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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浮现》的结构主义解读

2021-12-09汪洁婷

西部学刊 2021年21期
关键词:自然生态异化

摘要:《浮现》作为阿特伍德早期代表作,对其研究多从主题分析入手,极少从结构主义视角进行解读。运用托多洛夫叙事理论,可见小说中所有人物都在围绕“追寻”这一谓语动词展开,五位主人公、三条线索、三种“追寻”模式,在时间上有因果连续关系,在逻辑上存在“转化”关系,共同构成小说的叙事框架。作家运用结构主义叙事手法展现现代人普遍的生存困境,构建出一个现代性压力下异化的现实世界,创造性地融“追寻—得到”传统模式与“追而不得”现代模式于一体。通过两种模式的比照映衬,构建了小说的框架和主旨,即人应该如何存在。

关键词:《浮现》;追寻模式;异化;自然生态

中图分类号:I3/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1-0129-03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作为一位享有盛誉的加拿大作家,人们对其作品的研究成果颇丰。从主题和内容来看,有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两性政治、国家和民族身份意识、叙事艺术、文学传统和互文性、生态思想、社会形态批判这几大方面。从研究方法来看,主要集中在主题分析、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叙事、后殖民主义等视角[1]。《浮现》作为阿特伍德的早期代表作,学者对这部作品的解读主要集中在女性主义和生态主义两大领域,研究方法多从主题分析入手,极少从结构主义角度进行解读。本文使用茨维坦·托多洛夫的叙事理论,证明阿特伍德采用了“追寻”模式作为《浮现》的主要叙事框架,并分析此叙事理论如何体现小说的核心主旨,即人的异化以及针对该问题开出的解药——人与自然生态达成和解。

一、“追寻”模式构建的叙事框架

托多洛夫认为,叙事作品是一个陈述句的扩大,小说的基本结构与陈述句的句法可以类比,对作品的分析要在语法上进行。陈述句中的谓语动词可归纳出若干基本类型,同理,各类小说中也有常见的谓语,如爱情小说常用“追求”“接受”,侦探小说常用“犯罪”“侦破”等[2],小说中的谓语动词可以随情节演化而“连接”或“转化”。在标准语句即主语+谓语+宾语的格式中,小说中的人物相当于主语,他们的行动相当于谓语,他们行动的对象、结果相当于宾语。综观《浮现》,所有人物行动都可归结为“追寻”二字,因此“追寻”是本小说的主要谓语动词,追寻结果可细分为:(1)X追寻,找到,又失去Y;(2)X追寻,但未找到Y;(3)X追寻并找到Y。(X=追寻中的人物;Y=期望得到的人、物或状态)。《浮现》中的“追寻”语法,可分为三条主线、三种追寻模式。

第一条主线是寻爱之旅。小说围绕两对情侣展开——乔和我、大卫和安娜。乔是主人公“我”的男友,因追寻爱,跟我回老家,提出结婚,被拒绝,后返回找“我”,未果,追寻模式为“追寻—失去”。安娜是大卫的妻子,因追寻爱,跟随伴侣出行。从结局看,安娜似乎并无明显“失去”,但从旅途种种经历却可看出,两人并无爱情,可归为“追寻—未得”模式。同时,小说通过回忆方式,讲述了“我”早前的恋爱经历。“我”爱上美术老师,未婚先孕,老师安排“我”堕胎,后分手。“我”追寻爱情、失去爱情的经历属“追寻—失去”模式。整部小说看似寻爱之旅,不如说是无爱之旅。

第二条主线是追寻自然之旅。大卫跟着“我”去家乡感受自然,放松心情。他花光存款,买胶片,租摄像机,准备沿途进行自由拍摄,回去剪辑成《随意样片》。最后,拍完的胶片被我一股脑倒进河里,大卫的导演梦就此完结。大卫经历了“追寻—失去”模式。我父亲则从一开始就亲近自然,最终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而亡,属“追寻—得到”模式。

