级体系的干扰,通过歌曲传达情感的意愿明显地降低(受访者A9)。

受访者A8:“有些人是为唱而唱的。那些高分刷上去的作品,个人认为他们并没有表达什么东西,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另外,社群中要求互粉、互评和互赠礼物等行为,使得全民K歌的排行榜沦为了功利性社交的陪衬品,“逼迫有些人用一些其他的手段来获得人气,形成恶性的风气和导向”(受访者A8)。

受访者A2:“APP上很多人都太功利,粉丝好几万,唱得稀巴烂。我最讨厌那种互粉的和要求回访的,你唱得好听我当然支持啊。喜欢歌曲就好好唱,蹭眼球满足自尊心理的,我觉得还是不要玩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受访者A8:“其实很多热度高的K歌主播都是‘声卡战士’(用声卡唱歌能够很好地掩盖歌唱技术瑕疵),我也买过声卡,它能给声音增加电流感,但是这种声音就变得很不自然,缺乏情感而且很空虚。”

从以上可见,消费主义所带来的礼品经济、社交攀比和差异化能力体系等因素降低了虚拟趣缘社群内的情感互动频率(如图2所示)。

图2 虚拟趣缘社群中消费主义对情感互动的影响

(二)虚拟趣缘社群中的技术驱动与情感互动

技术发展促进现代社会更快速地流动,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恐慌和危机感,严重挫伤了人的自信和自尊。人们因感受到自身能力缺乏的耻辱感,使得寻找某种工具排遣内心的不安成为刚性需求,而这通常有情感互动和情感宣泄两种手段。

情感互动基于社会交往,而社会交往是具有阶段性的。从相互结识到深层次结交,这一过程需要长期投入,付出条件严苛的行为成本。表现在全民K歌社区则是“对某一首歌曲听过很多次而产生的感同身受”(受访者A3),即社区成员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去体会和理解歌曲,与演唱者意义共通、情感共鸣。

然而,当我们所处的外在世界和未来期待都成为了变化动荡、无法控制乃至危险性的存在,停下脚步长久地去维持某样东西所带来的危机感令人无法忍受,且投入无所回报的风险与代价十分惨痛。因此,情感宣泄这种不需要长期维持又能够提供短暂慰藉的方式更适应液态社会的需求。诸如全民K歌等趣缘社区正是人们宣泄情感的一种工具。访谈中,有一部分受访者倾向于、或纯粹将全民K歌APP当作工具性、单向度、不期待反馈的录歌平台(受访者A3、A5、A12等)。正如受访者A3所说:“对于我来说,全民K歌更像是一个情感宣泄的地方,来这里唱歌纯粹只是一种中性意义的‘发泄’。”

另外,技术的过度开发、平台的繁复设计也影响了单纯的情感交流。一方面,个体层面的技术赋权反映了新媒体对个人能动性的激发,它关注的是个人如何利用新媒体工具来满足需求并达成目标,而忽视了个人在到达目的的过程中情绪与情感的体验。也即意味着人们在为达到自我个性的展现、社交资本的积累、以“礼品”为代表的财富的获取等目的时,倾向于使用注重外在“吸睛”能力的便捷方式,而不是内在“动情”能力的繁琐方式。全民K歌的用户在个人主页里上传背景图片,编写个人描述和个性宣言,为自己的歌曲配发文案和表情包。这些华美的装饰、精致的话术与辞藻,能较快吸引社区成员的注意,却无法促进他们朝向以情感互动为基础的、更深层次的交往迈进。

受访者A2:“我觉得全民K歌的社交是有点流量性质的,这种不是袒露自我情感,而是很功利的行为……我希望能守住心里的净土,不理会外面的喧嚣,不在乎名利。但实际上,内心深处的期望和现实不一样。”

另一方面,过多且交叉的功能设计和杂乱界面的设置令用户过度投入精力完成技术操作,而无法专注于情感表达,导致用户降低情感互动的质量和频率。全民K歌的用户对这一社区平台的普遍印象是“乱”,受访者评价其为“喧嚣”(受访者A2),或者是“嘈杂”(受访者A1),认为平台影响了唱者对歌曲情感的理解和听者对唱者情感的体验。

