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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隐喻的跨语言转换
——3种莎译本“愤怒”隐喻翻译研究

2022-02-02

外文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规约英汉归化

陈 洁

广西师范大学

一、 引言

具身文化原型观(embodied cultural prototype)认为,情感概念由人们的身体经验促发,并在特定社会文化环境中产生;因此,范畴的某些普遍结构具有跨文化共性,但范畴原型在不同语言中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Kövecses 2000: 14-16)。在各种情感概念中,“愤怒”受到较多学者关注,隐喻也被用于解释“愤怒”情感的概念化过程,如Lakoff & Kövecses(1987)分析了美式英语中的“愤怒”隐喻和转喻,以及原型愤怒情景的组成阶段,试图构建“愤怒”认知模型。亦有学者从跨语言角度进行隐喻对比研究:Kövecsesetal.(2015)比较了英西土匈4种语言的“愤怒”隐喻;Ogarkova & Soriano(2014)对比了英俄西3种语言“身体是愤怒的容器”隐喻;Güldenring(2017)研究了作为第二语言的英语中“愤怒”隐喻与标准的英式英语有何差异。这些研究的结论均支持具身文化原型观,认为跨文化共性是“愤怒”隐喻的主要方面。

国内学者对“愤怒”隐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英汉对比。林书武(1998)列举了英汉“愤怒”隐喻及其特征;彭懿、白解红(2007)对比了汉英“愤怒”认知模式,揭示了“愤怒”新词反映的新认知模式;鲍志坤(2016)从社会文化角度对英汉“愤怒”隐喻进行了溯源,用哲学和医学理论解释“愤怒”的概念化过程。这些研究在总结英汉隐喻共性的基础上,更多地关注隐喻的跨语言差异及文化特征。

综上所述,具身文化原型观虽然对“情感”概念的跨文化共性及差异有一定的解释力,仍需更多跨语言研究的支持,以分辨哪些是情感概念的普遍结构,哪些是不同语言中的范畴原型。关于情感隐喻的跨语言转换,对翻译规律及制约因素的发掘也有待深入。为此,研究选择英语文学巨著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以及朱生豪、梁实秋、卞之琳3种经典译本(1)本文中莎士比亚戏剧原文语料均取自《莎士比亚作品解读丛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008年版。 为使行文简洁,仅标出幕场行号,不再另注。另,本文用 “梁译”或“梁”指梁实秋的译本,用“朱译”或“朱”指朱生豪、范锐的译本,用“卞译”或“卞”指卞之琳的译本。为语料,从隐喻认知角度探索以下问题:1)四大悲剧及译本包含哪些“愤怒”隐喻?原文与译文的隐喻有何异同?2)3种译本对“愤怒”隐喻的翻译方式有哪些?呈现哪些规律?

二、英汉“愤怒”隐喻

英语中存在大量丰富的“愤怒”隐喻,主要包括:1)愤怒是容器中热的液体(A HOT FLUID IN A CONTAINER);2)愤怒是火(FIRE);3)愤怒是精神失常(INSANITY);4)愤怒是斗争对手(AN OPPONENT IN A STRUGGLE);5)愤怒是困兽(A CAPTIVE ANIMAL);6)愤怒是负担(A BURDEN);7)愤怒行为是具有攻击性的动物行为(AGRRESSIVE ANIMAL BEHAVIOUR);8)愤怒的原因是非法入侵(TRESPASSING);9)愤怒的原因是身体困扰(PHYSICAL ANNOYANCE);10)愤怒是自然力量(A NATURAL FORCE);11)愤怒的人是运转的机器(A FUNCTIONING MACHINE);12)愤怒是社会地位更高的上级(A SOCIAL SUPERIOR)(Kövecses 2000: 21)。

根据Kövecsesetal.(2015)对当代美国英语语料库(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的统计,美式英语中占前3位的“愤怒”隐喻是:1)容器隐喻:愤怒是容器中的物质(A SUBSTANCE IN A CONTAINER);愤怒是受压容器中具有冲击力的实体(A FORCEFUL ENTITY IN A PRESSURIZED CONTAINER);2)愤怒是被拥有的物品(POSSESSED OBJECT);3)对手隐喻:愤怒是斗争对手(AN OPPOENT IN A STRUGGLE);愤怒是武器(A WEAPON)。由此可见,容器隐喻作为本体隐喻,在英语“愤怒”概念系统中占据主要地位,而且美式英语更加凸显“对抗”这一概念特征。

