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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边的风景(中篇小说)

2022-01-22焦元

中国铁路文艺 2022年1期
关键词:民俗村高铁

焦元

34岁的“动姐”文雪就住在车站广场前,她家的后面有一座高铁车站——安图西站。高铁站在一片高地上,站在这里能看到大半个县城。山顶式的青瓦白墙建筑,钟灵毓秀,精致雅韵又大气磅礴,有着诗意的美。

安图县隶属于延边州,紧临长白山,多个村落依山而立,弥漫着浓郁的朝鲜族风情。

子夜时分,睡梦中的文雪眉头紧皱,不时梦呓几句含糊的话,忽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露出了微笑。长长的睫毛一闪,她一下子张开了眼睛,停了几秒钟,起身靠在床头上,抽出纸巾轻轻地攒了攒头上的汗珠。

文雪想了想,“似乎做了个什么梦,但是恍恍惚惚记不起来了。”

换上了漂亮的“动姐”制服,行走在车厢内的文雪变得精气神十足。身高172厘米的她略施粉黛,淡红色的润唇泛着微彩,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身着雪白的衬衫,系着蓝白相间的丝质领巾,藏蓝色的工装包裹在她颀长的身体上,两个带有金色路徽的肩章坐在双肩。她手持对讲机,指挥部下迎客、验票、服务重点旅客……一切驾轻就熟、尽在掌握。如同车厢中盛开的一朵玫瑰,也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军登上了战场。

高铁刚开通时,文雪打开车门,时常有媒体记者围上来,把手中的镜头和麦克风朝向她,俨然是迎接一位超级巨星,让她小小的虚荣心倍感满足。当然,文雪心中很清楚,这都是因为大家对中国高铁的高度关注,这一刻她使命感十足。

文雪把腰板挺得溜直,带上对镜子练习过千万次的标准服务微笑,向各路媒体致意。为了这一刻,单位组织她们这些乘务员到空乘培训基地练习了一个多月形体和服务礼仪,每天六个小时的形体课下来,姐妹们几乎个个腰酸腿痛,一时间,跌打膏贴成了宿舍里的标配。

而在第二天的训练中,她们肩臂上小小方方的膏贴,又在标准的动作中成为一个个飘扬的旗帜。

前不久吉林电视台还专门采访了文雪。文雪“丁字步”站在动车头前,面对摄像机十分镇定,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文雪,本趟高铁经过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地处中、俄、朝三国交界地带,经过地区旅游资源十分丰富,尤其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旅游资源独具特色。高铁的开通,为延边地区经济开发提供了便利交通,有力地促进了沿线地区旅游产业的发展,为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发展提供动力。谢谢大家!”

文雪一口气一大段话说下来,语气亲切而令人信服,连电视台的编导都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说:“文车长的水准不低于我们专业的主持人!”

每当在工作中遇到困难,文雪都会回想起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于是体内的多巴胺就会迅速淹没肾上腺素,正能量一秒满格。

今天出乘前,车队长李勇刚十分严肃地对文雪说:“这次出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有一个爱心捐献的肺源分配到敦化的一位患者,需要在吉林龙嘉机场与航空交接并以最快速度运往敦化。要为患者争取宝贵的时间,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文雪响亮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文雪立刻拿起手机与龙嘉高铁站联系,接电话的是值班站长李楠。文雪说:“李站长,我们列车12时26分到达龙嘉站,12时28分发车,只有兩分钟的交接时间,请问您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李楠说:“刚与机场方面联系,航班12时到达机场,机场地勤会派车运送两名医生和肺源到我们站,我们这边也派客运员专人引导,设立了专用绿色通道,通过人工手检优先进站,预计在12时20分左右到达站台,12时26分与您交接。”“好的,没问题!李站长,我在2号车厢的车门前与您交接,随时保持联系。”文雪说。

12时15分,列车从长春站发出不久,文雪听到了急促的电话铃声,一会儿,李楠压低有点发抖的声音说:“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迟15分钟,机场方面正在全力以赴赶时间,随时保持联系。”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太紧张了。

列车快到达龙嘉高铁站时,文雪守在2号车厢的车门边,透过门玻璃不断往车外搜索着。人命关天,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工作任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一颗心怦怦地跳着,甚至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几年的乘务经验告诉她一定要冷静,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她深深地呼吸几次,控制住了紧张情绪。

今天站台上等待上车的旅客很多,整齐地排成数列。列车渐渐停稳,文雪看到远处机场的工作人员和两名医生正向这里飞奔而来,她迅速打开车门带着乘务员刘贺贺快步迎了过去。

文雪简单询问了情况,与车站工作人员完成交接后,让刘贺贺引领两名医生和机场人员抬着人体器官保存运输箱登车。

“哎呀!”文雪听到一声惊呼,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其中一名医生着急登车,眼镜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他自己一脚踩碎。这名医生是800度近视,眼前立刻模糊了。文雪看到医生一脸茫然,立刻疾步走过去,拉住医生的手说:“别着急,跟着我走!”

几个人来到了1号车厢,文雪安顿好两名医生和人体器官保存运输箱,了解了一下情况,让刘贺贺守在旁边,随时为医生提供帮助,然后,对那名医生说:“您先休息一下,我想办法弄一副眼镜。”

完成了开车的各项程序后,文雪想了想,用车长联系电话给住在敦化的同学关冰打了一个电话,可是关冰此时正在吉林市参加教师培训。没有办法,文雪又打了几个家在敦化的朋友的电话,事不凑巧,她们也都有事在忙,分不了身。想来想去,文雪实在想不到谁,又是十万火急,最后只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给唐越文打了个电话。

唐越文是文雪的前男友,他在敦化开了一家旅行社。自从分手后,他们两人就没再联系过,文雪也不知道唐越文的电话变没变,打了过去,还真通了。

电话接起,那边有些迟疑,还是那个沉稳的嗓音,“是文雪呀,有什么事呀?”太久没联系了,文雪也一时语塞,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在敦化吗?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想麻烦你给我买一副800度的近视镜,然后尽快送到敦化高铁站。”文雪简单说明了情况,唐越文听后,满口答应:“没问题,我这就派人去办,不,我亲自去办。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对工作太上心了。”文雪心里挺高兴,但也没多说话,只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了。如今,文雪有了幸福的家庭,也不想与唐越文有太多的瓜葛。

