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层空间条约》的正式生效，标志着人类和平探索太空进入了新的阶段。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军事卫星领域，为了争取太空优势，保卫国家安全，美苏两国均开始了对反卫星武器的研发。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苏联的反卫星武器进展迅速，与美国相比优势明显。卡特政府时期，美国的政策由福特政府末期的全力获取反卫星能力、发展无核反卫星武器转向为通过美苏谈判废除两国反卫星武器能力、停止发展反卫星武器。随着《总统审查备忘录第23号文》被批准，美国将废除苏联的反卫星武器能力作为谈判的首要任务，卡特政府的对苏谈判立场就此确立。

关键词：美苏反卫星武器谈判;反卫星武器;美苏关系;国际军控;冷战

中图分类号：K153;TJ8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1-0032-04

随着冷战局势的变化与科技的发展，在人类脚步踏入太空的同时，军事需求也一起进入了太空。军事卫星的部署与应用凸显出太空在国家安全领域的重要地位，作为应对措施，美苏两国开始发展反卫星武器。直到今天，美俄两国已经掌握多种反卫星武器系统。太空是人类的共同财产，探索和利用太空涉及人类的共同利益，太空安全需要国际社会的共同维护[1]。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美国卡特政府曾试图推进美苏两国达成禁止和销毁反卫星武器系统的军备控制谈判，但最终功亏一篑。

国内有关反卫星武器的研究多以军事科学类论文为主，主要是关于反卫星武器系统的介绍、研发、评价与应用。如金鑫等《反卫星武器发展的相关问题研究》[2]、温羡峤等《国外反卫星武器发展述评》[3]、何兵等《国外反卫星武器发展现状及趋势》[4]、殷礼明等《美俄天基反卫星武器的发展》[5]、霍梦兰等《美国反卫星武器发展方向及启示》[6]、苑立伟等《美国反卫星武器综述》[7]、刘晓恩等《美国空间武器发展分析》[8]。

另有一些研究从国际法与外层空间相关公约的角度来评析反卫星武器的应用，如王君《防止外空武器化问题及其前景评估》[9]、赵耀东《外层空间反卫星武器法律规制研究》[10]、周艳丽《防止外空武器化的国际法律制度探析》[11]、王杨《论卫星干扰中的自卫权适用问题》[12]、杨彩霞等《论中国发展反卫星武器的合法性》[13]。

在国内研究中，有关美苏反卫星武器军备控制谈判的相关研究较少，从国际关系史視角考察这一问题的文章也较少。刘华秋主编的《军备控制与裁军手册》[14]在介绍防止外空军备竞赛这一主题时提到了美苏反卫星武器谈判。本文就卡特政府对苏反卫星武器谈判的缘起进行探讨。

一、卡特政府前美苏两国反卫星武器的发展

1957年10月4日，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Sputnik-1），人类就此进入太空时代，轰轰烈烈的美苏太空竞赛就此拉开帷幕。美苏两国在太空领域展开竞赛，耗费巨大。尼克松执政后期对苏缓和，美苏开始在太空领域进行合作，两国开展了具有和平象征性的阿波罗—联盟测试计划（Apollo-Soyuz Test Project），试图让美苏两国宇宙飞船在太空中对接，以展示两国在太空领域的和解。这一设想最终在1975年7月17日实现，美苏太空竞赛就此结束。