关于汉语中的“愤怒”隐喻,黄祖江(2002)随机抽取英汉对照读物中的“愤怒”表达式,提取出6个“愤怒”隐喻。其使用频次依次为:1)愤怒是气;2)愤怒是火;3)愤怒是人体的异常现象;4)愤怒是容器中的气或液体的热;5)愤怒是自然力;6)愤怒是危险的动物。这些隐喻大多与英语一致,但居于首位的“愤怒是气”显然是汉语独特的典型隐喻。

在对比英汉“愤怒”隐喻时,Kövecses(2000: 146-151)指出,具有普遍性的概念结构是容器(CONTAINER),即将人体看作容器,愤怒是容器中的物质;而英语典型隐喻是“愤怒是容器中热的液体”,汉语典型隐喻是“愤怒是人体中流动的气”,气存在于身体各个部位,并且不具备热的特征。Yu(1998)认为,“愤怒是热”最具普遍性,但英语有两种形态:固态的“火”和液态的“热的液体”。汉语也有两种形态:固态的“火”和气态的“热的气体”。总之,英汉“愤怒”概念的基本结构是容器和热,但汉语容器隐喻涉及更多身体器官;英汉虽都有固态“火”的热隐喻,但英语的典型隐喻是“液体”,而汉语的典型隐喻是“气”。

三、四大悲剧的“愤怒”隐喻

在四大悲剧中,描写人物愤怒情感的段落有60余处。其中,表达“愤怒”的词语有:anger、angry、angerly、fury、furious、rage、enrage、 wrath、 indignation、 exasperate、 incense、chafe、provoke、gall、wrangle等,共涉及8个“愤怒”隐喻(下页表1)。根据隐喻在语言中的规约化程度,可分为常规隐喻和新奇隐喻。其中,常规隐喻的出现频次依次为:1)热隐喻:愤怒是火(FIRE);愤怒是热(HEAT);愤怒是血(BLOOD);愤怒是胆汁(CHOLER);2)容器隐喻:愤怒是脾中的物质(A SUBSTANCE IN SPLEEN);愤怒是心中的物质(A SUBSTANCE IN HEART)。热隐喻和容器隐喻的高频出现,印证了Kövecses(2000)和Yu(1998)的观点。另外两个新奇隐喻仅在《李尔王》中出现1次,它们分别是:愤怒是运动的物体(A MOVING OBJECT);愤怒是特权(A PRIVILEGE)。

表1 四大悲剧中的“愤怒”隐喻

在莎剧中,出现最多的热隐喻是“愤怒是火”和“愤怒是热”。如:李尔用“火/热”形容女婿康华尔公爵暴躁易怒的性格,“Fiery? ThefieryDuke, tell thehotDuke that...”(KingLear,2.2.293)。位居其次的热隐喻是液态的“血”和“胆汁”,具有典型的英语文化特征。根据西方体液说,血引发急躁性格,黄胆汁使人易怒(鲍志坤2016)。如:奥本尼谴责高纳里尔的罪恶,用“血”喻指自己愤怒之极,恨不得将她撕碎泄愤,“To let these hands obey myblood, /They are apt enough to dislocate and tear/Thy flesh and bones.”(KingLear,4.2.65-67);伊阿古用“在胆汁中”形容凯西奥在其影响下突然发怒,“he’s rash and very suddenin choler...”(Othello,2.1.270)。

位居热隐喻之后的是容器隐喻“愤怒是脾中的物质”和“愤怒是心中的物质”。如:伊阿古诬陷苔丝狄蒙娜与凯西奥有私情,用言语刺激奥瑟罗不要意气用事,受制于“脾”,“patience, /Or I shall say you’re all in allin spleen/And nothing of a man.”(Othello,4.1.88-90);马尔康劝麦克德夫化“心中”的悲痛为愤怒,为惨遭麦克白杀戮的妻儿复仇,“let grief/Convert to anger; blunt notthe heart, enrage it.”(Macbeth,4.3.228-229)。

两个新奇隐喻“愤怒是运动的物体”和“愤怒是特权”仅在《李尔王》中出现1次。爱德蒙劝说爱德伽暂避一时,等父亲“愤怒的速度减慢”再做打算,“I pray you have a continent/forbearance tillthe speedof his ragegoes slower;”(KingLear,1.2.164-165);肯特将“愤怒是特权”作为自己殴打奥斯华德的理由,“Yes, sir, but anger hatha privilege.”(KingLear,2.2.68)。