在文雪乘务团队的一路帮助下,两名医生带着人体器官保存运输箱顺利到达敦化高铁站。这时,唐越文购买的眼镜也送到了。那位医生戴上明亮的眼镜,眼前顿时一片光明。他与同伴护送着人体器官保存运输箱通过车站的绿色通道,上了敦化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

文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文雪休班。起床时,她感觉头上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昏昏沉沉的,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于是一路扶着墙,挪到冰箱处,扒开门,取出一张面膜,敷在脸上,然后,挪回床边,拧开一小瓶“安神补脑液”,一口灌下,静躺了大半个钟头。冰凉的面膜吸走了一些痛感,她感觉好了一些,却又感觉心里一阵空虚。

她有点想孩子了。

文雪来到超市,买了二斤牛肋肉和一桶薯片去公婆家看儿子。

文雪的丈夫叫马世宇,是延吉车务段的办公室主任,去年他被派到安图县锦天村任驻村“第一书记”,开展扶贫工作。锦天村是这里的贫困地区,地理位置偏僻,马世宇常常是一个月才能回家一两次。

由于小两口工作都很忙,在公婆的强烈要求下,他们3岁的儿子——小马宝长住在爷爷奶奶家,由他们照顾。

又是好几天没见到小马宝,文雪抱起孩子就是一顿狂亲,有一下亲到了孩子的眼睛上,小马宝忍不住揉了几下。孩子的奶奶立刻走了过来,把孩子拥到怀里说:“可不能这么重地亲孩子呀,现在的孩子细皮嫩肉的,不像你们小时候那么皮实,可得注意呀,邻居张阿姨说这样会刺激神经!”小马宝立刻把头埋在奶奶的脖子后面,并用小手抓着奶奶的一只耳朵,很委屈的样子。

文雪不禁有些失落,长时间不能陪孩子,孩子和她不是那么亲近了。

这时,文雪的手机响起,她一看,是车队长李勇。李勇激动地说:“文雪,昨天那个肺源的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接受肺移植手术的受者真是太幸运了,他得了双侧支气管扩张伴肺动脉高压肺心病、呼吸衰竭,在敦化苦苦等待了7个月,这次通过航空、高铁联手以最快速度运来了肺源,成功完成了移植手术。患者的家属专门给车队打了感谢电话送来了锦旗,千恩万谢!我对他们说不必客气,要感谢就感谢咱们国家的高铁吧!”

“对了,那位医生转来了买眼镜的钱,我转到你的微信上了,他还让我转达对你的谢意,文雪,你不愧为咱们队里的党员标兵。”李勇继续说。

文雪听到这些,转忧为喜,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通话过后,她加上了唐越文的微信并把钱转了过去。然后,她趁婆婆不注意,抱过小马宝,又好好亲了几下。

文雪的每趟乘务都十分琐碎和繁忙,要按标准完成各项服务流程,为重点旅客分忧解难,还要面对旅客提出的许多问题。

这天列车刚刚驶出敦化高铁站,文雪突然看到对讲机12306平台上有一条信息:旅客朱先生在敦化高铁站下车,不慎把一个黑色手提包遗忘在本次列车8号车厢05B座位的行李架上。行李包内装有现金3050元,备用华为手机一部。请帮忙查找。

看到信息后,文雪立刻找来乘警与安全员李伟赶往8号车厢。此时,旅客们都已找到自己对应的座位,放好了随身携带的箱包,行李架上面堆得满满的。文雪找准8号车厢05B座位,向上一看,行李架上有许多包,就一一询问身边的旅客。“麻烦问下,这个桶包是谁的?”“这个白包是谁的?”最后,终于在行李架最里面的位置看到了一个黑色手提包,询问旅客无人认领。文雪心想:“应该是这个了。”她拿下包,来到车厢连接处,在乘警与安全员的见证下,打开手提包,一沓红色的钞票出现眼前,李伟飞快地数了数——3050元,与失主所说的数字完全一致。

文雪立即与失主朱先生取得了联系,让他别担心,他遗失的手提包已经找到,钱和手机都在。手提包将随着列车返回时,带回安图西站,并告诉朱先生他可以到敦化高铁站客服中心领取。

朱先生放下了悬着的心,“太谢谢了,手机里有不少客户的联系方式,丢了可就很难再找了,非常感谢高铁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你们这趟线路真是山美水美人心更美呀!”

这位朱先生叫朱海,是敦化某旅行社的副经理,这次去北京是联系旅行团来延边旅游的业务,没想到自己心里想着业务的事,随后把手提包往行李架上一放,下高铁时就忘了,真是虚惊一场。

得知朱先生是在旅行社工作的,文雪顺手拿了一本安图县的宣传册放在了朱先生的手提包中。宣传册是当地政府摆放在高铁上做宣传推介的,平时文雪也会把宣传册发放给有需要的旅客。

这样的事对文雪来说,简直太普遍了。一个乘务班次下来,她起码要走两万步以上,体力消耗很大,而且文雪在吉林市退乘,而她的家却在安图,退乘后,她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高铁才能到家,如果没有高铁,这段车程时间恐怕要翻倍。这是她感受到的,高铁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

像往常一样,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文雪的放松时间,她会靠在座椅上,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听着最喜欢的粤语老歌,暂时与世界隔离,把身心放进“云端”。高铁一路要经过许多隧道,车厢内,一会儿暗些,一会儿亮些。车厢顶侧的灯一直开着,灯光柔和得就像傍晚的书店,光影交错,恍如梦境。

文雪忽然隐约想起那天做的梦。梦中她也是在高铁的车厢中,车厢中也如这般光影交错,可不一会儿列车竟然变成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文雪伏在龙背上,冷风从她的耳边刮过,吹乱她鬓角的头发,她的身边就是朵朵白云。飞行了许久,巨龙落在一座山顶上,文雪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美丽的风景。这里绿树成蔭,围着无数个高耸入云的大厦,大厦脚下,人们欢歌笑语,时节正是春天。

老歌的曲调婉转,悠然绕结,有点像香薰燃起的缕缕尘烟,在空气中无序飘转,一会儿绕为丝扣,一会儿结成绳圆,时快时慢,抽然欲离,慢慢燃尽飘远,余韵悠长,文雪的思绪也随着发散开来。