第三条主线是“我”的寻父之旅。小说起源于“我”收到父亲邻居的信,告知父亲失踪,便携爱人和友人回出生地寻父。“我”根据父亲的画、信和地图上的标识,潜入白桦湖寻父未果,几天后钓鱼的美国人从湖里勾上了父亲尸体,“我”找到父亲的同时也理解了他的行为动机和精神诉求。与寻父之旅并行的线索,是“我”从远离自然,过度到适应自然、亲近自然,并借助自然力量,重新认识自我、灵魂升华的过程。因此,寻父之旅遵循“追寻—得到”模式。

利用托多洛夫叙事理论,可见小说中所有人物都围绕“追寻”这一谓语动词展开,五位主人公、三条线索、三种“追寻”模式,在时间上有因果连续关系,在逻辑上存在“转化”关系,共同构成小说的叙事框架。

二、“追寻”模式构建的异化世界

阿特伍德作为加拿大文学领军人物,其作品关注对象不仅限于女性,还拓宽到对所有人生存状态的思考上。同时,在写作手法上也实现了对传统的颠覆和创新,巧妙地运用结构主义叙事手法展现现代人普遍的生存困境,构建出一个现代性压力下异化的现实世界。

在传统的“追求—得到”模式中,主人公最终会得到寻求的东西(即使他已经死去),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会被他的努力改变。托多洛夫认为:“传统的寻求过程在某些方面是拯救性的。”[3]而《浮现》却背离传统语法,运用“追寻—失去”模式,反映现代社会与传统的背离,揭示现代社会存在的普遍异化现象。异化是指在异已力量作用下,人类丧失了自我和本质,丧失了主体性、精神自由和个性。异化阻碍了人的自我追求,使人变成非人,人格趋于分裂;使人难以沟通、无法交流,压抑而孤独,进而丧失爱的能力。如果说传统模式反映了救赎的世界观,新模式则体现了无望无爱的世界观。

《浮现》通过模式创新,诘问人类是怎么从“追寻—得到”的英雄模式沦为“追而不得”境地的。两对情侣的寻爱之旅以失败告终,本质在于人的全面异化。“我”和乔平时说话少得可怜,语气毫无感情色彩。“我”把自己包裹在谎言里,分不清真实和虚假,明明没结婚没孩子,却自以为有前夫和孩子。“我”的所有人际关系都非常脆弱,安娜是“我”最要好的女性朋友,“我”认识她却只有两个月。安娜和大卫的关系不仅缺乏了解和沟通,也缺乏信任和忠诚。大卫直言不讳,“我们很少交谈,除非有别人在场。”[4]171不多的言语交流充斥着恶意贬损。安娜称大卫是“认识的人當中最为卑鄙的小人”[4]120,大卫则说“跟我结婚的是个傻瓜”[4]171。两人的关系满是欺骗、伤害和报复。安娜每天早晨都在大卫醒来前溜下床化妆,晚上熄灯后才爬上床,因为大卫不喜欢她不化妆的脸,她化过妆的脸成了她真正的脸,而她的灵魂被锁在金色的化妆盒里。大卫频频出轨,事后还告诉安娜,美其名曰是诚实。两人以互相出轨报复对方的不忠,婚姻是永无休止的斗争。大卫喜欢让安娜哭泣,并且忍受不了安娜爱他。在畸形的情感世界里,安娜丧失自我;“我”和大卫趋于人格分裂;乔所爱非爱。人成了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爱情成了操纵人的砝码,道德的败坏是人对自身实行的惩罚。