虽然表面上的太空竞赛结束了，但是美苏两国在国家安全领域的竞赛并没有结束。随着侦察卫星、遥感卫星、通信卫星等有军事价值的卫星相继诞生，太空在国家安全领域的的地位逐渐凸显出来，“在未来战争中，谁能控制外层空间，谁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2]为了防止人类共同享有的太空沦为大国争霸的血腥战场，在热爱和平的各国人民的努力之下，第十八届联合国大会于1963年12月13日一致通过题为《各国探索和利用外层空间活动的法律原则宣言》的第1962号决议，禁止各国将核武器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放入绕地球轨道与其他天体。在1966年底，《外层空间条约》（Outer Space Treaty）在联大通过，这一无限期有效的条约于1967年10月10日正式生效，标志着人类和平探索太空进入了新的阶段。《外层空间条约》规定了从事航天活动应当遵守的十项基本准则，也被称为“太空宪法”。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军事卫星领域，为了争取太空优势，保卫国家安全，美苏两国均开始了对反卫星武器的研发。美国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论证并探索第一代反卫星武器，特点是“以核反星”，将核弹头直接发射到太空中的相应位置，利用核爆炸所产生的核辐射与电磁脉冲实现对卫星的破坏。但由于这一做法不仅成本高、污染大，而且政治影响与国际社会阻力也比较大，因此美国方面仅进行了一些技术实验，并未投入使用。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美国开始试验动能反卫星导弹。在里根执政时期，这一反卫星武器进行了实际发射并取得成功。与此同时，美国方面也开始尝试高能激光反卫星武器等其他武器[4]。

这一时期苏联的反卫星武器则进展迅速，与美国相比优势明显。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苏联军队五大军种之一的国土防空军成立了空间防御部，开始着手反卫星武器的研发，并很快拿出了名为“背景1”（Backdrop-1）的反卫星武器计划。与美国技术路线不同的是，苏联方面从最开始就放弃了核武器方案，他们选择了向太空发射拦截卫星撞击目标的方式。这一方案从1963年开始研制，到1968年10月开始测试，由SS-9洲际弹道导弹将重达3吨的拦截卫星发射到距离地面高度200—1000千米的作战空域，通过数台发动机调整轨道与位置，并在进入目标卫星附近后引爆战斗部，摧毁敌方卫星。这一时期“背景1”反卫星武器共测试7次，其中成功5次，虽然这一方案有着很多局限性，但这依然让苏联成为了当时唯一拥有实战型反卫星武器的国家。在卡特执政时期，“背景1”反卫星武器不断进化，不仅又进行了13次成功的测试，还将作战拦截高度提升到距离地表2000千米以上。1976年，苏联开始研发基于天基的反卫星武器技术，希望给空间站增加反卫星能力。在里根执政时期，为了应对美国方面的技术路线转型，苏联当局于1983年开展了名为“背景2”（Backdrop-2）的反卫星武器计划，也开始研究激光反卫星武器、导弹反卫星武器等，并试图将其安装在天基反卫星空间站上[5]。

二、卡特政府初期的美国太空政策

面对着这样的劣势，卡特的前任福特做出了发展实用的无核反卫星武器的决定。在总统任期的最后几天，在福特的指示下，美国国务院、国防部与裁军署就反卫星武器进行了综合评估，并于1977年1月8日出台了《国家安全备忘录决定第345号》（NSDM-345），对美国实用性无核反卫星武器的发展进行了规划。在备忘录中福特强调，美国遵守有关太空的相关国际和平公约，但是美国不接受苏联在太空中的军事扩张。他要求国防部立即开始研发包含电子方式和物理方式的无核反卫星武器，并要求购买具备在一周内摧毁6—10颗苏联军事卫星能力的低空反卫星拦截器。同时福特还要求裁军署就有关限制高空反卫星武器、提高反卫星危机门槛以及反卫星武器对太空造成干扰等问题进行研究[15]627-628。

在卡特上任十几天后，美国裁军署代理署长莱昂·斯洛斯（LEON SLOSS）在与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的谈话中表示了自己的担忧，他认为新政府有可能会改变前任遗留的军控政策与反卫星武器政策，希望能与美国国务院、国防部进行协调[16]2。

