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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媒介化
——以城市旅行过程中的短视频实践为例

2022-02-09

西部广播电视 2022年6期
关键词:旅行者媒介旅行

罗 阳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长久以来,在对城市的研究中,“表演的城市”与“书写的城市”构成了具有张力的两极。表演城市论者们认为,城市不需要被构想成重写再现的,“表演城市”是活跃的、空间的、物质的活动[1]。学界提出“表演城市”的目标是思考居民在日常的漫步生活中所表演的角色以及这种表演本身,对于都市空间和都市记忆具有的贡献[2]。在这两种不同的研究取向上,文本论突出虚拟再现的城市,而表演论则关注体验行动的城市。所谓的“书写”与“表演”,就是以宏观为指向的媒介再现与以个人为指向的实践行动,二者间原本难有相互勾连的渠道,但是短视频作为当下最具活力的新媒体实践,在“表演”与“书写”的沟壑间架起了桥梁。城市之中,人的具身在场与漫步表演通过短视频的形式再现于荧屏之上,继而实现对城市的文本再现,但同时,短视频的再现又激发了新一轮其他人的漫步表演,以达到对城市的切身体验。由此可见,短视频不仅仅作为城市再现的工具而存在,也已经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影响因素渗透到城市旅行的过程当中。这也提醒我们,有关短视频的城市传播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文本的分析上,更应以媒介形式的角度去看待短视频是如何深入到旅行过程中的,以及对于旅行本身产生了哪些实质影响。

在研究方法上,笔者选取了5名在城市旅行过程中使用抖音拍摄城市景观并将内容分享至短视频平台的旅行者,与其展开半结构式访谈,用以了解旅行者在旅游过程中拍摄短视频的动因及这一行为对于旅游过程的影响。尽管笔者在前文中提到应当给予短视频这一媒介形式更多关注,但媒介形式与文本内容本就是一体两面,不应割裂看待,短视频中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旅行者的旅行计划与媒介使用习惯。因此,笔者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上选取了#洪崖洞#、#重庆李子坝#等具有城市传播代表性的话题标签下的短视频内容展开文本分析,用以辅助探讨短视频的媒介特点如何左右旅行者的城市感知方式。这两个话题标签下的短视频播放总量均达到2亿次以上,具有研究的代表性。

1 数字围观下的互动记录

自2016年9月上线以来,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软件引领了一种崭新的生活记录方式,并逐渐重塑了用户的日常生活实践。由于软件中模板化的编辑手段降低了视频制作的门槛,短视频这一呈现形式愈加受到用户的青睐,在继文字和静态图片之后,成为人们记录生活的又一选择。艾媒咨询(iiMedia Research)数据显示,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增长势头明显,2020年已超7亿人,中国短视频市场规模达到 1 408.3亿元[3]。在短视频营造的媒介景观中,与对短视频碎片化使用相伴而生的是对生活细节的碎片化呈现,不仅生活成为被记录的对象,记录这一行为也逐渐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随走随拍日益成为社会上屡见不鲜的现象。

当外来旅游者置身于一座不熟悉的城市时,本身缺乏对于该城市的过往记忆与经验,游客身体的在场并不意味着身心可以在场。从方言的不通到地理路线的不熟悉,再到饮食文化的相去甚远,种种都在提醒游客自己仅是一个临时外来者。然而,短视频平台作为网络节点主体的连接工具,为身在他乡的旅行者与陌生网友进行交流创造了机会。每一条短视频界面中所附带的话题标签与地理定位,在算法推荐的加持下,可将同处一城的网友连接起来,进而产生互动与沟通。

当旅行者将具身的城市体验再现于手机屏幕上时,与其同处于虚拟空间中的其他节点主体将对此作出反应,其他节点主体对此条短视频实施的每一次点赞、每一条评论乃至节点之间的每一次互动都意味着对“都市漫游者在场于城市空间”的见证。数字围观之下,漫游者对于城市的在场感将得到增强,旅行体验也能得到丰富。

“我会通过抖音的评论区与网友互动,给予他们旅行的建议,而且这种互动说明自己的视频得到了别人的关注,能够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感,让自己的旅行也变得更有趣。”(访谈记录)

“在评论里面,他们会问我骑的什么车、装备有哪些,或者旅行地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在疫情期间,西藏还能不能进入之类的,我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当地的一手信息。这种互动挺有意思的,在记录了自己的旅行外,也帮助了别人。”(访谈记录)