文雪这些“80后”,有着与上一辈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在校园平静地读书,然后走向社会、成家立业,似乎都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磨难,只是在走向而立之年的时候,工作压力开始增大,人际关系也复杂起来,于是产生了浓浓的怀旧情怀。他们怀念童年时玩过的游戏,怀念童年时吃过的零食,也许还会翻翻自己的箱子、抽屉寻找童年玩过的玩具、再次观看小时候喜欢的动画片,重温童年时代的电影电视剧、听一听童年时喜欢的歌曲……

一阵手机震动把文雪拉回现实,她拿起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是“老公”两个大字。接起电话,马世宇说:“文雪,这几天咋样?忙不忙?快五一节了,明天你休班吧,我能回去一趟,咱们去爸妈家聚一下咋样?”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文雪说:“好的,世宇,家里都好,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第二天,文雪早早地来到早市,公公爱吃的鲤鱼,婆婆爱吃的青虾,老公爱吃的猪蹄,宝宝爱吃的蒜薹,满满装了两大袋子。到了公婆家,文雪系上围裙立即开工,不到两个小时,八菜一汤标准初具雏形。婆婆抱着孩子,每隔一会儿就会来趟厨房,笑着问:“用不用帮忙?”有时会说:“我家的‘动姐媳妇就是能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然后,就抱着孩子走出去了。公公拄着拐杖在外面听着,笑得合不拢嘴,喃喃地说:“小宇这小子还真有福!”

文雪的公公是名“老铁路”,退休前在铁路工务段做工程师,长期在外施工,奔走在线路上,他的腿积劳成疾,走路不太方便,但老爷子心态很积极,常常说:“看事的角度很重要,积极地看问题,天下无不幸的事;消极地看问题,世间则无高兴之时。”

公公拄着一个拐杖,行动不是很方便,以前出门遛弯时,婆婆手里常拿着一个小折凳方便他随时坐下来休息,只要天气好,他们总要去铁道口走一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相互搀扶着走回来,如同相互搀扶过来的这几十个春秋。每次看到平整的线路,公公总是眼泛泪光,喜不自胜,锃亮的钢轨仿佛映出当年的影子,那是从脸颊边流过的雨水和汗水交织出无数个场景的回忆,真实付出的艰辛酿出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的幸福。

现在开通高铁了,公公总是说:“高铁坐着是又快又舒服啊,每次坐高铁,还都能想起来那些年和老伴带着孩子赶汽车、倒火车去探亲。车上人挨人、人挤人,没有座位就坐在地板上,一站就是10多个小时,下了车那是腰酸背痛呀。”

邻居们常议论这对老夫妇从早年建线时期聚少离多的心灵相依,到如今的相知相守、风雨相搀,是一段幸福的婚姻,是真正地将爱情进行到底。面对大家对他们恩爱的夸奖,常常以夫为荣的婆婆先是幸福地笑了,然后又爱又怨地说:“死老头子最爱的是铁路!”

中午时分,马世宇风尘仆仆赶回了家,几个月的扶贫工作下来,这个白面书生的脸颊上已泛起古铜色,皮肤也有了颗粒感,不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公婆看着儿子既是心疼又是欣慰,小马宝看见爸爸则有点怯生生的,孩子已几个月没看到他了。文雪则忙碌着,八菜一汤迅速成席。

老爷子今天破例倒上了一杯存了许久的老酒和儿子对饮。马世宇没有什么酒量,两口酒下肚已是两朵红晕飘上了面庞,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锦天村的情况。锦天村是安图县有名的贫困地区,但旅游资源丰富,是守着金饭碗讨饭吃的那种贫困。马世宇启动了三件事,一是请长春市的专家对村子建设发展进行规划;二是跑县交通局,给进村的公路立项,要让旅游大巴早日开进村;三是大力发展旅游,建设民俗村。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交通局、旅游局的门卫都认识了这位执着的年轻人。村民被他的努力感动,开始接受他了。

老爷子频频点头,只笑不说话。

又是一口老酒下肚,马世宇笑着说:“我那村子居民分散,现在天气也不太冷了,为了方便工作,我买了一辆老式28款的二手自行车,被大家称为‘红旗2.8加长款。这车旧了点,但我经常在车轴上点油,骑起来也不费劲。就是多年没骑自行车了,骑起来歪歪扭扭的,让村民们笑话了一阵子。”马世宇边说边比画手扶车把,腰在凳子上不断摆动的样子,引起家人一阵大笑。

“车长!车长!你快过来,7号车厢有人晕倒了!”听到呼叫声,文雪一溜小跑赶到7号车厢,她边跑边用手台通知广播寻找医生,通知乘务员拿来药箱。

在7号和8号车厢的连接处,只见一名20多岁的女旅客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此时有位医生旅客已赶了过来,她初步判断旅客是癫痫病发作,正在给病人掐人中。

文雪十分感激地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医生说:“放心吧,应该没多大问题。”文雪说:“我去拿小药箱。”

旅客牙关紧闭,舌头已经被牙齿咬破出血,医生怕患病旅客咬伤舌头,果断地将自己的两个手指垫在旅客的上下牙齿中间,当了一把“人肉压舌板”。

由于旅客意识模糊,医生的两个大拇指被旅客死死咬住,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這时,文雪拿来小药箱,立刻用压舌板换下了医生的“人肉压舌板”。此时医生的手指已被旅客咬破,文雪迅速用酒精给医生的手指消毒,贴上两个创可贴。

经过紧张的抢救,这名旅客逐渐恢复了意识。

退乘时,文雪身心俱疲,却又忽然来了“不方便”,肚子有点痛。回到家她随便吃了一个苹果,睡了一会儿。傍晚,文雪找来马世宇为她买的药包,用木制浴足桶盛半桶热水,再洒上玫瑰花瓣,用手机播放经典粤语老歌《沉默是金》,给自己来个中药浴足,缓解疲劳。文雪无意中低头一看,自己引以为豪的玉足竟然肿得像猪蹄。她用食指轻轻按了一下,脚上出现了一个小坑。脚已经浮肿了,怪不得她感觉鞋子有点挤脚。

文雪无精打采地倒掉木桶中的水,不小心把水溅洒在卫生间的地上,当她转身放桶时,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痛得她半晌没起来,眼中的泪水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疲劳不禁喷涌而出。