莱昂·斯洛斯的担忧不无道理，卡特总统试图制定一个“连贯的”太空政策，并将反卫星武器政策作为其一部分。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则认为太空政策问题具有高度优先性，因此主张对这一政策进行“及時、全面的审查”，他要求参与国家安全决策的各个部门权衡政府的战略，尤其是“利用太空对民用、军用和情报领域这些不同但相关的目标的重要性”。1977年3月28日，卡特政府发布《总统指令第23号文》（NSC-23），作为他任期内第一个有关太空政策的总统指令，卡特强调“国家太空政策的连贯性”，并阐述了其太空政策的主旨为“在太空中适当的生存、防御与进攻能力以及军备限制计划”，这一总统指令为卡特政府初期在太空领域的军备控制打下基础。在这样的前提下，美国反卫星武器政策发生了改变，由福特政府末期的全力获取反卫星能力、发展无核反卫星武器转向为通过美苏谈判废除两国反卫星武器能力，停止发展反卫星武器[16]3。在这样的政策指导下，美苏两国迅速就反卫星武器问题进行了接触。1977年3月4日，卡特在致电勃列日涅夫时，就曾提到反卫星武器军备控制的构想。到了3月30日，美国国务卿万斯同苏联外交部长葛罗米柯举行了会晤，美方再次提出限制两国反卫星武器的构想，并准备就这一问题与苏联方面展开讨论，希望在此期间苏联方面对反卫星武器测试保持克制。而葛罗米柯表示他将准备审查美方提出的任何提案[16]4。

卡特政府的这一政策转向遭到了美国军方的强烈反对，在1977年7月29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乔治·布朗（GEORGE BROWN）与国防部长哈罗德·布朗谈话的备忘录中，乔治·布朗明确表示，美国政府不应该禁止研究、开发、测试和部署各种反卫星武器，因为美国目前不具备反卫星能力，因此“迫切地”需要获得反卫星能力，以求在冲突爆发时削弱苏联的军事能力，并在太空领域建立威慑。乔治·布朗同时警告称在苏联具有优势的前提下，禁令将导致美苏间反卫星能力的不平衡合法化与永久化[16]5-6。

三、卡特政府对苏谈判立场的确立

军方的反对起到了一定的效果，1977年8月4日美国政策审查委员会（Policy Review Committee）举行了重要会议，该委员会是3月14日在中情局局长斯坦斯菲尔德·特纳（STANSFIELD TURNER）的敦促下成立的，由国防部长哈罗德·布朗主持。在这次会议上，哈罗德·布朗表达了军方的担忧：在和平时期严格地进行反卫星武器禁令核查非常困难，难以阻止苏联继续研发反卫星武器，而在战争时期军备控制协议将失效。军方代表则坚持不应就反卫星武器军控进行谈判。布热津斯基则认为，卡特总统已承诺同苏联进行谈判，而且全面禁令符合美国的利益，同时也有利于限制战略武器谈判（SALT）的进展。面对双方的分歧，委员会决定就《总统指令第23号文》作出进一步的研究[16]7-8。这个由跨部门小组进行的反卫星武器系统研究最终在当年8月9日完成，形成了《总统审查备忘录第23号文》（PRM-23），这份研究报告阐明了美苏两国在卫星系统以及反卫星武器上的区别：美国卫星大多数存在于远地轨道的高空中，单体价值更高，战略性更强，多功能卫星更多;苏联卫星大多数存在于近地轨道上，单体价值低，战术性更强，适合单一用途下的快速部署。在反卫星武器方面，苏联方面已具备无核反卫星武器能力，而美国方面的核武器反卫星武器系统已经停止运行，非核反卫星武器，如激光器、高空拦截器预计需要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能服役。研究认为美国更依赖于太空卫星系统，并且详细对比了在谈判中不同立场的利弊。《总统审查备忘录第23号文》成为日后卡特政府反卫星武器军备控制政策的重要理论依据[16]9-21。

哈罗德·布朗于8月19日将《总统审查备忘录第23号文》提交给卡特总统，他对该研究进行了总结，并附上了政策审查委员会所提出的四种具体的应对立场：立场一，不寻求与苏联达成反卫星武器限制协议;立场二，寻求与苏联达成在和平时期不干扰对方卫星的简单协议;立场三，达成有限的反卫星武器协议;立场四，达成全面的、彻底废除两国反卫星武器能力的协议[16]24-27。与此同时，空间系统咨询专家组（the Advisory Group on Space Systems）的研究表明，虽然不能确定哪种谈判路线最符合美国国家利益，但从技术上说，美国政府与苏联政府至少达成中高空反卫星武器限制是可取的[16]27-30。

