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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千万人,我不愿意”

2022-02-10猫腻邵燕君

名作欣赏 2022年2期
关键词:情怀小说

猫腻 邵燕君

《间客》推荐词

《间客》以康德关于“星空”与“道德律”的名言为卷首语,抱负宏大。它一方面构造出恢宏的太空歌剧背景,另一方面直击当下中国人的道德困境,就何为正义、如何践行等问题反复撕扯,使诸多价值立场激烈碰撞。作者的巧思妙笔,使得《间客》兼具宏大的世界架构与幽微的伦理辩证。

《间客》具有网络小说中罕见的严密结构,主要人物各行其道,关系又密集交织,数条情节线索成股结扣,读着越来越有整体感。这样的结构也让各个主要人物能在辩论中充分展开自身的立场及其逻辑,在众声喧哗中,主角许乐坚定不移地发出刚健朴实的最强音。许乐堪称整个网文世界塑造得最成功的形象之一,通过这颗“硬石头”,作品不但延续了金庸笔下胡斐、郭靖、萧峰等为国为民的侠义传统,而且卓有成效地反驳了牺牲论、代价论等当下流俗谬见,维护了“大局”里“小人物”的权益和尊严。

由于《间客》注重情节结构与人物辩论,就无法苛求其人物语言的简练和人物(尤其是许乐的女友们)心理的细腻精确。这部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作品,不但在网络文学中大放光明,即便放到中国当代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也是当之无愧的佳作。

——《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好文集》

《间客》:“我对世界的看法就是这样的。”

邵燕君(以下简称“邵”):这一节我们专门聊聊《间客》。《间客》是我读网文的“入坑之作”,2010年,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入网络文学研究,读了《间客》后决定进入,因为相信里面有好东西。我觉得《间客》未必是你最成熟的作品,但却是最代表你的。所以,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粉丝,谈起《间客》,最常用的词是“喜爱”。这部作品真是深受读者的广泛喜爱,我记得在争月票榜时,还一度打败了天蚕土豆的《斗破苍穹》,让“老白”们大大爽了一把。后来它获了起点中文网首届“金键盘奖”的“2010年度作品”,这个奖是完全由读者投票的。《间客》也在主流文学界获得高度评价。2018年,中国作协主办了“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作品”评选,当时我在国外,没到现场参加。我记得你的候选作品是《择天记》,当时《择天记》电视剧正播出,所以首轮读者海投时投上的是这一部。我们几个评委一看这结果,都觉得比较没劲。终评前一天,鲁院的王祥老师力倡更改,几个评委附议,把候选作品改成《间客》。结果,在第二天的投票中,《间客》高中榜首。

猫腻(以下简称“猫”):《间客》确实是我最喜欢的,我自己看得最多,而且不累。这本书我可以从任意一个地方杀进去接着看。

邵:《间客》看了多少遍?

猫:六七遍吧。我们现在看东西很快。

邵:如果说《间客》是你最喜欢的作品,许乐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人物吧?记得2015年我第一次采访你,请你举几个你最喜欢的笔下人物,你提了施公子、夫子、大师兄、二师兄,都是配角,唯一的主角就是许乐。我觉得你对他应该说已经到了宠爱的程度,他应该算是你理想人格的投射?

猫:可以这么说,我在“后记”里也说,无论许乐是帝国皇子还是联邦英雄什么的,在这个故事里,因为他的成长环境和莫名其妙的自我修养培訓,东林孤儿骨子里始终是一个小人物,然后不断做着大事情。我对这个人物很偏爱,而且我觉得我写得不错,他不“装”。

邵:然而,这个不“装”的“小人物”,却堪称“四有青年”。许乐和所有网文中那些“屌丝的逆袭”的主角都不一样,他虽然也有普通“小人物”的生活理想,但真正让他拼命的,却是那些朴素正义。一般网文的核心快感模式是:主角是被压在底层的“废柴”,偶然获得了某些“金手指”,然后开始“逆袭”,把曾经碾压他的人碾压在脚下,“装”“打脸”,走向人生巅峰。许乐不是这样的,他最可贵之处就在于,无论是身为逃犯还是联邦英雄,永远站在最弱势者一边,代表那些最没有议价能力的人与大人物们谈判。于是,大人物们在平衡利益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小人物的那一份,活人在分配果实时,就不得不考虑死人的那一份。否则,许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很多时候,联邦政府为了“国家整体利益”都认了,七大家族都为了家族利益最大化都忍了,偏偏许乐却不认也不忍。整部作品“爽”的动力就是一个“小人物”的不忍,如何坏了大人物的大谋。最大快人心的是,无论对于阴谋还是“阳谋”,许乐的反抗形式经常是非常简单的直接暴力,“小人复仇,从早到晚”。

猫:许乐的看法就是我对世界的看法。世界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的,我认为就应该是那样的。就算你没有多少知识,但是你有基础的看法。我认为这是不需要让人说的,但我发现很多人不认可这些,这我就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我认为《间客》里那些东西是最基础的,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不对呢?