文雪任泪水流着,直到放空自己。

擦干了泪水,生活还得继续。文雪拧开水龙头,想把木桶冲洗一下,谁知道水龙头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可能是里面的皮垫老化,不好使了。文雪刚刚停止的泪水又打开了闸门。马世宇不在家,没办法,只能自己换水龙头。她关上总阀,找出一个备用的龙头和扳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换好。这方面,她确实不太行,虽然她的厨艺不错。

在动车上,文雪是一个干练刚毅的列车长,而在琐碎的生活中,她也期待着做一个柔柔弱弱、被人保护的小女人。

文雪拿起手机拨给马世宇,铃声响了七八下,那边才接起,听筒中传来一片嘈杂背景声中的马世宇的声音,“雪呀,有事呀?”文雪顿了一下说:“没什么事,你忙什么呢?”马世宇说:“我在民俗村呢,民俗广场正在填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我和村主任都在这里。你挺好的吧?”

文雪欲言又止,说:“我挺好的,你也别熬得太晚,上次回来,我给你买的枸杞菊花茶记得天天喝呀!”马世宇匆匆地说:“好,好,好,天天喝呢,你要没啥别的事,我先忙了,你也早点休息。”

文雪忙碌纠结的日子里,马世宇的扶贫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

锦天村的景色十分美丽,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青山,不时有色彩斑斓的鸟儿滑过,发出竖琴般的鸣叫,像是对行人说:“你追不上我。”

可贫穷是这里说不出的痛。这天,马世宇来到金英淑老人的家,老远就闻到一股中药味。一家四口,儿子、媳妇、孙子和老人,原本是个幸福之家,眼下却过得紧巴巴的。

金英淑老人的儿子全明东大病前在敦化开了间旅行社,不幸得了双侧支气管扩张伴肺动脉高压肺心病,年初接受了肺移植手术,现在正在恢复期,这场大病不但花光了他多年的积蓄,且让他丧失了劳动能力。金英淑的儿媳患有高血压,一边打点零工,一边在家照顾老人和丈夫。金英淑的孙子在外打工,收入也很微薄。

工作人员边走边介绍情况。听到“换肺”这两个字,马世宇忽然想起文雪说起过航空和高铁联手运肺的事,没想到这位患者竟然是锦天村的村民。

推开简陋的木栅栏式的大门,马世宇看见金英淑坐在门口台阶上,用布满皱纹的双手收拾山野菜,同行的村干部对她说:“马书记来看您啦!”老人刚要起身,马世宇摆了摆手示意让老人别动,自己蹲下,跟老人聊起了家常。

别看金英淑年近80岁高龄,耳不聋,眼不花,思维清晰。她说:“每月政府给我生活费,每月还有高龄补贴,家中有5亩地,每年还有耕地补贴。我儿子的病也是多亏好心人帮助,一天天好起来,我挺知足的。现在村里的书记、主任都很好,你是外面来的官,办法多,要是能带我们做点事,多赚点钱,把我家看病的欠债还清了就更好了。”

马世宇走出老人家时,感觉心口有点闷,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领口。老人对于生活的积极态度让马世宇倍感欣慰,但是,现实中的贫穷像是一根绳子紧紧地束缚住她,无力挣脱。马世宇决心一定要扯掉乡亲们身上的这根“绳”。

眼下,马世宇带领大家打造民俗村,就是想造出一个“金饭碗”,让大家都有饭吃过好日子。心里有主意,他又找到金英淑说:“金大娘您是朝鲜族人,了解各种风俗,我帮您家开一家朝鲜族特色餐厅,您有信心吗?”

金英淑自信地笑了,“没问题,我做的米肠全村有名,我的儿媳在这方面也很擅长,这事我们能做。”

马世宇问金家儿媳:“你说呢?”

金家儿媳也笑了:“有是有信心,只是没有合适的房子啊,再说手头也没有现钱。”

马世宇说:“这事我想到了。民俗广场统一盖店铺,到时候你去租一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里面有一万块钱,你们先花着,赚到钱了再还我。”

一场大病,让全明东几乎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尽管这次肺移植手术很成功,但大半年过去了,他总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看病欠下的债,让他成天唉声叹气的。

马世宇走进了全明东的屋子,对他说:“听说你一直喜欢摄影,还是延边州摄影协会的会员,为什么不拍些村里的美丽风光传到网站上,宣传一下自己的家乡?”

全明东说:“我都是个废人了,还能干啥?”

“你能行。我问过医生了,你应该适当做些有氧运动,有助于身体恢复。你拿着照相机多走动走动,对你有好处。”马世宇笑着说道。

全明东高兴了,“是吗?马书记,我听您的。”

婆媳二人立即忙碌起来,选中了民俗广场靠东头的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的房间,请来村里的工匠进行装修,开起了民俗餐厅。

全明东找出照相机,精神十足地干起了老本行。他拍山村风光,拍山村的人物,拍山村的民风民俗,《延边日报》竟然一连刊发了他的好几张风景照。

全明东劲头十足,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好。

“乌拉!乌拉!”列车从长春刚刚启动,文雪就听到6号车厢里几十位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旅客在欢呼。

“我们这个团都是俄罗斯人,准备去敦化的六顶山游玩。之前,我坐过一次你们的这趟车,一路的风景真是太美了,‘动姐们也太漂亮了!”这个旅游团的翻译对文雪說。文雪礼貌地说:“谢谢!在车上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

文雪不断穿行在车厢中,观察着旅客的状况,以便给予适合的服务。忽然听到有人问:“是文雪吗?”她转头一看,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衣着样式挺低调,面料却透着一丝丝奢华。

文雪仔细看了看这名男子,依稀觉得很眼熟,但是实在叫不上名字了。男子笑了笑说:“咱们是同学呀!班花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朴明国呀!”文雪想起来了,是和她邻座的一个男生,当年很瘦,不太爱说话,一和女生说话就脸红。现在他胖了,但是面目的轮廓没变。“对,朴明国,我刚想说,被你抢先了。”文雪的反应够快。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原来,朴明国高中毕业后,就随家人去了浙江宁波开了家风味餐馆,现在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了几家分店。听说家乡通了高铁,经济发展不错,这次回来看看能为家乡做点什么,寻找一些共赢的商机。

“嗨,文,挺好的呀!”这时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俄罗斯姑娘走了过来,用很熟练的中文与文雪打招呼。

文雪一看是卡佳,卡佳是延边大学中文系的留学生,因为喜欢中国文化,毕业后她就留了下来,现在延吉一家国际旅行社专门负责联系俄罗斯的旅游团。在高铁上文雪与卡佳常常见面,共同服务游客,是老朋友了。

朴明国也很知趣,没有多聊,说:“我联系了咱们敦化的同学唐越文和关冰,过几天去唐越文的民俗村聚聚好吗?”文雪正想见见唐越文,感谢他对买眼镜提供的帮助,便说道:“没问题!到时联系。”

文雪走了几步,她又回头问道:“关冰结婚了吗?”