受访者A3:“APP的页面太复杂,尤其是动态和娱乐两个模块,让我觉得有点乱,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强制出现在页面上……我设计的话,会让页面相对简单吧,社交功能尽量简洁。”

可见,虚拟趣缘社群的工具性提供了情感宣泄的中立场所;而它的功利性致使参与其中的个体必须舍弃情感互动的体验才能够在抵达终点的过程中保持高效。

(三)虚拟趣缘社群中的个体化进程与情感互动

人的个体化过程是液态社会的又一大核心特征。液态社会所带来的动荡和危机,使得人们不断怀疑既有思维与固有价值,因而不断主动获取信息来稳固自己的认知建构,用自己喜爱的、与自己意见类同的信息包裹自己,塑造出一个又一个信息茧房,以寻找安全感。

镜像理论认为,人们在成长过程中需要通过镜子中呈现出来的客观的自己,完成自己对主观自我与客观社会的认知。人们的信息偏好往往能反映其内心的真实想法,由偏好信息组建的信息茧房发挥着类似自我镜像的作用,其内壁安装着无数面镜子,个体不论从哪个角度去观摩查看,看到的都是呈现在镜子中各式各样的自我。

这种自我投射所带来的是,人们更加关注自己的感受,而忽视他人的想法。在全民K歌平台上,用户特别注重自己演唱的歌曲所带来的情感呈现,对他人是否能够理解自己歌曲的情感内涵不抱有太大的期待,同样地,用户也承认自己很难理解以及不愿意去主动理解他人如何通过歌曲传达情感。

受访者A5:“我无所谓别人能不能get到歌曲所表达的内容,我只是想要去唱这首歌儿,不是说唱给谁听。我觉得我也不是很能感觉到其他人所要传达的内容。”

受访者A6:“每个人对歌曲的理解和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我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反正我自己能够有一定体会就足够了。相反,我也很难去了解其他人所传达给我的内容。”

流动现代性的社会中,个人精神生活空前碎片化,整个社会存在强烈的原子化动向,“人们为了挽救冷漠的人际关系,缓解倍感孤独的精神状态,在互联网技术的帮助下,投身到趣缘社群的建设中”,寻求认同感与归属感。兴趣与情感是趣缘社群的两个重要的社交纽带,在虚拟趣缘社群中,群体成员通过相关兴趣信息的共享、自身态度情感的交流,形成一面化、统一化的群体态度。

受访者A3:“歌友的话,除去认识的朋友那一部分,我觉得主要还是要有相同的喜好,喜欢相同风格音乐的人吧。”

受访者A7:“能成为我的歌友的人,我觉得要跟我处于共同的圈层吧,比如说我们都粉同一个爱豆啊,然后或者我们都混欧美音乐圈。”

从受访者的答案可见,趣缘社群中的人际关系是“圈子”结构。“圈子”的基本逻辑是情感逻辑,社群的维系与保持在于运用情感去凝结现实身份差异显著的个体,在共感共鸣和互动中,升华为身份认同与价值观的契合。“热爱音乐(同样的喜爱程度)”“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相似的音乐审美)”“拥有好的歌声(匹配的歌唱技术)”和“怀有对音乐和歌唱的向往(共同的音乐价值观)”(受访者A2、A4、A13)是全民K歌中“圈子”的划分依据。

值得注意的是,趣缘群体各个“圈子”具有较强的排他性,“圈内人”与“圈外人”之间不但区分明显,且常处于对立与冲突状态。喜爱某种曲风的用户或者喜欢某位歌手的用户,在全民K歌平台寻找“圈子”时,会对与其不相关的“圈子”及其用户产生抗拒心理,有的受访者就明确表达了对“不认识的K歌家族的人来要求互评互粉”的反感(受访者A11),也有受访者描述其在陌生歌房的“奇怪的拘束感受”(受访者A8)。因此可以看出,趣缘群体内部个体间的情感互动程度高,而趣缘群体之间却很少产生情感层面的联结。

