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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兼具方志与档案编研成果性质的苏州近现代人物传记
——评《灯火阑珊处》

2022-01-04蒋卫荣

江苏地方志 2021年6期
关键词:著者编研档案馆

◎蒋卫荣

(苏州大学社会学院 ,江苏苏州215023)

数十年来,苏州市档案馆对各类颇具地方特色的档案文献征集工作卓有成效。如何让这批大多属于劫后遗存的珍贵文献,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挖掘其内在的历史文化价值,传承苏州地方优秀传统文化,是档案部门需要研究的。苏州市档案馆副馆长沈慧瑛通过经年累月对入藏苏州市档案馆的宝贵资料研读、梳理、用功,出版了多部个人著作,如《君自故乡来》《过云楼档案揭秘》等。

承蒙不弃,以《灯火阑珊处》(东方出版社,2018年出版)一书相赠。初览目录,分明是一部利用馆藏档案信息资源为苏州近现代各类名人立传性质的著作。全书共41篇,分为三辑,上辑11篇,传主均为女性;中辑16篇,传主均为男性;下辑14篇,是为曾在苏州为官、生活或与苏州有过交集与深度关联的官人、学人或艺人立传。可谓篇篇精彩,字字珠玑。笔者作为在苏州学习、工作、生活近四十年的“半苏州人”,对书中人物,除“何氏三花”、张充和、顾准、张青莲、顾颉刚、郭绍虞、胡适、黄炎培等近一半的人物略有所知外,其他大多是第一次听闻这些名人及其故事,如刺绣圣手金静芬、南社女杰张默君、常熟八大姓氏之一的庞钟璐家族、“天津杜月笙”潘子欣、漫画大师陈涓隐、冷月画魂、丝绸业大佬娄凤韶、国民党元老居正等与苏州的故事等。有些名人尽管也有一定了解,但并不清楚他们的过往经历,乡关何处,因何得名、成名,如华人世界中得享大名的夏济安、夏志清兄弟也是从姑苏城中庙堂巷走出去的学界翘楚。同样,略有所知的国学巨擘汪东,却不知其原名汪东宝及后因何故改名。苏州鼎鼎有名的大石头巷,早年暴得大名、出身大家闺秀、一生坎坷、长期颠沛流离,晚年本来可以苦尽甘来却遭意外车祸去世的现代著名女词人、学者沈祖棻便诞生于此。诸多相关信息或知识点滴只能由著者从档案中检寻并通过《灯火阑珊处》转述而获悉。从某种意义上说,《灯火阑珊处》为广大读者尤其是苏州读者打捞起了一大批大多尚不为人知且被有意无意忽略的苏州近现代名人。

苏州历史上是一个文人、学人、艺人、官人辈出的地方,但与大多数人的认知有所不同,苏州还是一个诞生过众多红色革命先烈的地方,还涌现了相当多的女先烈,如本书中介绍的陆家女儿陆兰秀、革命志士蒋宪端等,填补了大多数读者对苏州历史认知的大段空白。对于苏州的中共早期党组织史,书中述及苏州赫赫有名的九如巷张家,张充和之父张冀牖变卖家产创办私立乐益女子中学,聘请共产党人叶天底、侯绍裘、张闻天为教师,侯为校务主任,在校建立中共苏州独立支部,使乐益女子中学成为苏州早期中共革命活动的第一个据点。著者通过深入发掘这些征集文献中的核心、有价值的信息,为苏州近现代各类名人立传。著者通过深入挖掘内嵌在档案文献中的有用、有益、有效并值得弘扬阐发的信息内容,形成具有个人特色的著作类文本,向社会与普通读者推广、传播,这既是档案文献编研工作理应着力的方向与诉求之一,更是地方志编纂中人物板块不可或缺的部分。笔者以为,此类文体也是档案编研工作最合适的承载形式与呈现载体。