朴明国说:“她呀,她不着急。”说完,偷偷一笑。

文雪说:“什么叫不着急?见面了我可要说说她。”

文雪带卡佳来到车厢连接处聊了起来。“这次带的什么团呀?”卡佳说:“是我老家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团,就在3号车厢,你刚才也看到了。”

文雪点了点头,“卡佳,你这一年联系这么多的团,真厉害呀!”

卡佳笑着说:“这不是高铁开通了吗,速度更快了,游客来延边更方便了,自然有更多的人愿意来旅游。”

“真是這样。对了,你的对象处得咋样了?”文雪知道卡佳最近处了一个中国男朋友,正谈着一场甜蜜的恋爱。

卡佳雪白的脸上飘上一片红晕,“还挺哈拉少的。”

文雪开心地笑着说:“那就早点结婚,当一个中国媳妇做一个两国交流的形象大使。”

卡佳说,她很喜欢中国春节的团圆气氛,非常开心,也很愿意做个中国媳妇!

不久,卡佳真的成了中国媳妇,文雪用微信给她发去了一个大红包表示祝福。刚发过红包,手机接收到朴明国的信息:“明天民俗村见!”同时发了一个手机定位图。

接下来,朴明国发来十几张民俗村的风景照片,有山水风光、农家旅馆、窑藏辣白菜基地、民俗娱乐广场、民俗文化休闲体验中心等。朴明国告诉文雪,唐越文入股的民俗村就在安图县锦天村内,他租赁了100多间民居,全部是朝鲜族特色建筑风格。游客在这里可以品美食、住民宅、观看朝鲜族民俗舞蹈、参与体验朝鲜族民俗文化活动。

朴明国的介绍,说得文雪心里痒痒的。

第二天休班,文雪按图索骥,坐高铁,转长途汽车,终于找到了民俗村。这个民俗村所在的锦天村,竟然就是丈夫马世宇扶贫当第一书记的那个村子,不禁热血沸腾。她一直想来这里看看,看看丈夫战斗的地方,今天竟然如愿以偿了。说是老同学见面,然而其中有个不一般的同学,若是马世宇知道了,他会怎么想?这事越想越复杂,弄得文雪心神不定。

唐越文、朴明国、关冰与文雪四人,各忙各的,已经是多年没见面了,今天竟然在锦天村重逢,彼此打量了一番,一晃人到中年了,不约而同地笑了,互相对彼此说着“还是那么年轻”。

文雪为了打破与唐越文的尴尬,抢先说起了那次为医生送眼镜的事,再次表示感谢。唐越文笑着说:“客气啦,真是不足挂齿啊。那次,我们旅行社的副经理在动车上落了手提包,还是你帮助找回的呢,咱们就算扯平了!”文雪一愣,她完全想不起这个事了,在列车乘务中,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

唐越文继续说:“这里还有个插曲,或许你还不知道!”三个人诧异地看着唐越文,等着他的故事。“我投资这个民俗村还真和你帮我的副经理朱海找回手提包有关。”三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唐越文说:“你们送回朱海的包中夹着一本宣传册,其中有一页就是介绍锦天村的,我们看了感觉这里挺有特色,就按上面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了村委会,经过考察,最后入股了民俗村项目。”文雪也想起自己在朱先生包内放入宣传册的事,直说:“真是巧呀!”

“还有更巧的呢,我们找到锦天村,想问路,竟然在村头碰到了驻村第一书记,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我们一拍即合,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唐越文笑了。

“哦?一定是个女书记吧?”轮到朴明国好奇了。

关冰笑着说:“那可不一定,他都放走了文雪这朵鲜花。”

“喂,关冰你搞错没啊,是文雪抛弃了我好不好?走,我带你们走走看看。”唐越文转过话题,朝前走去。

文雪不由得心头一紧,唐越文说的正是马世宇。显然,唐越文不知道这个驻村第一书记就是文雪的老公。不过,听着他说丈夫的好话,文雪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唐越文带着三名同学在民俗村内转悠着。

唐越文以一种成功者的姿态,面带喜气,边走边说:“我一直做旅行社,高铁开通前接团,是以‘大巴+飞机的组合为主,现在基本都改成了高铁直达,既快速便捷又降低成本,借高铁的光,特别是与锦天村联手后,我们的业务发展挺快,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旅游产业链。”

“越文,你刚才说的锦天村的驻村第一书记很有思想是什么意思?”文雪忍不住打断了唐越文的话。

“他姓马,是个帅哥,不是女的。”唐越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啊?不是女书记啊?”朴明国似乎有些失望。

“谁说是女书记啦?你们男人啊。”文雪也笑了。

唐越文说:“这个马书记是去年铁路上派来做扶贫工作的,来了就修公路,不久恰逢高铁开通,这公路自然把高铁站与山村联上了。你们说,他是不是先知先觉?你们知道,困难户大多都是大病致贫,村里有个中年男子,上半年刚做了肺移植手术,花了几十万。马书记发现他爱好摄影,动员他搞摄影,宣传山村景色,举办了一次‘锦天村风光摄影展,锦天村竟然成了网红打卡地,你们说神不神?”

大家正听得出神,只见突然有个人迎面跑了过来,大声喊着“唐总、唐总”。

唐越文顿时愣住了,板着脸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唐总。”

一个瘦弱的中年人说:“唐总,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我想租间门面。”

“原来是想租门面啊,我问问情况再回答你。”唐越文松了口气。

那个中年人连声说:“谢谢唐总,谢谢唐总。”

这时,不断有人过来与唐总打招呼。唐总说:“生意还好吧?”