邵:这就是我最想和你聊的。你的那些“最基础的东西”,是从哪来的?为什么这些年我们都习惯放弃了,在你那里还像“东林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呢?

猫: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难道不该就是这样的吗?

邵:你们家可以随便去更改自己的姓氏,对你来讲这是一个基础的东西。

猫:我认为这是基础的东西,姓氏这个东西是自己的,我本质上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既不是父亲的也不是母亲的。本来就是自己的,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呢?

邵:您起点太高了。你父母真了不起,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猫: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教过这些,可能就是言传身教吧。

邵:所以,那些“最基础的东西”在你这里不是道德理念,而是生活方式。所以,许乐这个人物虽然有“道德洁癖”,但一点也不高蹈,是从你的生命经验中长出来的。我每次想起他,都觉得是一个邻家男孩,清新健朗如朝阳,让人想起“内心纯洁的人前途无限”。

“一个怯懦的人写的一本无畏的大书”

邵:在《间客》的“后记”里,你说:“这是一个怯懦的人写的一本无畏的大书。”我看后特别有共鸣。我想,对很多人早已习以为常的压迫,你可能会受不了。

猫:对,我真的受不了。

邵:我这么说也是有自己的体会。举个例子,前几年学车的时候,在一次学交规的课上,有两个男的,个子挺高的,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大老爷们”吧,因为打瞌睡被教员叫起来罚站。那个小教员在课堂上只有那么一点点小的权力,他就叫人罚站,那两个人居然就站着,那么羞辱。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忍受,凭什么罚站?你不站谁能把你怎样!我当时坐在那儿的时候特别纠结,要不要路见不平一下?但当时我也怯懦,怕给自己找麻烦,患得患失。而且,也觉得挺不解的。难道全场只有我一个人气得发抖吗?当时我想,谁要是让我罚站,我一定跟他翻了,你是谁啊?

猫:我认为到社会上,反抗这件事都会慢慢地往后退。我还记得很清楚,2001年我们班有个女同学给我写信,她跟她老公是武汉大学的同班同学。她在上海火车站遇到了一个事,然后她就准备挺身而出,她老公拉着她不要她看。我当时的反应是,她老公在保护她,确实不应该干。但是我们班的女孩都已经出學校那么多年了,还是保持着那种习惯。

邵:因为你痛苦,你受不了。我相信当时,我的忍受力是全场最低的,虽然那天站的人不是我,但是我非常受不了。我内心不断斗争,要不要挺身而出。很多时候,大家都会服从一个暂时的权威,而且根本不考虑反抗有多少代价——真的没多少代价,大不了重考一回。这时候要是有人敢站出来刺他一下,他就老实了,否则他一直会这么跋扈。看你的小说,就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你从来不让你的人物“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许乐、宁缺,全是掀桌子的人。越是被压迫,越是要拼命捍卫自己的利益。只有每个人都捍卫自己的利益,才能得到一个相对公正的局面。

猫:对,然后才能谈妥协。先在三个人之间妥协,然后在三十万人之间妥协,自然有妥协的组织方式。

邵:看《间客》的时候,很多时候我觉得许乐的坚持超出我的预期。比如邰夫人抓到许乐的好友李维,和许乐谈条件那段。我想许乐你差不多得了,总得有所妥协吧?