四、3种译本的“愤怒”隐喻

在翻译四大悲剧60余处描写愤怒的段落时,朱生豪、梁实秋、卞之琳译本共使用“愤怒是气”“愤怒是脾气”等12个“愤怒”隐喻(下页表2)。在3个译本中,出现频次最多的“愤怒”隐喻依次为:1)热隐喻:愤怒是气;愤怒是火;愤怒是脾气;2)容器隐喻:愤怒是心中的物质;3)愤怒是雷霆。这与Kövecses(2000)、Yu(1998)、黄祖江(2002)的研究结论大致相符,即“气”和“火”是汉语热隐喻的主要形式。但与前人研究的差异在于,气的主要器官是“脾”,并非广泛存在于人体各处。另外,因进入成语“大发雷霆”,隐喻“愤怒是雷霆”在汉语中也具有一定的规约性。

表2 3种译本的“愤怒”隐喻

通过与莎剧进行对比,发现译文与原文的“愤怒”隐喻存在较多差异:1)“愤怒”隐喻在汉语中的使用频次较高,译本隐喻的出现频次多于原文。在四大悲剧中,“愤怒”隐喻约8个,出现频次24次,3个译本仅梁译与原文一致,朱译、卞译都超出许多。2)译本的高频隐喻与原文不符。莎剧出现最多的是热隐喻“愤怒是火”“愤怒是热”“愤怒是胆汁”“愤怒是血”,译本出现最多的是热隐喻“愤怒是气”“愤怒是火”“愤怒是脾气”。在这些隐喻中,仅有“愤怒是火”是两者的共性隐喻,其他隐喻均有差异。3)译文有时将两个源域组合,体现汉语双音节构词的影响。除“脾气”“肝火”这类容器与热的组合之外,还有“血气”“热气”“火气”等不同形式热的组合。

除了与莎剧原文不符之外,3种译本的“愤怒”隐喻也呈现不同特点。情感概念在同一社会文化内部并不相同,因人而异呈现个体差异,也会随着社会影响或时代变迁而变化(Kövecses 2000: 172-173)。具体而言,朱译“愤怒”隐喻的使用频次较高,出现最多的是热隐喻“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均为汉语典型隐喻。梁译隐喻的使用频次与原文相近,出现最多的是热的气态“愤怒是气”,以及容器与气的组合“愤怒是脾气”,属于汉语典型隐喻。卞译隐喻的使用频次及种类最多,情况也最为复杂。除“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外,常用隐喻还包括“脾气”“肝火”“雷霆”“血”。

五、“愤怒”隐喻的翻译

(一)翻译方式

3种译本对“愤怒”隐喻的翻译均朝向汉语概念系统,呈现一致的归化倾向。如表3所示,在翻译热隐喻“愤怒是热”“愤怒是胆汁”和容器隐喻“愤怒是脾中的物质”时,译本通常将原文隐喻替换为汉语隐喻“愤怒是气”“愤怒是脾气”“愤怒是雷霆”;在翻译热隐喻“愤怒是火”“愤怒是血”和容器隐喻“愤怒是心中的物质”时,译本有时保留原文隐喻,有时也将其替换为汉语典型隐喻“愤怒是气”;而在翻译新奇隐喻“愤怒是运动的物体”“愤怒是特权”时,译本则不保留原文隐喻,将其替换为汉语典型隐喻“愤怒是气”。

表3 3种译本对“愤怒”隐喻的翻译方式

1)保留原文隐喻

在翻译英汉共性隐喻“愤怒是火”时,3种译本通常保留原文隐喻。如:

“I have a speecho’firethat fain would blaze/But that this folly drowns it”(Hamlet, 4.7.188-189)。朱译:“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话”(莎士比亚 2008b: 123);梁译:“我有一篇烈火似的言辞”(莎士比亚 1997: 128);卞译:“我有一嘴的火焰”(莎士比亚 1988: 154)。但有时,译本也为原文隐喻添加汉语隐喻“愤怒是脾气”等。如:“You know thefieryquality of the Duke...”(KingLear, 2.4.281)。朱:“您知道公爵的火性”(莎士比亚 2008c: 60);梁:“你是知道公爵的暴躁脾气的”(莎士比亚 2001b: 109);卞:“你知道公爵有那种火爆脾气”(莎士比亚 1988: 408)。