另外,简化了拍摄与剪辑流程的短视频软件具有高效的记录功能,为旅行者提供了展示城市漫步经历的途径。短视频界面上所附带的地理定位等数字痕迹也成为他们来过这座城市最好的确证。短视频软件作为一个虚拟平台,充当了人们在当下生活中“电子日记本”的角色,逐渐演变成人们的数字自传。

“短视频这个平台不仅仅是一个对外交流的工具,它还是我自己记录生活的日记本,在旅行结束之后,我还会时常通过这些短视频去重温旅行中的记忆。”(访谈记录)

2 媒介再现下的视觉崇拜

曾经,媒介在城市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中仅起着中介化的记录作用,游客通过手机或相机拍摄下有关城市的观察与体验,然而分享平台的缺失使得媒介对于城市的再现只能在以游客为核心的初级群体间分享,此时媒介记录本身就是最终的目的。而在社交媒体与具有社交功能的短视频软件兴起后,媒介的记录功能降格为一个中间环节,记录后的分享乃至分享后所获得的交流体验成为这一实践过程的最终目的。现如今,智能手机逐渐演变为人类的“电子器官”,从未离开过人,已经在“器官”的意义上与人相生相融,而就在技术对于身体不断嵌入的过程当中,传播的主体已不再是纯粹以肉体为基础的“赛博人”[4]。

美国认知心理学家詹姆斯·吉布森曾提出,人们通过自己的身体读取城市空间信息的途径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以及方位感,高质量的城市空间会调动多个感知方面积极的响应,从而引导人们在城市环境中愉悦地生活[5]。但在现如今的城市旅行过程中,作为技术产物的智能手机与人相随而行,仅凭身体已经难以满足人对城市的感知体验,当人们以“都市漫游者”的身份参与到对城市的直接感知时,除了吉布森所言的基于身体的5个感知渠道外,用户对于城市的体验还可以借助媒介再现得到挖掘。

细观抖音平台上用户对于重庆特色吊脚楼建筑——洪崖洞的呈现,多是在夜间选取比较高的地点,站在洪崖洞旁的千厮门大桥上进行拍摄,镜头从上至下运动,将山城高低错落的地貌展现得淋漓尽致。与之相反的是,游客行走于洪崖洞之中,参观建筑内部时拍摄的视频所获关注却较少。为了达到媒介再现的最好效果,旅行者会仔细甄选更加独特、极具创意的拍摄视角。如上所述,比起亲身进入景点之中感知一木一瓦,从建筑的外部选择一个适合媒介呈现的特定角度去完成对于城市景点的再现,更能给游客带去旅行的快感,媒介再现的逻辑逐渐左右旅行者对于城市的感知方式。

对于重庆的另一网红景点李子坝单轨站,游客自身也参与到对于城市的再现中。在#重庆李子坝#这一话题标签下的短视频中,游客站在单轨站下方的观景平台上,利用特定的拍摄视角,让自己与城市景观同时入镜,完成“列车驶入口中”的创意效果。这种媒介再现引来了众多游客的集中效仿与展演,对于城市的再现成为游客与城市互动的方式。

“拍摄的过程使得旅行体验本身丰富了起来,甚至在我自己的旅行经历中,拍摄变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访谈记录)

长此以往,旅行者有关城市的记忆已经越来越不能离开媒介建构的助力。旅行媒介化的表现之一便是旅行的景观化,视觉感知渠道被短视频推向极致,即便短视频有声音元素的存在,但在抖音平台上呈现城市景观的短视频内容多是采取配乐而非实景声音。如此情况下,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多方感知渠道被相对削弱,感官的不平衡最终或将限制都市漫步者对于城市更为多元的体验。

3 个人经验下的旅行复刻

以传统大众媒介为播出渠道的城市形象宣传片与现如今短视频对城市形象的再现是完全不同的两套逻辑。原来的城市宣传片倾向于采用宏大的时空架构、大量广角镜头以及利用无人机完成的空中俯拍镜头穿插其间,人只能想象性地代入自己的身体并获取主体非人的身体体验;而在配乐的选择与台词的搭配上也都在竭力营造一个恢宏却略失细节的城市形象。与此相对照的,作为个体的人在影像呈现中处于一个比较次要的地位。对此,李文甫认为传统的城市宣传片映照着富国强民的梦想,城市宣传片所推崇的离身叙事有着深刻的历史合理性[6]。