笔者将《灯火阑珊处》以方志编修与档案文献编研双重成果形式视之,就其内容所述不揣简陋,归纳几点。

一、叙事性

与传统的以原文编纂形式出现的档案文献出版物(档案文献汇编)不同,档案文献编研工作之成果与原文形式呈现的读物明显有异。寻求一种适合表述档案文献编研成果的承载形式,是档案文献编研工作亟须研讨的重要环节。以叙事为基础,选择介乎论文与散文之间的叙事性随笔文体是最为适宜的一种形式。截至目前,这种表述形式在档案馆及相关部门尚不多见。这种著者尝试写作的文体,能够融入厚重的人文情怀与扎实的文献功底、史实元素,从而避免落入一般散文内容不足、形式有余,抒情满怀、文献基础阙如的窠臼。如《灯火阑珊处》中所述,沈寿是生于苏州的近代刺绣大师,这是大家所知道的,其故事已入选中小学教科书。但是,她原名沈云芝,是何因更名沈寿的呢?这是大多数人所无从获知的。《灯火阑珊处》告知读者,1904年慈禧七十寿辰,各地官员纷纷谄媚以搏老佛爷欢心。沈云芝夫妇(其夫余觉)在官场朋友的怂恿下,决定为慈禧绣寿屏进献,于是创作了《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两幅绣品,慈禧大喜,遂赐沈云芝夫妇“福”“寿”二字,沈云芝由此改名沈寿。在两幅刺绣作品创作过程中,由于沈寿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在人物众多的《八仙上寿图》上,无暇兼及《无量寿佛图》,故而后者主要是由沈寿的学生金静芬完成的。这两幅作品虽赢得如潮好评,却在无意中“侵蚀”了金静芬的创作权。如果不是此书揭出真相,普通读者是无从获知金静芬实为幕后功臣这一细节的。

与传统的档案文献汇编的读者大多为研究人员不同,档案文献编研成果的读者群体,可以定位于大学毕业具有一定文史知识素养或诉求的非专业读者,若欲求其接受、传播这类作品,叙事性或曰故事性内容安排不可或缺,与叙事性如影相随的文字表述的可读性、趣味性也是必备条件。《人生只合住苏城》写女词人、学者沈祖棻,将其与丈夫程千帆的关系类比宋代的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昔日赵李今程沈”,表述有独创性,也有趣味性。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也是传播规律。可以说,可读性、趣味性是此类文章或读物必具元素。

二、角度选择的独特性

《灯火阑珊处》书影

包括地域性的档案文献编研成果中的人物传记在内,方志中传主写作无须面面俱到,但要有独特的视角,知道取舍,犹如画家画人需画魂,漫画家可以寥寥数笔便能勾勒、刻画出人物面貌与轮廓。《灯火阑珊处》中的多数文章较为短小,5000字上下。档案文献编研成果表述为个人传记,不同于动辄数十万言的专著类、学术性强的作品。以文章形式呈现给读者,就需要斟酌其表述角度。如,提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第一人、年仅十六七岁就编写出中国第一套系统规范的银行会计大学专科通用教科书《银行会计》的顾准,学术界已有多部顾准传记及阐述顾准思想的论著,但是《灯火阑珊处》书中的《铁骨柔情话顾准》依然有较大阅读价值。该文不是选取顾准作为思想家的定位,而是“铁骨柔情”的表现,如为了共产主义信仰而毅然决定放弃教授身份和月薪四百大洋、日穿吊带裤、西装革履的高级白领生活,离开繁华大上海来到苏北革命根据地,由业余革命者自愿转变成为职业革命家;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尽人身攻击、肉体摧残和心灵折磨,先后两次划为右派(为全国数百万右派分子中的“唯一”);不堪牵连重负的妻子与之离婚,在妻子被迫自杀后还是买来双人台灯,追思过往恩情;省下粮、油票准备留给儿女,表达父亲的舐犊之情;在临终前,五个儿女与八十多岁老母虽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真理,昂着头说“我就是不服”。文章还为读者简单梳理了故乡苏州——顾准的父辈及其家族尤其是伯父陈蓉生的简单过往。多数的顾准传记对这一段陈家过往旧事、源头大多语焉不详。顾准之父陈文纬先后迎娶有恩于陈家的顾家两位小姐,由此帮助陈家走出困境。后陈家移民上海。顾准生于上海,是陈文纬第五子,是顾二小姐庆莲的长子。同时,由于顾家与陈家确实不是寻常的儿女亲家,因外婆家要求,顾准随母姓。数百字的陈述为我们廓清了顾准为何姓顾而不姓陈的隐情。再如,位于苏州城中大公园东侧的万寿宫,20世纪50年代起更名为苏州人民文化宫,现今供苏州市老年大学使用。“万寿宫”这一名称的缘起正是1904年为庆贺慈禧七十寿辰由苏州士绅集资而建,此事及过程在档案中有明确记载。若要作万寿宫的文章,这个背景交代则不可少。而多数人对之不甚了了。这就是角度选择的问题。包括档案文献编研成果在内的方志人物篇叙事、述人的角度应该选择那些为人所关注且又往往被遗漏或非档案部门从业者无法获取的空白点及相关素材。

