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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粼粼

2022-02-07揭方晓

小小说月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神龛这幢宅子

揭方晓

黑瓦、青砖、淡黄的木板,向四方温柔地延展,又向空中爆裂般绽开,堆积木般成一幢大宅子。何挺之是这一厅八房的大宅子唯一的住户。不过,他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自己并不孤独,陪他一起住这儿的,还有神龛上那一溜亲人。

“神龛上的也算?”邻居赵不破哈哈大笑。

这笑声,调侃的成分多些,当然,更多的是怜惜。在赵不破看来,何挺之还能挺直腰杆,照常生起烟火,简直就是奇迹。毕竟这幢大宅子,这些年隔三差五就素雪漫天一回,天地之悲、心肺之痛,如锣鼓,似唢呐,铺天盖地。

何挺之家也算一方旺族,父母小有资产,集全家之力,盖了这幢大宅子,供自己及七个儿子居住。后来,七个儿子除何挺之外,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都离开了这幢大宅子,在外面偌大的江湖里呼风唤雨,风光着呢。何挺之年纪最小,他说也该自己守着这份家业,实在不宜远游。赵不破忍不住笑话他:“莫说那些漂亮话,主要是你没啥本事,翻不动书,又拨不动算盘,只抡得动锹锄这样的粗劣之器。”

赵不破粗通文墨,说话有时文绉绉的,显得更是气人。

何挺之不服气,涨得满脸通红,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悻悻而去。

何挺之父母怎么去世的,时间过于久远,赵不破记不得了,但他却记得何挺之大哥去世时的情景。那天,一辆马车“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倏地停在大宅子前,何挺之大哥被人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大宅子。不久,大宅子里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哭声、哀号声。随后,大宅子素雪漫天:临时搭建的灵棚上,三根丧幡迎风招展。其中,最大的那根叫下马幡,意为前来吊丧的人看见它就得下车、下马,以示恭敬。右边那根是整仪幡,来者见幡整仪,即把身上带的饰品拿下来,把妆卸了,以素净之身准备戴孝。左边的那根是落泪幡,看见它就要哭出声来,以此为信,方便门口的鼓乐通知守孝人准备行礼。

当然,大哥为官清正,又不喜麻烦,去世时按其遗愿,这套丧礼简化了不少,即便有,也大都只是意思意思,点到就行。可由于大哥不一样的身份,礼仪再简化,再点到为止,还是有板有眼,热闹中带着特别的庄重,仪式感非常强烈。

过了几年,一顶八抬大轿悄无声息地将何挺之的二哥送了回来。提前接到书信的何挺之,早就将二哥的房间打扫干净,破旧的梨花大床上,铺上了崭新的被褥。那排大厨房里,几口硕大的铁锅涮洗了四五遍,随时可以烧火做饭。进得大宅子,只抽袋烟工夫,二哥就咽了气,成为大宅子里又一永远的住户。

鉴于二哥在商界的地位,其丧事也极其铺张:灵堂里,高及人头的蜡烛密密麻麻,无力地吐着惨白的火花;一圈又一圈的花圈、挽联,塞得灵堂满满当当,几无落脚之地;红色的礼被,车载马拉,房间里都快装不下了;鞭炮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沉闷中透着哀伤;唢呐声愣是不停不歇,悲鸣了几天几夜……

后来,赵不破经过细心观察、缜密推理,得出一结论,那就是只要何挺之在打扫大宅子里闲置的房间、洗涮闲置不用的大铁锅,准有一位何家兄弟被车马送回大宅子,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时辰后,大宅子就得高挂丧幡,凄凉的唢呐声就得呜咽好一阵子。

车马粼粼,不快,亦不慢。数十年时间里,曾经烟火鼎盛、人流如川的这幢大宅子,何家兄弟忽来忽往,如今就只剩下何挺之了。赵不破怜他孤独,可他说自己并不孤独,陪他一起住这儿的,还有神龛上那一溜亲人。

“神龛上的也算?”赵不破哈哈大笑。

何挺之也笑了,无拘无束地笑着。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掩好房门,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退去,瞬间就泪飞如雨。可出得门来,伴随日升日落,又照常渔耕不辍,好似时光早就静止,不曾来,不曾往;不曾生,不曾死。

那天,赵不破喊何挺之喝酒。几杯酒下肚,两人都脸红脖子粗。赵不破骄傲地说,这酒怎么越喝越淡?话里话外,是說自己酒量好,何挺之不能比。何挺之却微笑着说,这酒啊,却是越喝越浓。言语间,无风,无雨;无春,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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