坚持达成全面禁令立场的布热津斯基趁热打铁，于当年9月19日与卡特总统进行了有关反卫星武器军控的谈话。布热津斯基认为，当前是达成全面反卫星武器军备控制协议的最好时机：虽然苏联目前在实用反卫星武器方面领先，但美国方面正在研发的潜在的反卫星武器——航天飞机将彻底打破这一局面，并让美国方面获得不对称优势，苏联人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是一个谈判的好时机。立场二并不能实际上达成军备控制，只会鼓励双方开发更复杂的反卫星武器系统;而立场三可能会对美国正在研发的高新科技产生影响，如太空激光器等[16]31-33。

卡特最终被布热津斯基说服。在当年9月23日召开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卡特批准了立场四，将寻求达成全面禁令作为美苏反卫星武器谈判的美方理想目标。卡特同时还指示，在协议达成前继续推进美国反卫星武器的研发工作，并适时公开相关情报，以增加苏联方面接受美国提议的可能性。卡特还要求相关部门将反卫星武器禁令的核查问题作为谈判重点，将废除苏联的反卫星武器能力作为谈判的首要任务，卡特政府的对苏谈判立场就此确立[16]34-35。

四、结语

本文简要梳理了卡特政府初期美国太空政策的出台，以及美国对苏反卫星武器谈判立场与政策的确立。随着与苏联方面谈判的不断深入，卡特政府也适时对本国反卫星武器谈判政策做出调整。美苏两国正式的反卫星武器谈判肇始于1978年中期的赫尔辛基谈判，此后两国又进行了1979年的伯尔尼谈判与维也纳谈判。美苏两国领袖卡特与勃列日涅夫于1979年6月进行维也纳会谈，这是美苏两国距离达成反卫星武器协议最近的一次，但由于两国始终无法在最关键的“敌对行为”问题上达成一致，因此功亏一篑。随着苏联入侵阿富汗，美苏双边关系降至冰点，两国反卫星武器谈判就此终结，美国试图通过谈判来禁止反卫星武器的尝试也宣告失败。

就像卡特政府的大部分双边谈判那样，卡特政府时期美苏两国的反卫星武器谈判是虎头蛇尾的。虽然卡特本人对达成禁止反卫星武器目标的信念较为坚决，但是美苏两国在协议文本与预期结果上的分歧较大，再加之遭遇了苏联入侵阿富汗，因此被迫终结，草草收尾。

在卡特任期结束后，美苏两国未再进行反卫星武器谈判。美国空军在1985年首次试射由空中发射的直接上升式动能反卫星武器系统，并成功拦截了一颗报废的实验卫星，这标志着美国取得了实用反卫星武器能力。从1989年开始，美国政府将发展反卫星武器的牵头部门由空军转移到陆军，重点发展地基直接上升式动能反卫星武器系统。1994年，由美国军工巨头罗克韦尔国际公司（Rockwell International Corporation）研发的动能杀伤拦截器（KKV）成功进行地面试验。1997年10月，美国成功进行激光反卫星武器试验。苏联方面，1985年5月苏联政府宣布成功研发一种直接上升式反卫星拦截器。同时苏联政府也在研究与试验激光反卫星武器，并探索改进战斗机携带反卫星导弹的可能性。目前美俄两国均具备多种的反卫星武器能力。

和平利用太空一直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一致的呼声，也是国际社会的主流声音，虽然美苏两国的反卫星武器谈判遭遇了挫折，但这不代表这种呼声便就此销声匿迹。第75届联合国大会裁军与国际安全委员会于2020年11月6日表决通过《不首先在外空部署武器》的决议，决议序言段重申，应研究和采取切实措施，达成防止外空军备竞赛条约，努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平与发展依然是当今时代的主题，达成广泛的和平利用太空公约是世界上热爱和平的人们共同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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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东航（1997—），男，汉族，吉林长春人，单位为江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

（责任编辑：王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