大家都说:“托唐总的福!”

文雪很感动,问唐越文:“大家都认识你?”

“咋不认识?我刚开始租赁了100间房,投资改造后,想返租给乡亲们开店铺、搞餐饮,可没有一户人家要,急得我直跳脚。”

文雪问:“那个马书记不急?”

唐越文说:“他也急啊,但没有我急。我联络了五家旅行社,共投资5000万入股,各占股百分之十,锦天村以村民的民居入股,占股百分之五十。村民没有投资一分钱,民居也是我们租赁的,他们当然没有压力啊。”

文雪说:“马书记与你签订的是‘不平等条约啊?”

唐越文笑了,“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就是‘鬼迷心窍啊,谁叫我看中这里呢。”

“后来才知道,马书记私下做了许多工作,亲自上高铁发宣传单,宣传我们民俗村,被人家‘动姐请下了车。我说文雪,你们高铁咋不让发传单呢?”唐越文有些气愤了。

文雪笑了,“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规矩啊,旅客都在车上发宣传单,推销产品,那列車不成了一个烂哄哄的大市场?”

朴明国、关冰异口同声道:“就是,就是。”

文雪说:“不过,如果有组织地开展一些扶贫宣传活动是可行的。譬如说用文艺形式,宣传贫困地区的旅游资源,让旅客在娱乐欢笑声中接受宣传,也是允许的。”

唐越文说:“嗯?这个主意好。既做了扶贫工作,又推进了乡村旅游,一举多得。现在许多旅行社都打起了‘高铁游的牌子,我们应该想办法通过高铁把民俗村宣传出去。”

说着,大客车从高铁站拉来了一车游客,缓缓驶入民俗村,这里更加热闹起来。

唐越文介绍道:“早上乘坐高铁到延吉吃碗朝鲜族特色冷面,之后去珲春防川风景区溜达一圈,晚上回到延吉吃顿烤串,之后再乘坐高铁回长春……这是以前多少人畅谈和向往的一件事,而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高铁的开通成为现实。”

三个人听着不停地点头。朴明国感慨地说:“家乡的变化确实太大了,人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新楼增加了太多。现在,没有手机导航,我哪里都找不到了!”

走进体验馆,文雪和关冰试穿起了朝鲜族民族服装,参观朝鲜族文化,还跟着朝鲜族的老阿妈当街打米糕,走进地窖去参观辣白菜的制作工艺,举杯浅酌晶莹的米酒……

突然,唐越文朝一个人挥了挥手,大声喊着:“全大摄影家,你过来一下。”

全明东背着照相机走了过来,“唐总,有什么指示?”

“来了几位同学,你帮忙照几张。”全明东转身对大家介绍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乡村摄影家全明东,那个航空联手高铁运肺的新闻,他就是主角。”

文雪激动了,一把握住全明东的手说:“我叫文雪,高铁列车长,帮助你转送过肺源,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好呀,祝福你。”

全明东回过神来,“你就是救命恩人啊?”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唐越文说:“这事都巧上了,快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吧,说不准能进村史馆呢。”

全明东用手中的照相机,给唐越文一行人记录下了美好的时刻。关冰身着朝鲜族民族服装在各个景点前摆出各种姿势,让全明东给她拍下来,还说要发到微信朋友圈。

全明东也与几个人加了微信。关冰看到全明东传过来的美照,赞不绝口,说:“你拍得怎么这么好呀?”全明东笑了笑,说:“主要是你人长得美,咋拍都好看!”关冰笑着说:“倒也有不少人这么说!”

全明东说:“我在今日头条叫镜成镜头,是专介绍锦天村的风土人情的,现在有两万多粉丝,我可不可以把你在民俗村的美照发到上面,做一次旅游代言?”关冰一听想了想说:“怪不得你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个大V呀。没问题,照片尽管用,我也做一次网红。”

回到餐厅,八珍菜,五花肉,烤鳗鱼,辣白菜、打糕、大酱汤、冷面……上了满满一桌。关冰笑着说:“玩得真过瘾,这里太好了,难怪唐老板赚钱,估计游客来一次,还想来下次!”

唐越文尽量控制着得意的微笑,“哪里,哪里,民俗村再好,还得靠文大车长用高铁把人都拉到这里。”文雪听到这里,笑着说:“咱们是一条产业链的两端,合作顺畅所有人都受益的。修建高铁,也是为各个地方之间打通血脉。”众人纷纷点头。

唐越文今天显得十分兴奋,挥着手说:“大家尝尝菜,这家餐厅是一位朝鲜族大娘金英淑开的,刚才的摄影家是她的儿子,平时餐厅是她的儿媳妇打理,也是朝鲜族人,这里的菜绝对正宗。咱们边吃边聊天。”

四个玻璃瓶相撞发出边钟般清脆的声音,一口原汁原味的老汽水下肚,四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学校里的琅琅书声、金庸武侠小说、小豆冰棍、魂斗罗,还有校园的爱情故事从记忆的海底被一网捞起……

几个人聊得正欢,屋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人,身材瘦削,穿着一身藏蓝色工装,日照黑的面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面一双明眸炯炯有神。

唐越文立刻站起身来,笑着迎了过去,“马书记好!快快快,您怎么才来啊?”

马世宇一眼就看到了文雪,愣住了。文雪使了个眼色,很快,马世宇很老练地镇静下来。

马世宇抱拳道:“抱歉,抱歉,迟到了,一大早来了几家旅行社要签合同,应了个急。欢迎大家的光临。”

唐越文说:“他们是我的同学,多年不见了,聚一聚,也谈谈合作的事。”他站起身来,“我隆重地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刚才说起的锦天村驻村第一书记马书记,他可是这民俗村的发起人!”然后开始介绍几个同学,“这位是浙江宁波‘高丽城连锁餐厅老板朴明国,这位是敦化市高级中学的关冰老师,这位是高铁的列车长文雪。”

当介绍到文雪时,马世宇笑着说:“文车长我早就认识,她还是我的领导呢!”朴明国和关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唐越文自作聪明地说:“对对对,他们是一家人,都是铁路上的。”文雪微嗔道:“马世宇和我就是一家人,他是我的老公。”