猫:我写这段的时候,写天上下雪,许乐坐在宪章广场上,抽了很多烟,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怎么办。如果没有钟老虎的西林军区答应保下李维,他怎么选择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做铁血的选择,便很怂地退了一步,先把这个矛盾抹平了。没抹平的话,我估计许乐会先想办法把李维救下来,然后继续做这件事。当时他认为张小萌被麦德林阴死,体育馆也死了很多人,这些事在他心中是一团野火,一直在烧,不杀麦德林无以平息。

邵:这也是我看到许乐对帕布尔总统说“虽千万人,我不愿意”时最震惊的地方。看这部小说的时候,我一直感到我的境界比许乐低,我本来想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长的,一个小人物,不断获得大人物的赏识,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那时我还不知道“屌丝的逆袭”,但心理机制差不多。所以,每一次大人物来讲价钱,我都想接受,都想妥协,但许乐一次又一次地说“不”。许乐把我已经习惯放弃的原则都召唤回来了。

猫:许乐血缘上是皇帝的儿子,师承上是封余的徒弟,也受到李匹夫的欣赏,从背景上讲,他先天是大人物。但在对帕布尔说“我不同意”的时候,他还是个市井里的小人物,一个东林长大的孤儿。

邵:所以你的小说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我生活中有诸多受不了的事,在你的小说之中可以一吐不平之气。

猫:但是这个还是个“臆想”。

邵:咱叫“情怀”好不好?你的情怀好就好在不酸,不“文人”,不是无病呻吟。你的人物都足够的硬,接地气,但永远不妥协。但作为一个怯懦的人,我能不能以小人之心揣度一下,这股硬气实际上是是掀桌子的人。越是被压迫,越是要拼命捍卫自己的利益。只有每个人都捍卫自己的利益,才能得到一个相对公正的局面。

猫:对,然后才能谈妥协。先在三个人之间妥协,然后在三十万人之间妥协,自然有妥协的组织方式。

邵:看《间客》的时候,很多时候我觉得许乐的坚持超出我的预期。比如邰夫人抓到许乐的好友李维,和许乐谈条件那段。我想许乐你差不多得了,总得有所妥协吧?

猫:我写这段的时候,写天上下雪,许乐坐在宪章广场上,抽了很多烟,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怎么办。如果没有钟老虎的西林军区答应保下李维,他怎么选择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做铁血的选择,便很怂地退了一步,先把这个矛盾抹平了。没抹平的话,我估计许乐会先想办法把李维救下来,然后继续做这件事。当时他认为张小萌被麦德林阴死,体育馆也死了很多人,这些事在他心中是一团野火,一直在烧,不杀麦德林无以平息。

邵:这也是我看到许乐对帕布尔总统说“虽千万人,我不愿意”时最震惊的地方。看这部小说的时候,我一直感到我的境界比许乐低,我本来想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长的,一个小人物,不断获得大人物的赏识,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那时我还不知道“屌丝的逆袭”,但心理机制差不多。所以,每一次大人物来讲价钱,我都想接受,都想妥协,但许乐一次又一次地说“不”。许乐把我已经习惯放弃的原则都召唤回来了。

猫:许乐血缘上是皇帝的儿子,师承上是封余的徒弟,也受到李匹夫的欣赏,从背景上讲,他先天是大人物。但在对帕布尔说“我不同意”的时候,他还是个市井里的小人物,一个东林长大的孤儿。

邵:所以你的小说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我生活中有诸多受不了的事,在你的小说之中可以一吐不平之气。

猫:但是这个还是个“臆想”。

邵:咱叫“情怀”好不好?你的情怀好就好在不酸,不“文人”,不是无病呻吟。你的人物都足够的硬,接地气,但永远不妥协。但作为一个怯懦的人,我能不能以小人之心揣度一下,这股硬气实际上是的时候,就一定要从工作中得到乐趣,你不能把它变成一种纯粹的工作。所以那时候,我就越来越多地在工作方面更自由、更随便一些;想写什么就全部写。

邵:《间客》这个名字,什么意思?

猫:被人骂死了,说你的小说名字最差的就是《间客》了。

邵:为什么骂?我很喜欢,但确实每个人有不同的解读。

猫:后来我强行给它三个定义。联邦和帝国之间的人,因为许乐不知道身份怎么算;还有就是宇宙的人,联邦和帝国都是从地球出去的,他们是那个宇宙的客人;还有间谍的意思。第一个概念开始是有的,后来两个概念是瞎掰的。名字这件事,木已成舟了。

《间客》里的男人写得真好

邵:好吧。话说《间客》里男人写得真好。

猫:我觉得女人也不错啊。

邵:差远了!你太会写男人了。《间客》里男人个个精彩,而且,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也写得特别好。老猫你别生气啊,你写许乐跟那帮女人谈恋爱,哎呀,没有一个是对的,要不然就是套路。

猫:我还记得许乐掉头去找白玉兰,捅了他一刀。然后一帮晋江读者就在那说,哎呀,许乐捅了白玉兰。我说你们能不能把话给说明白!