社交媒体中介下的社会交往具有身体无需共同在场和身份可匿名性的特点。网络趣缘社区的用户感受不到他人的实体,共同的喜好是其唯一能切身感觉到的真实性。在液态社会的各种危机与压力的入侵下,个体的喜好呈现碎片化、多元化和变动性强的特点,个体总是同时入驻多个不同的趣缘群体。每当群体出现令人不满意的情形时,用户果断退出并奔赴下一个情感互动的场景。因此,当我们聚焦于趣缘社群内部时,我们能够发现高度的情感团结性,但是将个体放于液态社会的大背景下来看,情感的链接却时刻处于松动的状态。

另外,网络空间中的“记忆云”在个体情感活动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们是个体与自我对话并疏散内心的郁结的私密地带。全民K歌的云端储存功能帮助用户用这样的方式记录当时当地的情感,而“仅自己可见”和“不发布歌曲”模式,为用户创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私密空间,用户得以自由地、无拘束地抒发自己的情感,在与自我的精神对话中实现情感互动。

受访者A7:“其实我会录制非常多的歌曲,然后把它们保存在本地,但是不会发出来。我只会挑一小部分我比较满意地发出来,想让大家听到。所以大多数的歌曲其实是取悦我自己。”

受访者A14:“有时候我会点进自己的主页听自己之前的歌去回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虽然有些矫情,但是很奇怪我发现这种回忆会让我有一种归属感和自我排解,而且还蛮好的就是在这里我不想让其他用户来打扰我,我就可以做到降低这个曝光度或者选择性回复,真的对我而言是一个很宁静的避风港。”

从以上可见,液态社会中,基于个体性的情感互动是自我投射式的。这种自我投射的认同模式反映在信息获取上便是“过滤泡泡”或者是“信息茧房”,反映在社交上则体现为“共同的兴趣”,反映在个体的情感栖息地便可对照为各种网络趣缘平台所提供的“记忆云”机制。

五、结论

本文从技术驱动、消费主义与个体化进程等液态社会理论的三大核心议题出发,系统分析了这些议题下的核心要素对液态社会中虚拟趣缘社群情感互动的影响过程和影响机制(如图3所示)。

图3 虚拟趣缘社群中液态社会各要素对情感互动的影响

第一,互联网技术带来资本与劳动的分离,并进一步凸显出其工具性、功利性特征,技术为趣缘群体营造了情感宣泄的客观空间,但它对个体的赋权使人们更多地关注社交的目的性,降低了情感互动的匹配概率。

第二,液态社会的消费主义特征导致以点赞、评论和虚拟礼物为主要表现形式的礼品经济在网络趣缘群体的交往中丧失了原本的情感内涵,并被认为是某种能力的体现,由此带来能力差异层级间的攀比。

第三,流动现代性社会的个体注意自身感受而疏于理解他人情感,他们投身于趣缘圈子时往往采取自我投射式的情感互动策略,或者寻找情感私密地带排解心绪。

在互动中获取情感支持是人的社会支持性纽带中重要的一部分,人们需要从所拥有的社会支持网络中寻求安慰、抵制孤独,并获得安全感与归属感。然而,从本研究的结果来看,网络中的虚拟趣缘社群看似带来了新的情感互动场所,但是刻意营造的社交快感会逐渐取代真实社会中的复杂交往。新兴媒介的崛起、社会环境的变迁和主观心理的催化下,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与交流看似更加便捷和频繁,然而实际上人们的内心却表现出焦躁与不安,群体性孤独下情感疏离的状况愈加显现。虚拟趣缘社群中的情感互动更多是体现在表层的形式上,鲜少能进入深层次、有质量的层面。

注释:

① 胡春阳:《寂静的喧嚣,永恒的联系:手机传播与人际互动》,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 204页。

② 成伯清:《情感的社会学意义》,《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第42-48页。

③④⑤⑨ [英]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欧阳景根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3、60、59、230、266、310页。

⑥ Howard R.TheVirtualCommunity:HomestandingontheElectronicFrontier.Mass:Addison Wesley.1993.p.6.

⑦ 陈琦:《互联网传播视阈下虚拟社群的分类研究》,《传媒法与法治新闻研究》(2017年卷),第364-377页。

⑧ 罗自文:《网络趣缘群体的基本特征与传播模式研究——基于6个典型网络趣缘群体的实证分析》,《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4期,第101-111、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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