异化还表现为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四人都忘记或贬低自己的出处,这是人失去自身价值的开始,进而人的存在、尊严和意义统统不见了。从家庭关系看,“我”母亲去世,父亲消失;“我”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回忆不起父母的样子;“乔从不提他的父母,安娜说她的双亲太不重要了,而大卫把他的父母称作猪。”[4]15从社会关系看,四人毫无存在感,或被动接受社会安排,或完全不被社会认可。“我”想做艺术家,却听从老师的意见,做了插图画家;在男友安排下接受堕胎,在决定自己命运的重要时刻被剥夺了决定权;“我”听从出版商的意见,模仿一切出版商感兴趣的东西;小说从头至尾抹去了“我”的名字,抹杀自我的主人公自然不需要姓名。大卫尝试过各种工作,没一个做得长久,最后一次做导演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乔作为制陶师,制作陶器的唯一出路是杂乱不堪的地下室。安娜的工作只字未提。四人全都丧失自我,在社会压力面前无所适从。

人的异化,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最后演变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异化。哲学家西奥多·阿多诺认为,异化是人类为不断控制和掌握自然而付出的代价[5]。小说中可见,人类正一步步离开自然之家,在摧残自然的同时走向自身的堕落。安娜只追求物质享受,物质成了精神的主宰,对自然的亲近被对物质的崇拜取代。当大家决定多呆一周时,她因没带够化妆品和香烟,充满恐惧和绝望。决定返城时,她说“回到城里,我可真高兴,又能购物了”[4]206。大卫和乔貌似亲近自然,但他们摄像机拍摄的却全是对自然的残害,从剥了皮的驼鹿,到砍下的大树,从被自己杀死的鱼,到被别人杀戮的苍鹭,他们都兴高采烈地进行拍摄。自然的价值对他们来说,只在于作为“物”或工具的使用价值。“我”感叹“我们对动物所做的一切也可以使用与我们自身”[4]144。果然,大卫已不满足与拍摄自然景物,竟命安娜脱光衣服供他拍摄。大卫不仅从对自然的蹂躏中获得快感,还将折磨对象对准自己的同类。阿特伍德向读者展示了现代文明与淳朴自然冲突之下,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是如何发展为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的,而人对自然的征服和控制又反过来強化了人对人的征服和控制。

在传统模式中,即使英雄在追寻过程中死去,世界会因他改变,某种重要的东西会最终获得,因而具有救赎性质。作者刻意背离传统,在“追而不得”语法中,无人从追寻过程中获得新的启示,或改变自身。从开始到结束,人物始终带着缺失。乔和“我”以恋人开始,以分手结束;安娜和大卫靠相互欺骗、报复和伤害达成不稳定平衡;我的初恋以失败告终;大卫的导演梦破灭。人物有追寻却无获得,有的只是缺失和迷茫。作者巧妙地借助颠覆式叙事模式,展现了现代社会中人的全面异化,任何追寻都无法实现,救赎是不可能的。

三、“追寻”模式构建的救赎之路

《浮现》通过“追而不得”模式,展现了现代畸形社会的畸形人,反映了作者对现代社会中人与人、社会及自然异化关系的控诉及在此状态下追求自我面临的困境。人类以征服自然为荣,以征服自然取乐;现实世界里,人类用破坏自然同样的方式互相残害,在精神上相互折磨,彼此猜忌,人类世界像贫瘠、肮脏、丑恶的荒原。阿特伍德曾言:“是人对大自然更具破坏性,而不是大自然对人更有危险性。而且,就人而言,破坏大自然就是自我毁灭。”[5]相反,人只有回归自然,才能找回失落的人性,消解自身的异化,修复爱的能力,实现自我救赎,完成精神重建。为此,作者安排了两段“追寻—得到”模式,与“追而不得”模式形成鲜明对照,并试图通过这两段传统模式为人类困境提供解药,指明只有回归传统,归于自然,人才能找回本真,拯救现实世界。