唐越文有点瞠目结舌地说:“原来、原来……你们真是一家。马书记快坐,吃点菜,喝点汽水。”

和大家聊了几句,马世宇定了定神说道:“今天本来我该陪大家,可还要开一个支委会,几位支委都在门外等着呢,改天,我请大家。”

文雪忙说:“你忙吧,世宇,这里有我呢,我也帮你拉拉同学的项目。”

这时,娱乐广场内响起了用朝鲜语演唱的《阿里郎》,30余名身着传统服装的老艺人用鼓、锣、铜箫等朝鲜族传统乐器伴奏,一个小伙子还在表演朝鲜族特色的象帽舞。

小伙子象帽上的长带飞快地旋转着,随着速度的不断加快,帽带出现了视觉延迟,就像一个时钟分针秒针不停旋转,又像一个高铁车轮向前滚动,当到达一定频率,出现了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朴明国很有感触,回想起这么多年在外闯荡的酸甜苦辣,眼红了。他一步步从草根把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有了多家分店。他很有感慨地说:“当初我只带着一个背包坐着绿皮火车离开家乡,别提心情有多难受了,现在事业上了规模,不像以前压力那么大,我反倒有一些空虚。有时候去山庄度假,会静下来思考一下。赚钱不应该是人一辈子的唯一目的,而一个人的真正价值在哪里?现在想来人的最大价值应该是赋予别人价值,对于社会的贡献,我做餐饮对社会虽然有一定贡献,解决了一些人的就业问题,但是,我总想着为家乡再多做点事。这次我坐着高铁回来了,看到家乡的变化,更增加了我的信心。高铁缩短了时空的距离,乡村振兴、旅游是重要抓手,我们可以合作共赢。”

唐越文笑着说:“咱们可以合作呀,把你的餐饮店开进我的民俗村,租金我给你打折扣。”“没问题!”朴明国说:“我又有个新想法,就是在这里开一家怀旧主题餐厅和宾馆,餐住一体,把刚才咱们重温的元素融入其中,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80后,同学们看咋样?”

“那太好了!”关冰说,“我也要入股!”四个人爆发出清脆的笑声。

时间一秒一秒看似很慢,可到了某个时刻蓦然回首,却发现已过了许久,就快到国庆节了。

满脑子工作的文雪找到车队书记李勇,说:“书记,我有个想法。现在快到国庆节了,高铁沿线的各地都在搞各种活动吸引游客,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些活动,推介一下高铁沿线的旅游项目,助力脱贫攻坚,同时也提升一下旅客的体验。”

李勇想了想,说:“好,段党委一直在打造现代特色高铁文化,提出了‘文化融合、民俗融汇、心灵融入的理念,体现高铁服务国际化、品牌化的服务特色。我建议就在动车上举办一次‘喜迎国庆 动车文艺联欢活动,和旅客共同庆祝国庆节,在节目中可以融入地方旅游内容,吸引客流。这事就交给你去做。”

文雪临出门时,李勇又叫住了她,说:“打造样板,需要多少经费和我说!”

文雪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乘务员们进行策划,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排练。

心灵手巧的“动姐”们在车厢内精心布置了“欢度国庆”红色横幅,还为旅客发放许多小型国旗。国庆节前夕的最后一个班,列车一开动,脸贴国旗图案、手拿小型国旗的旅客们,在乘务员刘贺贺的带领下放声高歌,感恩祖国。

紧接着,一位美丽的“动姐”为大家献上了吉他弹唱《我爱你中国》,美妙的歌声引来旅客们热烈的掌声。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哪年成立的?”“是1949年10月1日!”在文雪的主持下,车厢内开始了有奖问答环节。

“本次客专沿线有哪些著名景点?”“长白山、松花湖、拉法山……”“安图县有哪些特产?”“人参、蒲公英……”旅客们踊跃地举手回答问题,一名“动姐”为回答正确的旅客献上带有民族特色的挂饰和一本高铁游宣传册,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文雪巧妙地把高铁知识和沿线旅游宣传内容有机地融入问答中,增加旅客的了解,争取他们成为“回头客”。

最后,在“我为祖国献祝福”的环节中,白发苍苍的旅客郑先生在乘务员准备好的信纸上兴奋地写道:“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祝福中国高铁越来越好,带我们看遍祖国的绿水青山。”

忙完了活动,文雪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次活动,大家利用业余时间准备了一个星期,都有些疲劳。她靠在车厢壁上,向窗外看去,连绵的山峦层林尽染、遍野秋叶有的火红,有的橘红,有的金黄,色彩斑斓、无边无际。“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她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文雪就要踏进35岁的大门了,想到这里,文雪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像窗外多彩的秋叶。六年在高铁的服务工作细节,似一场电影不断回放,有一丝丝忧伤缠住了她的心房,只因在她心中,对于高铁的爱从没设定过任何期限。

回到家中,文雪有点不知所措,头脑里既是满满的,又感觉空空荡荡的。她把自己的几套制服清洗了一遍,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然后坐到沙发上失神地看着微风轻抚着制服,她的思绪也随着轻轻摆动。

许久,文雪拿起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十多秒钟,马世宇才接起,他此时正在一家旅行社里,探讨长期合作项目。“文雪呀,有事吗?”“没事,你好吗?”文雪说。“我很好呀,今年我们镇肯定全面完成脱贫任务,你就瞧好吧!”马世宇满怀信心。“好,你也多注意身体呀。”

马世宇说:“好的,好的,我一定注意,太忙了,先挂了啊。”其实,他这几天有些头晕,腿也很痛,常常在夜里痛得睡不着。他怕文雪担心,就报喜不报忧。他想,自己这个年龄身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能是最近太忙了,觉睡得很少,吃饭也不太应时。可是他隐隐地有些害怕,倒不是担心身体,只是有些怕如果自己有什么问题,文雪和孩子怎么办。这个年龄,他没有倒下的权力!