邵:那一刀捅得太好了!就是从人物关系出发,那一刀一下让我理解了男人交情的底层逻辑。我觉得《间客》是一部特别直男的小说,让我时时感到这是一本男人写男人世界的小说。但是突然一想,不对啊,我以前看的小说都不是男人写的吗?我以前看的那么多小说明明都是男人写的啊,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有感觉?

猫:你以前看的男性小说不是网文吧?比较偏文艺的?

邵:是呀,现在想来,那些“偏文艺”的小说其实都比较阴柔。

猫:金庸小说里也有男人啊。

邵:但都没有《间客》这么纯正。其实我觉得《间客》在网文里也是比较特殊的。它是“直男向”,不是“男性向”。《间客》前期太冗长了邵:大家都觉得《间客》的开头不好进入,这是为什么?

猫:因为《间客》开笔的时候我真的不会写,我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脑子里面完全是混沌的。

邵:写《间客》的时候,前面的细纲也都做好了?

猫:没有,《间客》的时候有细纲,但是比较粗糙。从《将夜》开始才做大量的准备。

邵:可是《间客》最后的故事逻辑反而是最顺畅的。

猫:对,因为有情绪上的准备。《间客》最好的是什么呢?它所有的故事都是顺着我的思想发生的。它发生后所有人的反应我都可以预料到,所以非常好写。它没有一个大圆圈的阴谋,而是一件一件的事推上去的,最后有个阴谋落下来固定住,像打卯一样,钉住就完事了。一根一根钉子钉下去,就把这个事儿钉死了,最后就结束了。我觉得《间客》最好的是那些事看起来特别像真的,它让你有一种现实感。比如说林远湖抢沈教授的研究成果,其实那段之前我没有想过,我没思考怎么把这段给弄出来,就是忽然看到一个中科院的新闻,然后看到外国学界学阀的故事,觉得这个好,就赶紧写了。

《间客》还可以讲个段子,那时候没写过都市文,也没写过机甲文,就不太会写。那时候正好烽火戏诸侯在写《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七十二编在写《冒牌大英雄》。我天天坐在电脑前面不知道怎么写,就这边把《陈二狗的妖孽人生》调出来,那边把《冒牌大英雄》调出来,每天看更新。看完了,哦,是要这样写。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进京都。过了30万字,我差不多才掌握了自己的节奏,知道怎么进入一个事件。《间客》后面就很顺利了。

邵:所以田大棒子是明显致敬了?

猫:对,写的就是他(即《冒牌大英雄》的主角田行健)。

邵:机甲的知识你是怎么了解的?

猫:家里的汽车杂志。上面不是有很多引擎型号嘛,看着很牛的样子。我觉得机甲写得还不错。一个北京的朋友问我,你研究过这个东西吗?我说没有。

邵:你是不是看日本动画片?

猫:也没看,《高达》我都没看。前段时间他们说,这边有正版授权小说,你想写吗?我说你看了《间客》觉得我能写《高达》对吧?他说当然了。我说《高达》我都没怎么看,机甲是小时候看《宇宙堡垒》的时候看过一些的。我一直保持一个概念,机甲就是人的外延。要写未来世界嘛,没有机甲怎么干。

邵:咱们再来谈谈你写作中的大纲和细纲吧。你说是从《将夜》开始才有细纲的,《间客》没有细纲?

猫:《间客》只是脑子里有个想法。我知道皇帝的儿子计划,将来怎么翻,一个大概的故事都有了,包括帕布尔这条线一开始也是咬着牙一定要写他的。帕布尔、李在道我是一开始就要写的,李在道一出场我就想让这个家伙看起来不简单,后面一直没他的戏,但我前面让他出场了一次。

邵:我跟你说说我从什么时候才知道帕布尔是坏人的吧,我跟许乐一块儿知道的。

猫:也蛮对的。但我其实一开始都点了。

邵:细纲一般列到什么程度?比如说具体情节会列吗?

猫:绝对会列到具体的情节。细纲有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细节,比如说有个动作或者一个小的描写,我觉得特別棒,就赶紧得在细纲里留下来。

邵:那你什么时候写细纲呀?更文的同时还要写细纲,是吗?

猫:没事的时候就写。我的写作方式是有个特别长的文档,小说正文后面空几行,下面全是细纲。我写前面的,看着下面的。

邵:一般要攒出多少天的量来?