三、较强的专业研究性

至今档案系统多数人认为,档案机构非研究部门,无须刻意改变“编”多“研”少的现状。这种认知给档案部门带来了许多不可解的纠结。20世纪90年代始,相关部门将档案学的学科定位从历史学的二级学科调整为管理学大类下的图书情报与档案学一级学科,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档案学专业学生专业教育从课程设置到学业追求基本不涉文史学科及其内容,导致毕业生看不懂晚清、民国时期历史档案,哪怕是博士研究生毕业的从业者也可能勉为其难,人们的某些认知似乎有意无意忽略了档案学专业核心课程《档案管理学》中“价值鉴定”与档案著录的内在要求,两者均涉及档案文献原始文本的内容释读、分析与归纳。另一方面,就全国而言,类似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上海市档案馆、苏州市档案馆等在全国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档案馆馆藏档案中存有丰富、海量历史档案,或明清时期的,或民国时期的,这些档案馆大多将这些年代久远、特色浓郁的历史档案视为“镇馆之宝”,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的大多是此类档案文献。而作为档案学专业的毕业生或研究生无法阅读、阐述这些历史文献,终究是令人遗憾的。实际上,档案馆从业者从事历史研究具有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也是我国优良的历史传统,但当下档案界的基本与普遍认知是,历史研究是历史学界的工作,与档案界无关。档案从业者基本放弃了与档案文本相关的历史研究。尽管在我们传统的档案文献编纂工作中,也强调这项工作的研究性质,如选材、考订、加工、编排以及注释、按语的编写等环节也离不开一定的研究基础,但似乎还远远不够,与通过解读档案文献内容,将其转换为个人著述,以文章或专著形式呈现出来,两者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因为后者的研究性要远远胜于前者,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书中有一篇《娄凤韶:名震沪苏的丝绸业大佬》,文章介绍20世纪80年代属于国家大型企业、苏州纺织业的领头羊之一振亚丝织厂的前身振亚织物公司,其创始人是娄凤韶。娄出身贫寒之家,拜师学艺,怀抱实业救国理想,从20年代起便引进机器生产,改进工艺,俨然成为丝绸行业老大;不久经历1927年震惊全国的苏州丝织业工人大罢工,劳资双方两败俱伤,振亚织物公司也遭受重创。但娄凤韶通过艰难维持,驻扎上海,垫资输血,渡过难关。1937年以后,上海、苏州沦陷,娄凤韶经营的企业被日军占领。1942年夏天,娄凤韶被日本宪兵抓去,因其不愿附逆,遂遭严刑拷打致“面部青紫累累”,后不得不以钱消灾,但其对日军的痛恨时刻铭记在心。1949年,苏州、上海解放,他对子孙们说:“余毕生努力于事业,从未怠忽。今局面大变,然余将一如往日,尽此残生,力图企业之生存发展。”20世纪50年代,娄氏家族企业振亚、同章、承昌等实行公私合营,获得了最好的归宿。尽管全文不过4000多字,没有扎实的文献爬梳功夫以及对清末、民国年间苏州、上海的丝绸行业相关情况的全面掌握,轻易写不了这样的文章。在笔者看来,沈慧瑛女士已陆续出版的《君自故乡来》《灯火阑珊处》《过云楼档案揭秘》等编研成果中都属于研究性较强的作品。

四、取材的跨地域性

由于种种原因,甚至人为的原因,近代历史档案中源出同一全宗或类别的材料,往往被分散在不同的保管单位,很多甚至还是跨地域的。就本人接触的情况而言,也极其普遍。如近代司法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是集中保管中华民国国家级机构形成的司法材料所在,但全国许多省级档案馆甚至地市级档案馆保存的国家级司法档案也不在少数。若对这方面的材料,开展信息资源开发利用,便存在一个材料的跨地域性问题。

《灯火阑珊处》一书中许多内容亦涉及这一问题。如陆兰秀和沈祖棻,她们的个人档案主要部分并非保存在她们的故乡,而是更多地保存在武汉大学档案馆内。所以,《灯火阑珊处》中《人生只合住吴城》《陆家女儿如兰秀》等篇,取材主要来自于武汉大学档案馆馆藏。假如取材仅仅局限于著者所在地档案馆及其他文献收藏机构,有些选题或文章就只得放弃。