时至今日,众多城市对于城市宣传片中所要表现的符号系统逐渐趋于同化,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中央商务区的繁华街景几乎成为城市影像的标配。技术赋权下,城市形象的再现权下移至普通民众。不同于城市宣传片背后传播主体的虚无,身体在城市之中的具身性传播有着鲜明的个人经验指向,即便没有专业的拍摄技巧与剪辑手法,旅行者的漫步体验仍能向屏幕前的网友传递最为鲜活的城市景观,进而引发彼此间的情感共振。而短视频中一幕幕仅基于身体与智能手机便能完成的城市再现,意味着屏幕之中所呈现的旅行体验具有“可复制性”。

“我在拍摄短视频的时候会借鉴以前看到过的短视频的拍摄手法和角度,毕竟这些短视频之所以能够得到人们的点赞和关注,那就说明了它们的拍摄手法有值得借鉴的地方。”(访谈记录)

不仅如此,旅行作为符号所暗含的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也成为旅行者在媒介中不可多得的社交货币。

“发布时,我会加上相关的话题标签与地理定位,因为加上这些可以增加视频的热度和曝光量,点赞的数量也可以多一点。之所以在旅行中拍短视频,也是出于积累素材的考虑,毕竟旅行中拍的视频容易涨粉。”(访谈记录)

这也解释了短视频中的媒介景观为何能在现实中得到一遍又一遍的复刻。旅行者通过模仿与借鉴已经大火的城市短视频的拍摄手法,以此来保证自己的视频质量,从而博取更多的曝光量与关注度,最终促成自身粉丝数量的增长。并且,短视频利用丰富的符号系统为后来的旅行者感受城市文化提供了直观的经验信息,这些信息也指引着作为城市外来者的游客应如何去把握与认知这座城市。

诚然以个人视点为特征的短视频对于城市的推介作用不言而喻,对于城市的阐释权由过往的以官方政府与旅游作家为代表的精英阶层部分让渡给了普通民众,在个人经验指向下生产出来的短视频内容构成了丰富的城市媒介景观。但是,以个人经验为指向的短视频在通过独有的叙事方式,向外来者推荐城市的同时,也在所难免地限制着外来者的城市体验。

短视频碎片化的呈现方式决定了其对城市的再现也是碎片化的,而游客在拍摄上所采用的个人视角也在加剧这种对于城市再现的局限性。打开现如今的短视频软件,无论是夜拍洪崖洞还是仰拍李子坝,面对偌大的城市,用户不仅在拍摄对象的选择上实现了不谋而合,甚至连拍摄的角度、画面的构图都大同小异。即便技术赋权为个人带去了阐述城市体验的机会,但短视频中所呈现出的旅行体验也限制了旅行者对城市的感知过程,个人来到城市之中愈加鲜于用身体去感受城市,反而更多的是为了完成对于既有媒介景观的印证和复刻。对于城市而言,短视频所塑造的城市刻板印象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复刻与传播中形成,后来的“都市漫游者”对于城市的认知与体验都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钳制。

4 结语

从更为宏观的层面来看,城市旅行媒介化的底层逻辑是城市生活逐渐呈现出媒介化的趋势。在现代都市中,全息LED屏幕对城市建筑的外表予以了装饰性改造,使得建筑本身也成为重要的信息传输载体。不仅如此,数字媒介平台与公共空间之间的勾连也影响了城市中各类关系的建构,所以认识媒体城市必须放弃将媒体视为与现实相对立的理解视角[7]。随着结合了媒体、通信、信息和计算机技术的数字网络越发与日常生活的节奏和实践融合,原本被忽视的社会生活领域被相继转变为资源,“媒介与城市社会空间之间呈现出新的结构性耦合”[8]。跳脱出单纯的拍照打卡行为,对旅行的整个过程予以观照,从利用打车软件预约交通工具到利用卫星地图进行导航再到通过小红书、大众点评等社会化媒体选择就餐地点、观光景点,移动媒介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对旅行的每一个环节进行渗透。而媒介平台与现实空间如何交互作用,媒介逻辑渗透下的旅行全过程又呈现出何种特点,这些问题都有待进一步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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