国庆、中秋假期的前一个月,马世宇就已计划充分利用锦天村距离长白山核心景观较近,是进出长白山的门户的优势,为村民增加收入。

高铁网络的完善给旅游业带来了又一次发展的良机,马世宇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想要打好“高铁牌”,必须把服务放在第一位。

为了把来往长白山的游客留下,马世宇重点打造浓郁的朝鲜族民俗风情,在民俗村内演奏优美的民俗音乐,组织村民身着朝鲜族民俗服饰在广场中央载歌载舞,还邀请了延吉市专业艺术团倾情加盟,在中心舞台为游客举办小型音乐会。他还联系广告公司為村民种植的人参、蒲公英等本地特产设计了精美的小包装,都摆在展示台上。

他还找到全明东,专门做了一场网络直播,来推介家乡的旅游项目和产品,并为到场的粉丝赠送手工精酿米酒一瓶。

同时,马世宇又跑遍了各家旅行社谈合作,在这里增加旅游项目,吸引来自各方的游客,并联系许多线上的旅游APP,无论是购票还是订房,都给予不同程度的优惠。马世宇还通过文雪联系上了卡佳,希望她能带来俄罗斯的旅行团,卡佳满口答应:“我现在是中国的媳妇,也要让我的娘家人来看看安图的美景!”

不负所有人的期望,国庆节期间,长春、吉林去往延吉、敦化、珲春的高铁趟趟火爆,一票难求,大批游客乘坐高铁去延边州游玩,使得延边州各地的宾馆和旅店爆满,朝鲜族民俗特色餐馆几乎均在排队等号吃饭,锦天村也赚得盆满钵满。但是,马世宇没有止步,又开始提前布局新年的营销活动。

新年的营销活动像长江后浪推前浪,超越国庆活动的业绩。这时,马世宇却病了,他晕倒在民俗村里。

一觉醒来,马世宇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壁、白床单,连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三十多年来,他从未住过医院,对这里的环境十分陌生。他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眼前的白色物件都旋转起来,就像一张银河系的卫星图片。

文雪扶住丈夫的肩膀,轻声说:“先别起来,多休息一会儿。”听到妻子的声音,马世宇心里踏实多了,问:“雪,我这是怎么了?”

文雪说:“你在民俗村晕倒了,已经睡了一天一宿了,这里是县医院,刚才大夫给你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过来了,给马世宇又测量了血压、心率等项目,从未见过这场面的他,有点紧张。检查完毕,文雪随着医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急切地问:“我老公的病怎么样?”

这位医生翻了翻上次检查的结果,对比一下数据,想了想说:“就目前情况来看,各项指标还比较正常,眩晕有可能是睡眠不好、过度疲劳、体力透支造成的,当然,还要进一步做脑部的专项检查,才能确定。”文雪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医生又对她说了一些护理应该注意的事项,文雪说:“谢谢大夫!”转身准备回病房。

忽然,这位医生扶了扶眼镜问:“你是个高铁列车长吧?”文雪惊讶地看了一眼医生。医生说:“我一直戴着口罩,您不一定记得我,有一次通过高铁给患者运肺源,我也去医疗支援,在敦化高铁车站接的站,是您送北京来的医生到车站的绿色通道,后来还听说您还给那个医生配了眼镜,救了急。”

文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就是啊,就是啊,你们白衣天使穿的衣服都一样,我都没有认出来。”

医生继续说:“那次是咱们县首个肺移植手术成功案例,肺源接力传送很及时,高铁起了重要作用。”说起高铁,这位医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高铁给我们县带来太多的好处……”

补了几瓶葡萄糖,又休息了一天,马世宇的精神明显好转。专项检查过后,医生告诉夫妻二人,马世宇的身体器官没有病变的状况,问题不大,马世宇这才彻底放下提着的小心脏。

第二天,村里的许多贫困户自发的来看望马世宇,乡亲们站满了医院走廊。值班室内走出一名护士,明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严肃,她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大家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护士扫视了一下周围,继续说:“好,非常好。这里是医院,在这里医生需要集中精力工作,患者需要安静休息,所以,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有组织地进行文明探视,来,大家站成两列,男的一列,女的一列。”

护士继续说:“由于病房的空间有限,乡亲们最好派两个代表进去转达心意,这样探视效果也会很好。就前排的这位大爷和那位大姐吧!”张大爷和金英淑的儿媳被选中,他们排队齐步走进病房。

看到他们进来,马世宇急忙坐起身来,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张大爷上前一步说:“马书记辛苦了,你是为了我们大伙儿脱贫才累坏的,我们真是太感谢你了。”“可不是咋的!现在村里搞了这么多项目,我们的日子越过越舒坦,太谢谢您了!”金英淑的儿媳在一旁补充道。

马世宇忙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张大爷把乡亲们带来的水果放在柜子上,双手一摊,说,“我本来想带一支自己家种的人参,给你补补身子,可是回家一看,你组织国庆和新年的营销活动之后,家里的土特产全都卖出去了,连自己留的都被游客抢光了。”

马世宇听了,忍俊不禁地笑了,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几天里,马世宇的病房里来访不断。刚从省里开会回来的镇、村领导也赶来探望马世宇,他们带来了好消息:锦天村脱贫了。他们在实地核查和第三方评估中,群众不仅满意度高,且综合评价又位列全省第一名,令人欢欣鼓舞、热血沸腾。

转眼文雪离开高铁乘务队已经一个月了。

段党委提拔文雪任段职培科副科长,按说这是件好事,可文雪寝食不安。这天凌晨,她突然醒来,再也睡不着,起身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着旁边的水族箱,几条锦鲤正在水草和假山石中游得很自如。

现在,马世宇也圆满完成了扶贫任务,回到车务段,恢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发现妻子没睡在身边,他翻身下床,看到妻子站在客厅里发呆,他知道妻子刚离开心爱的高铁乘务岗位,有些失落,就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文雪。

文雪机械地接过水,眼睛却还在看着鱼儿。忽然,她转过头对马世宇说:“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是真的吗?”

马世宇想了想,说:“这话有些道理,但太關注于个体了,这段时间的经历,我有点体会,要想避免人生的痛苦和无聊就应该把我们个体的目标和国家的大目标结合在一起。眼界宽了,痛苦就少了!”

文雪点了点头。马世宇话题一转,“雪呀,一会儿能给我做个溏心荷包蛋吗?”文雪想了想,笑了。

窗外,一轮旭日渐渐升起,阳光穿过群山上笼罩着的一团团氤氲雾气照进现实,这就是延边的风景,可亲可爱,美丽如画,就像文雪第一次担当高铁列车长的那天清晨,也像初春的凌晨她做过的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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