猫:这没有固定的节奏。

邵:但是细纲得一直提前铺着?

猫:对,如果看着细纲没了,我就开始惶恐,感觉家里米缸见底了,就赶紧得再敲点出来。

邵:那大纲是什么呀?

猫:当然就是故事,整个故事。

邵:大小翻转都得想明白?

猫:整个故事都得想明白了,从大进度来看也不复杂。

邵: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想让我们跟许乐一块儿知道帕布尔是坏人?

猫:对,然后写的时候开始丰富。细纲的话很细,人物到哪儿去,做什么事,碰见什么人,什么反应,什么动作,这些都要列,不列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写。

邵:是不是跟有个筐一样,不断往里扔?

猫:对,当然也不是说24小时都这样,只要进入工作状态了就那样。经常是半夜看别人的小说,有个想法,就赶紧放进去。

邵:这种说法还熟悉,很多传统作家也这么介绍创作经验。

猫:现在手机方便了,随手拍了。还有看电影,跟我媳妇儿看电影,用电脑看。看到某处我说等会儿,啪,暂停,在电脑旁啪啪啪地打字,就这样。这个活儿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蛮有意思,成天想的就是这个,天天就想这个玩儿。

《间客》结尾致敬《平凡的世界》

邵:那最后的结局呢?最后的结局太像《平凡的世界》了,有这个意思吗?

猫:专门那么写的。当时写到那了,我就跟我媳妇儿说,看看,我就在这结尾,厉害吗?她说读者会骂人吧,因为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后手还没交代。但我说,依照我本来的意愿,故事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我觉得很好,就是《平凡的世界》。虽然我当年始终不明白《平凡的世界》为什么要那样结尾,路遥同志拉郎配的感觉太强烈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接受了。

邵:你现在是怎么理解路遥那个结尾的?

猫:我觉得还是不对。拉郎配、凑人头的感觉太强烈了。

邵:对啊。那你自己这个结尾呢?读者会不会看不明白?

猫:看得明白,一看就应该能明白。我专门仿着《平凡的世界》写的。

邵:但是我觉得很多读者都不熟悉《平凡的世界》,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

猫:可能是我误会了。因为我觉得好像大家都应该看过《平凡的世界》。

邵:你什么时候看的?

猫:高中。其实我觉得这本书写得特别老实。

邵:你在《间客》最后写的,钟烟花说我终于知道你喜欢谁了,你知道吗?

猫:邹郁。

邵:对啊,嫂子,可别人不一定看得懂。

猫:不敢写,而且一定不能写。她说那个话之后,我的语言镜头对着的就是红花了,我只能这么写。因为,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已经向读者投降了,不敢写他俩在一起。

邵:我觉得《间客》的结尾,我指的是前面那段作为情节高潮的大结尾,非常流畅饱满,酣畅淋漓。

猫:《间客》最后一天写了三万八,无数错字,看都不看,直接坐上飞机去成都。到了成都,一下飞机,我感到成都的风是湿的,大庆的风是干的。我给我媳妇儿打电话说,这儿的风是湿的!我好幸福,幸福到流眼泪。

对“情怀”的看法

邵:最后能说一下“情怀”在你这儿是什么定义?

猫:其实我真觉得“情怀”这个词特别大,对于我来讲,情怀就是回忆,以前看过的东西糅杂在一起在你的脑子里形成的记忆,一定会触动你。你写的东西别人看,这就是共同的记忆,两个人就搭上了,这就是情怀。昨天我和别人聊,他说你少年的懵懂是什么,我说《成长的烦恼》第73集小保姆出场,穿着一件紧身蓝色牛仔裤。我身边一个男同志拍我大腿,这就是情怀。

邵:我觉得不是。

猫:这个真的是。简水儿出道演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一个小保姆。

邵:你说的这种回忆不是情怀,是情绪,没有价值观。

猫:这真是情怀。我一个湖北监利的朋友专门买了一个硬盘,把他辛辛苦苦搞到的《成长的烦恼》全集寄给我。我们只是为了看73集。所谓的情怀是什么呢?它是我们人生第一次接触到展现女性身体美的那段,我们当年的一扇窗口被打开了,这是共同回忆嘛。我以为共同回忆是情怀里面抹不掉的一部分。它是很多东西混在一起的,情怀本来就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