在翻译另一共性隐喻“愤怒是心中的物质”时,3种译本也常常保留原文隐喻,有时还添加“愤怒是火”,使译文更加流畅自然。如:“let grief/Convert to anger; blunt notthe heart, enrage it”(Macbeth, 4.3. 228-229)。朱:“不要让你的心麻木下去,激起它的怒火来吧”(莎士比亚 2008d: 104);梁:“别麻木了你的心,要激动它”(莎士比亚 2001c: 155);卞:“别把心挫钝,激起它发火”(莎士比亚1988: 603)。但是,译文有时并不译出原文隐喻,而将其替换为汉语典型隐喻“愤怒是气”。如下例中的梁译:“For’t would have anger’d anyheartalive/To hear the men deny’t”(Macbeth, 3.6.15-16)。朱:“谁都会怒从心起的”(莎士比亚 2008d: 75);梁:“任谁听了都要生气的”(莎士比亚 2001c: 113);卞:“谁都会怒从心起动一手的”(莎士比亚 1988: 576)。

除此之外,3种译本还通常保留原文隐喻“愤怒是血”。“血”是热的液态形式,具有典型的英语文化特征,但汉语也有“血气方刚”之类的成语,因此该隐喻在汉语中具有一定的规约性。在翻译时,译本有时保留原文隐喻,有时按汉语表达习惯使用“血气”的源域组合,有时则将其替换为或者添加“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如:“Mybloodbegins my safer guides to rule/And passion, having my best judgement collied,/Assays to lead the way”(Othello, 2.3.201-203)。朱:“我现在可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怒气了”(莎士比亚 2008a: 53),“我的血气蒙蔽了清明的理性”;梁:“我的怒气简直按捺不住了,我的情感遮暗了我的理性”(莎士比亚 2001a: 95);卞:“我的血性开始不听控制了,我的怒火迷糊了我的理智”(莎士比亚 1988: 247)。

2)替换为汉语隐喻

热隐喻“愤怒是热”在莎剧中使用频次较高,但汉语很难直译为“热”。因此,3种译本常将其替换为“愤怒是气”“愤怒是火”,有时还添加汉语独特隐喻“愤怒是雷霆”。如:“forbear his presence until some/little time hath qualified theheatof his displeasure;/which at this instant soragethin him...”(KingLear, 1.2.159-161)。朱:“等他的怒气平息下来再说,现在他正在大发雷霆”(莎士比亚 2008c: 22);梁:“等以后过一些时候他的怒气就会消减的,现在他的怒气正盛”(莎士比亚 2001b: 47);卞:“等到过一些时候他的怒气平息了一点再说,此刻他正在大发雷霆”(莎士比亚 1988: 368)。

另一热隐喻“愤怒是胆汁”也是莎剧中的高频隐喻,并具有英语文化特征。因直译生硬,3种译本常将其替换为汉语对等隐喻“愤怒是脾气”“愤怒是肝火”。如:“for for me to put him to his/purgation would perhaps plunge him into morecholer”(Hamlet, 3.2. 298-299)。朱:“恐怕反而更会激动他的脾气的”(莎士比亚 2008b: 83);梁:“更要使他发怒了”(莎士比亚 1997: 86);卞:“反而更加激动了他的肝火”(莎士比亚 1988: 103)。比较而言,梁译将原文隐喻“愤怒是胆汁”直白地译为“发怒”,译味明显不足,而朱译“脾气”和卞译“肝火”均为汉语独特隐喻,能够更好地对应原文隐喻的文化独特性,实现隐喻文化特征的对等。

在翻译容器隐喻“愤怒是脾中的物质”时,3种译本只有梁译使用“脾气”与之对应,朱译、卞译均将其替换为“愤怒是火”“愤怒是气”以及“愤怒是肝火”。如:“marry, patience, /Or I shall say you’re all in all inspleen”(Othello, 4.1.88-89)。朱:“否则我就要说您一味意气用事”(莎士比亚 2008a: 98);梁:“否则我只好说你是暴躁脾气”(莎士比亚 2001a: 173);卞:“否则我要说你是肝火太旺了”(莎士比亚 1988: 294)。可见,“愤怒是火”“愤怒是气”在汉语中规约化程度较高,在翻译方式选择中具有较强的竞争力。

