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周卫东 执行/苏隐没

高考结束后，学校忙不迭地让我们搬进了新教室，门口的班级牌也由高二变成了高三。老秦说这是让我们能尽快进入角色，要有紧迫感。

老秦把“角色”这个词咬得很重，在她看来，我们还是一群孩子，分不清轻重。哪怕到了紧要的关头，我们还能像海绵挤水一样挤出时间去打篮球、上网、看小说……

与老秦的看法不同，我们觉得“紧迫感”这个词是与生俱来的。从初中起，我们就在学习上一直“紧迫着”，下棋、打球等早就成了不务正业，这让我们尤其珍惜课间十分钟和回家路上的半小时……

老秦是我们的英语老师、班主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她是个严肃而活泼的人。

天空寂静而沉闷，接着暗下来，闪电和雷鸣先后到来。操场上一波又一波的雨浪被疾风推动着往前翻涌。瘦削的脸庞埋在书桌之后，有人向上推了推眼镜框，望向窗外，这是初夏的六月，大雨和炎热一同抵达。

1

搬进高三教学楼没多久，学校就召开了家长会。妈妈拿着笔记本密密麻麻记了几页，还不让我看。作为班长，我全程都在家长会现场……所以，不让看就不看吧。

可是，自那之后，妈妈每天早起给我做起了早餐，这让我很不习惯。每天听见她开灯，在厨房里忙活，在锅碗瓢盆声中叫我起床，这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毕竟，这是过去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待遇。从前，妈妈算得上是一个散漫的人，对我秉持放养的态度，使得我在过去十几年都“野蛮”地生长。

日子不紧不慢，我在高三悠闲自在。妈妈却像一个临阵的士兵，荷枪实弹，随时准备冲锋在前。

她耐心地寻找应对家有考生的方法，通过各种途径找历年高考状元的笔记，加入“名校女儿妈妈该怎么做”的微信群，给我制订详细的计划表……事已至此，我只好安慰自己，幸好这一年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并不长。

2

暑假过后，我没有看到老秦。宋梓玥老师来代课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别的不说，到了高三怎么会轻易地换老师呢？

虽说每年暑假老秦都会满世界旅行，但也不会因此耽误工作。所以，关于老秦可能结婚生子的谣言已经按不住了，熊月听到这些很不快，她站起来说：“你们别瞎猜了。”然后又拍拍我的肩膀，“姐姐，你是班长，你去问问？”

“准备上课。”我丢下这话就坐回自己的位置，留下一脸蒙的熊月。

开玩笑，宋梓玥老师是谁，“四大名捕”之一啊。我有必要现在直接去撞枪口吗？我心里想。

3

但该撞枪口时还得撞。

这天，我在家无意中唠叨了一句：“高三的知行楼真是太远了，我们每天傍晚放学后吃饭都得跑着去食堂，饭都吃不饱就要赶着去上课，太惨了！”

妈妈听后，仔细地问起来：“你们不是18：15下课吗？”“到食堂要几分钟？”“高三没有错峰下课吗？”

看这架势，我赶紧打住：“还好，还好。”

妈妈却紧蹙眉头：“高三的教室远，学校应该考虑到啊。不行就错峰下课，怎么能让学生吃不饱去上课呢？”

我说：“妈，这多大点事儿，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妈妈看了看我，说：“吃饭，吃饭。”

我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对，我以为。

后来，宋梓玥老师找到我说：“徐景，你是每天放学先打半个小时篮球吗？”

“是的，宋老师。”我不以为意，这事儿以前老秦是默许的，并且我也没因此迟过到。

“那你上18：50的晚课很匆忙吗？”

“还好，还好。”

“还好？”宋梓玥老师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身为班长，领着同学打篮球耽误吃饭的时间，你还投诉学校的安排？”

“我什么时候投诉学校了？再说，打球是大家自行去的，哪能说是我领着的？”

“你自己好好反思，饭都吃不好，还怎么上课？”

4

“我没投诉学校啊。我就是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说放学时能不能安排错峰下课，高三的教学楼太远，学生排队打饭的时间太长了。”妈妈说。

“还真是你，你给她打什么电话。这事儿搁老秦那儿也就算了，这宋梓玥老师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再说，她又没抓到我，凭什么说我打球耽误了吃饭时间？”

“打球？”妈妈瞬间就抓到了关键词，她说，“你们篮球场是比食堂更远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给宋梓玥老师打电话。”我有点着急。

“我不能打电话吗？我思前想后才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的，谁知你是因为打球没好好吃饭呢？”妈妈音量高了起来。

“我去找宋梓玥老师。”我把碗一搁，直接跑出了门。

5

后来，爸爸说，妈妈当时慌了。妈妈打电话让爸爸赶紧回来。

妈妈不敢去学校，生怕场面无法收拾。

“我还能怎样？”我说。

“她现在比较慌张，越慌张就越容易出错。但是你也不对，你明知道她是关心你，还非得选择她无法掌控的方式跟她对峙。”爸爸心平气和地说。

“我也没想那么多啊，当时气急了，就想出去透透气。”

“那后来呢？你和宋老师怎么谈的？”爸爸问。

“宋梓玥老师不让我们打篮球了……不过，我也没坚持，因为宋老师都快被我气哭了。她直接让我去找老秦。”

后来我才知道，老秦是因为身体状况在外地住院，又因为不想我们太担心，所以恳请宋梓玥老师代课并替她保守秘密。

6

我拿着爸爸的手机给老秦发微信，第一句话就是：“老秦，你这不仗义啊！连这也要瞒着我们？”

老秦说：“徐景，你这话跟宋梓玥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我反驳道：“宋梓玥老师？她才不会。”

老秦解释说：“这你就不明白了。你们才同她接触，因为不了解产生了误会。其实，宋梓玥老师是一个非常认真也非常重情义的人，我拜托她替我保守秘密时，她就说也许同学们不想这样选择呢。我们总是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没有从学生的角度去思考。我们认为重要的事情，在同学们看来可能并不重要。”

老秦还说：“她接手班级不到半个月，已经对班里所有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每个人的性格和特点。她知道你喜欢打篮球，可高三课业繁重，如果你们每天都不吃饭便去学习，那么最终垮掉的就是身体了。”

我想了想，说：“老秦，你好好养病，我们等你回来。”

老秦说：“放心，我肯定会在第一次模拟考试前，去验收你们的学习成果。”

7

妈妈还是每天给我做早餐；她还是会在打扫房间时翻看我课本里有没有小纸条；她还是会观察我是不是心情不好，不敢说太重的话；她还是会刻意放松表情来告诉我她有很大的改善，让我不要有压力；她还是会和宋梓玥老师保持紧密的联系，时刻注意我的动向；她还是会隔三岔五地和爸爸讨论该怎么教育我……

妈妈觉得爸爸不怎么管我。

自上次的事情后，爸爸坚持每周陪我打一次篮球。

爸爸说：“我们只想你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为人父母，对孩子敏感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我们有什么地方让你有压力或者不舒服，我希望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如果无法心平气和，就写信转达，可以吗？”

“我明白，我有时只是想缓解我妈的焦虑，不想让她太操心。”

“也许，这番操劳对她来说是乐在其中呢？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认为最妥当的方式和世界相处。有时候，换个角度，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思考问题，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爸爸说。

我点点头说：“打球。”

看着灯光下奔跑的影子，我拍了视频发给老秦并说道：“我们将继续全力以赴！周末快乐，老秦。”

老秦说：“等着，我下周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