父亲是第一位遵循传统模式得到救赎的人物。为保护家人免受外界侵袭,父亲把家选在离最近村庄十英里外的孤岛上,过着早期开拓者的生活,“避开工业革命的腐败人群。”[4]42父亲敏锐地察觉到,人缺乏理性,动物反而是始终如一的。“我”最后悟出,父亲“意识到自己是个闯入者:他盖房屋,建栅栏,燃炊火,辟路径,这一切都是在亵渎神灵……他想让这一切都结束,让界限消失,让树林回到被他砍掉前的样子,他想做出补偿”[4]234。父亲追寻自然而居,最后选择与自然融为一体而亡,为让自然恢复原态,甚至尝试抹去自己的痕迹,可以说死得其所。父亲是小说中与自然最亲近的人,也是精神最健全的人。通过父亲的追寻,小说传达了人类应该和自然及动物性保持一致,人只有认识到自己的动物性,才能更好地发展理性。人一旦无视人作为自然客体之一的属性,就会狂妄和物欲膨胀,最终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误导下渐行渐远,偏离人性,带来不可预见的灾难。健全的自然等于健全的人,追寻健全的自我就要追寻自然法则而生。

“我”是另一位通过传统模式获得重生的人物,是小说中唯一因追寻获得启示,改变自我,恢复平衡的人。“我”被塑造成传统小说中的英雄,在达成目标前历经千难万险,每次历险都是一次情节转化,推动我从不平衡回归平衡。从城市进入荒原,突破不适,适应自然;从与乔的情感纠葛中走出来,承认自己的真实情感;看穿大卫和安娜和谐外表下的虚假和平;揭开用谎言包裹过去,看清背后真相;与外来捕猎者对抗;从带大卫去捕猎的同谋,变为毁掉录像带,切断与大自然为敌者的联系。每次历险都是一次蜕变,直至重生。“我”追寻父亲的过程也是“我”走近自然,回归自我的过程。潜入湖底的时刻有高度象征意义,它不仅是身体的运动,更是精神的再造,象征“我”接受自然洗礼,找回自己的灵魂。回归自然的“我”从身体到精神都经历了蜕变,实现了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并获得了繁殖的力量。繁殖象征着新生和希望,与异化世界的贫瘠和无望相对。作者借此揭示了“浮现”的双重含义,既指“我”的身体从水下浮出,也指“我”精神上的复苏。

作者通过“追寻—获得”语法,塑造出父亲和“我”这一传统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意在强调人类自我救赎之路。阿特伍德刻意利用“追而不得”模式,与“追寻—得到”模式进行鲜明比照,揭示现代性压力下异化的人无一例外陷入“追而不得”的死循环;同时,通过“追寻—得到”模式,指出解决问题的路径,即人只有回归自然,才能找到失落的人性,实现自我救赎,完成精神重建。

四、结语

《浮现》展现了阿特伍德高超的驾驭结构能力,小说融“追寻—得到”传统模式与“追而不得”现代模式于一体,并通过两种模式的比照映衬,构建了小说的框架和主旨,即人应该如何存在。作者借此表达了对人类生存各方面的关怀:自我的内在世界、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等。其作品促使人们认识到现在所处的异化生存状态,对无视并残害环境的势力提出抗议,并传达出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即“某个人既非杀人者也非受害者,可以与世界达成某种和谐,一种建设性的或者创造性的和谐,而非破坏性的关系”。在阿特伍德看来,异化的社会,不仅会毁灭自然,还会毁灭人类自身。相反,恢复对自然的敬畏,相信其神性的存在,是拯救自身不可或缺的力量。只有放下人类中心主义的文化,在与自然的和谐中,才能消解生态危机和人类社会自身的困境。

参考文献:

[1] 丁林棚.自我、社会与人文: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小说的文化解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2.

[2] TSVETAN TODOROV.The Poetics Of Prose[M].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7:42-52.

[3] 张中载,赵国新.文本·文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184.

[4]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浮现[M].蒋立珠,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 THEODOR ADORNO.Aesthetic Theory[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8:162.

作者简介:汪洁婷(1983—),女,汉族,上海人,上海健康医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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