《李尔王》中的两个新奇隐喻“愤怒是运动的物体”“愤怒是特权”因规约化程度不高,可以直译为比喻辞格,但3种译本通常将其替换为或者添加“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即用汉语常规隐喻翻译原文新奇隐喻。如:“I pray you have a continent/forbearance tillthe speedof his ragegoes slower”(KingLear, 1.2. 164-165)。朱:“不要碰在他的火性上”(莎士比亚 2008c: 23);梁:“等他的怒气渐渐弛缓”(莎士比亚 2001b:47);卞:“等到过一些时候他的怒气平息了一点再说”(莎士比亚 1988: 368)。在3个译本中,仅有梁译用“弛缓”保留原文隐喻,各个译本均添加“愤怒是火”“愤怒是气”。又如:“Yes, sir, but anger hatha privilege”(KingLear, 2.2. 68)。朱:“可是我实在气愤不过,也就顾不得了”(莎士比亚 2008c: 52);梁:“但是怒气忍不住不发”(莎士比亚 2001b: 98);卞:“可是气愤该享有一点受包涵的特权”(莎士比亚1988: 398)。仅有卞译保留原文隐喻译为“特权”,并添加“愤怒是气”保持译文流畅,而朱译、梁译虽然通俗易懂,却未译出原文隐喻的修辞效果。

(二)规律总结

1)隐喻规约程度的影响

总体而言,3种译本对“愤怒”隐喻的翻译均朝向汉语概念系统,以归化策略为主。这表明,译文更多地受到隐喻规约化程度的影响。如:在翻译英汉共性隐喻“愤怒是脾中的物质”时,译本有时舍弃与之对应的 “愤怒是脾气”,而选择汉语中规约化程度更高的“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在翻译英语液态的热隐喻“愤怒是血”时,因“血”在汉语中具有一定的规约性,而往往保留原文隐喻。

此前研究大多认为,隐喻翻译方式的选择应基于跨文化差异。若目标语中有相同隐喻,译文应保留原文隐喻;若目标语中无相同隐喻,译文可酌情做出3种选择:移植原文隐喻、替换为目标语隐喻、进行直白解释(张蓊荟2009;肖坤学2013;朱晓敏、曾国秀2013;胡壮麟2019)。但是,3种译本的隐喻翻译与此观点并不一致。无论原文隐喻是否为英汉共性隐喻,译文均可能将其替换为汉语中规约化程度较高的“愤怒是气”“愤怒是火”。尽管此前朱译归化、梁译异化的特征已成为学界共识,如:朱译常用汉语隐喻替换原文隐喻,而梁译常保留原文隐喻,不惜牺牲译文流畅性(刘翼斌 2011)。但是,在翻译“愤怒”隐喻时,梁译并未表现出对原文一贯的忠实,而是更多地朝向汉语概念系统,将英语的独特隐喻“愤怒是胆汁”替换为“愤怒是脾气”;将新奇隐喻“愤怒是运动的物体”“愤怒是特权”译为“愤怒是气”。

本研究认为,3种译本“愤怒”隐喻翻译的归化倾向,首先应与情感隐喻在概念系统中的地位有关。情感隐喻与人们的身体经验联系紧密,在语言和认知中具有较高的规约性。若不考虑隐喻在目标语中的规约化程度,强行移植原文隐喻,可能导致译文晦涩生硬。翻译作品只有读者接受才能实现自身价值(陈刚2006),因此将原文隐喻替换为目标语中规约化程度更高的典型隐喻,有利于保持译文的流畅性和可理解性。其次,归化策略有其内在的认知基础,它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受自身认知系统制约而做出的自然选择(周晶、何元建2010)。在表达认知中基础的情感概念时,译者受母语概念系统的影响,往往自动选择汉语隐喻构建译文表达方式。

此外,Yanetal.(2010)通过对英汉情感隐喻“FEAR”的研究发现,只有当原文隐喻在目标语中规约化程度较高时,译本才倾向于保留原文隐喻,否则更有可能将其替换为目标语中规约化程度较高的对等隐喻,或不含隐喻的直白表达。刘法公(2007)对喻体意象翻译的研究也持相似观点,他认为翻译不仅要保持喻体意象一致,还要保持喻体共知性一致,即喻体须为读者共知的事物,在目标语中规约性较高。译者若仅关注喻体意象的对应,而忽略喻体在目标语中的共知性,会令读者感到费解。以上研究表明,在概念隐喻的跨语言转换中,隐喻的文化差异和规约化程度在不同情况下发挥作用。由于情感隐喻在语言和认知中具有高度的规约性,翻译应更多地考虑原文隐喻在目标语中的规约化程度,及其对译文可理解性的影响,因此导致译文趋向目标语概念系统。