邵:我会把情怀理解为和价值观有关系。你如果说情怀是一种共同回忆,但回忆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这太宽泛了。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回忆,不记得那个什么小保姆,我为什么能感受到你作品里的情怀呢?我认为,这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情感结构,比如,我们会在很多人习以为常的地方感到特别“受不了”。所以,当你那股气顶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爽,那是一种无可替代的爽。我经常想到底什么是“粉丝”?为什么我敢承认自己是你的“粉丝”?就像詹金斯所说的,成为“粉丝”不仅意味着欣赏和高评,而是一种身份的认同,是在情感立场上“在一起”。所以,这背后一定有价值观。

猫:和价值观挂钩,这个我真没想过。

邵:所以“最具情怀的作家”是别人给的称号?

猫: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个词一出来就被我的一帮朋友嘲讽了,酸腐嘛。我的微博介绍就是情怀帝,用来自黑的。我一被人提到这事,就有点恐惧。

邵:所以你故意轻描淡写,避重就轻。我的一个学生曾说,为什么邵老师那么喜欢猫腻呢?因为猫腻戳中了邵老师“启蒙的萌点”。我也算过过“好日子”的人吧,像什么自由呀,平等呀,在我也是最基础的事情。我没有你那么了不起的家庭,我的这种情感结构更多得益于我成长的时代,我是1986年上大学,而且是在北大。从思想文化上,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北大最好的年代,你的叶轻眉就应该是从那个时代穿越过去的。咱们这种得了便宜的人总该为社会担负点责任吧?我以为这就是情怀。这种严肃的大话,你不好意思说,那就由我来说吧。对了,老猫,你还有个头衔,是“文青作家”,“最有情怀的文青作家”。

猫:其实一开始我们不觉得自己“文青”,觉得我们的生活是一种人的正常状态。别人觉得你“文青”气又发作了,我没发作呀,我每天都这样呀。他们可能觉得矫情,但我觉得我生活中不矫情啊,蛮伤感的。

邵:“如果文青是一种病,我是不愿意治的。”——这话可是你说的!有人不喜欢的东西正是我们这些“粉丝”最喜欢你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个矛盾不可调和。

猫:没一个人能团结所有的人。这个我们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我们当年做网文时,真的在冥思苦想哪种小说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没有!基本上没有。

邵: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网络文学需要引导吗?

猫:我认为不需要。我认为网络文学内部会自己出现精英,就像烽火戏诸侯他们就会很自觉地思考网络文学的道路如何。这个事你年轻还可以想想。蝴蝶蓝也说,我们要压缩,一定要写短,短的才能写好,你写那么长,怎么保证质量呢?现在大家有这么个共识,趁着还能写的时候,我们自己把它压短,趁着IP能卖,把字数压一下。但后来烽火戏诸侯自己就反悔了,他说,不行这个世界太大了,我要写五百万字(笑)。

邵:你觉得网络文学会自己生长,长出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倾向、各种各样的生态?

猫:对,尤其如果IP一直好卖的话,现在是一個特别好的帮助。

邵:资本的口味会跳出网文圈子,考虑得比较全面、均衡?

猫:对,比如百度指数都知道重要,但是现在已经不像两年前只看百度指数买书了。买家会综合评价很多东西,比如说一些评论、圈内口碑,等等。现在每个影视公司下面都有一个IP运营部,从起点离职的编辑已经分散到各个影视公司去了。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跟作者都认识,看过很多网文,我能说清这是干嘛的。老板需要一个专业性的人才搞这个事,现在能做这个事的人才很多。

邵:你觉得IP会影响你的创作吗?

猫:它可能会影响我不写什么,但不会影响我写什么,也就是多一些避讳吧。

邵:反正写有个人风格的类型文,本身就是带着镣铐跳舞。《将夜》连载时,我看你朋友给《将夜》打7.8,你也打7.8。你说这是因为《将夜》没完,一定要写到8分以上。

猫:我认为8分以上是优秀作品。我个人最喜欢《间客》。《庆余年》和《择天记》差不多,7.3分、7.4分的样子。《间客》肯定有9分以上。《将夜》就8.3分吧。我喜欢《间客》,这是我最想写的,写完我觉得我想写的就写完了。

邵:但我觉得《将夜》比《间客》境界更高,气韵也更足呀。

猫:那是因为不能怂嘛!

(整理者:王鑫 项蕾)

作者:邵燕君,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主持人。

编辑:张玲玲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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