因此,从事档案文献编研与人物志编修工作,其工作性质决定了此行必须如司马迁那样,不仅需读万卷书(档案),更要行万里路,寻访与选题有关且恰恰不属于所在地文献收藏机构所藏的素材。而今在苏州市档案馆“吴门珍档”中陈列的有关“何氏三花”中著名核物理学家何泽慧生前用过的办公桌、工作服及模拟塑像,起点也是著者在沈阳市档案馆参观家庭档案展览中看到“何氏三花”之一大姐何怡贞的照片并为其所吸引,通过协商,将何怡贞照片档案电子版引入苏州市档案馆,由此也丰富和完善了原本馆藏何氏家族较为零碎的档案文献与资料的不足。

五、“我”在其中,亦入文中

书中《走近张充和》《历史进程,匹夫有责——访周有光先生》等篇,不仅素材取自馆藏其个人或家族材料,著者还利用各种可能条件,涉足当事人府上或现场,对当事人进入深度采访与细节解读。叙述中,将著者个人融入文本中,真正秉持一种“理解之同情”态度。这不仅缩短了传主与著者的距离,也拉近著者与读者的距离,故更容易引起读者共鸣,悄无声息将读者带入所述历史场景。若干篇涉及著者征集及其与传主交往过程。书中有一篇讲述苏州张氏十姐弟中“小五弟”张寰和的文章《历史瞬间定格在镜头前》。著者直接通过翻看传主珍藏的照片来感知苏州近代社会的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斗转星移;聆听张寰和讲述自己的摄影故事,描述、解读自己及其家族的历史。《灯火阑珊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也是值得一说的优点,即以档案为线索,但又不拘泥于档案,与档案征集工作相融合,开展文献调查或实地走访。实际上,这种情况在传统的档案文献编纂工作实践中也不乏其例。如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大型档案文献出版物——“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丛刊”之《戊戌变法》中便选取了大量非档案类的文本。《灯火阑珊处》第一辑中的第一篇《可爱可悲话芸娘》,由于传主生活清乾隆年间,年代较早,遗留下来的档案文献迹近于无。但其夫沈复《浮生六记》文本,则稍有文史基础的读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复笔下的芸娘被林语堂誉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著者作为一个女性,其文将一个至真至爱、至情至性,聪慧多情,生活情趣盎然,又具有极高文学修养、能吟“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诗句的女子,最后却不见容于公婆而客死他乡的故事写活了。受众中一定有许多读者能感同身受,著者为我们描述的这个才女形象迟迟不会消逝。笔者以为,这与著者的深度融入感——“我”入其中、亦在文中是分不开的。

阅读环境改变与读者信息偏好对各类读物的传播具有重要影响。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公众或普通读者的阅读经历与偏好经历了一个转换过程,与20世纪80年代及以前的大众阅读偏好存在显著差异。读者接受的文字读物由小说、诗歌类即虚构类的文本转变到以非虚构类为主的文本上,甚至有人直接将如今人们因信息接收方式的偏好改变而称作“读图时代”。档案文献编研成果便属于非虚构类文本,且理应是其中的重要构成之一。谨慎选题,研精覃思,操作得好,这类题材作品完全有可能成为受读者欢迎和青睐的文类。著者《君子远方来》 《灯火阑珊处》 《过云楼档案揭秘》等作品,无不基于档案或来自直接的人物访谈(即今口述史料或口述档案),无一字无来历,无一语少根据;文字叙述风格上属于白描式陈述,字里行间流淌着著者对时代风云变幻、世事吊诡的慨叹,凝思垂泪,略带文艺范的书名蕴含或内嵌了对历次政治运动、社会事件、知识分子政策的理智分析与理性判断,这也是方志人物的地域性使然。

全书各篇源发自《中国档案》 《档案春秋》 《民国档案》 《档案与建设》等档案专业期刊,且大多为专栏文章,写作时可能有字数限制,多数文章的篇幅便被限制,压缩在三五千字之间,让人觉得读后不太过瘾,篇幅上稍感不足。有些篇目若能再增加数千字,则更能满足读者的心理欲望,阅读体验会更好。

正如为《灯火阑珊处》作序的著名学者、苏州同里人蓝英年先生所言:“我爱读这本书,爱听这些故事,不仅因为我是苏州人;不是苏州人读了、听了也会入迷的,既长了知识,也是一种享受。”笔者对是书的读后感受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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