2)认知等效的实现方式

Zhang (2013)基于对英汉“愤怒”隐喻的研究,提出隐喻翻译的认知对等假设,认为翻译应最大限度地实现原文读者与目标语读者的认知对等。因此,应尽量直译保留两种语言的共性隐喻,归化、异化和删除则是在共性隐喻缺失时,实现认知对等的次要翻译方式。本研究却表明,3种译本在翻译英汉共性隐喻“愤怒是火”“愤怒是心中的物质”时,虽多数保留原文隐喻,但有时仍选择“次要”的归化策略,替换为或者添加汉语典型隐喻“愤怒是气”。值得注意的是,共性隐喻在两种语言中的规约性未必完全一致,因此直译并非实现认知对等的唯一途径,有时译本可能使用目标语中规约化程度更高的隐喻取而代之。当“愤怒”隐喻的规约性与文化特征发生竞争时,隐喻规约化程度对翻译的影响可能超过跨文化共性。

与认知对等假设有所不同,金胜昔、林正军(2015)提出“认知等效”的观点,认为译者应结合译文读者的识解方式,将原文意义复制至译文,达到和原文读者最大相似的体验效果。实现认知等效可通过以下两种路径:一是将原文的识解方式最大程度地复制至译文,寻求译文与原文识解维度的最大关联;二是尽可能地通过译文读者的识解方式构建译文,寻求译文与原文识解维度的最佳关联。若将翻译策略与这两种路径相对应,显然,异化有利于实现最大关联,归化有利于实现最佳关联,而翻译应在两者之间寻求适当平衡,从而达到认知等效目的。在翻译“愤怒”隐喻时,由于情感隐喻的规约性较强,若想保留原文隐喻寻求最大关联,可能影响译文的流畅性及可理解性,而选择用汉语读者的识解方式构建译文,寻求最佳关联,则更有利于实现认知等效。

事实上,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及其相应的异化与归化策略,可以相互调和而非截然对立。3种译本对“愤怒”隐喻的翻译虽以归化为主,但有时也通过异化保留原文隐喻,如通常保留英语的独特隐喻“愤怒是血”。有时,译本还将归化与异化相结合,在保留原文隐喻的同时,使用与之对等的汉语隐喻。受汉语双音节构词的影响,两个源域的组合也更加符合汉语表达习惯。在翻译英汉共性隐喻“愤怒是火”时,卞译有1处添加“愤怒是气”,译为“火气”;翻译英语独特隐喻“愤怒是血”时,朱译、梁译各有两处译为“血气”;翻译新奇隐喻“愤怒是特权”时,卞译保留原文隐喻,同时添加“愤怒是气”。可见,归化与异化并非在两种语言或文化取向中择一而终,两者可以优势互补、和谐共存(郭建中1998;陈言2002;贾文波2004)。归化与异化的结合应成为实现认知等效的现实路径,即通过协调译文与原文识解维度的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实现两者的和谐统一。

六、结语

具身文化原型观认为情感概念具有跨文化的普遍结构,但范畴原型在不同语言中存在差异。在情感隐喻的跨语言转换过程中,翻译应尽量保留共性结构还是替换为目标语中的典型隐喻,目前尚无定论。对3种莎译本“愤怒”隐喻的翻译研究发现,热隐喻和容器隐喻是英汉两种语言的普遍性结构。其中,英汉共性隐喻是“愤怒是火”,而英汉典型隐喻分别是“愤怒是热的液体”“愤怒是气”。尽管朱、梁、卞3种译本各具特色,但对“愤怒”隐喻的翻译均呈归化倾向。原因在于,情感概念在语言和认知中具有较高的规约性,隐喻的规约化程度对翻译具有更加重要的影响。采取归化策略有助于提高译文的流畅性及可理解性,通过译文与原文识解维度的最佳关联,实现隐喻翻译的认知等效。因此,翻译方式及策略的选择,不仅取决于隐喻的跨文化差异及译者的文化取向,还应考虑原文隐喻在目标语中的规约化程度对译文可理解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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