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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象观察

2021-12-03青年河

湖南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村子雨水

风所叙述的

风所叙述的,也正是上帝要表达的。或者说,风代表上帝发言。比如,春风吹绿芽,秋风枯百草,风吹开生命又送走生命。她一直在替代上帝布道,为我们讲述生命的故事。上帝让生命在休养生息中往复轮回。风以她信使的身份,一一为我们做简洁叙述,晓谕意旨,传递预言或谶语。风以上帝之手深情抚遍世间,让万物得以迎生送死,永不熄灭。上帝微言大义,风也言简意赅,但都直指事物本源。唯有我们,时常因事物简单而将其忽略或者遗忘掉。

没有人能记得吹向自己的第一缕风。离开母腹,我们便接受了第一缕风吹。风吹过来,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觉察得到。上帝轻轻地、爱恋地抚摸了一下你的全身,这是上帝迎接你来到人间的美好仪式。然后,你才能接受万物对新生命的祝福。这时候,你开始醒来,睁开眼睛看世界,好奇地打量着万物。万物早已生机勃勃。

风中藏着太多的秘密。我们见惯了风,但对其所知甚少。花粉的味道吸引了小蜜蜂,生命的种子在风中秘密传播。柳絮贴着地面往前漂移、滚动或者在半空飞舞,它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延续的机会。是谁家调皮的孩子不小心将糖块掉地上了,细微的风将糖的甜传递给小蚂蚁。稻田路边天增爷爷家的瓜地里的瓜的香甜在风中飘散……青年河畔的这些场景为小孩子所熟悉,但是我们却不明就里,也因此为我们忽略过。同样,风也为我们吹来诸多美好气息,槐花的甜浓酽热烈,榆钱清新淡雅,青草涩而微苦,玉米香醇厚……自然的气息在风里穿行,弥漫过整个小村子。仓促回首间,生命又一次郁郁葱葱。

有孤独的灵魂在风中聚聚散散。那些飘忽的面影越来越陈旧、模糊。有时候也如鬼魅的气息在风中游荡。早上一片灰蒙蒙的,我还没有睡醒,是父亲把我喊醒的。父亲有些怪异,慌里慌张的,我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告诉我栓亭大伯喝药死了,要我去扛灵幡。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院子里,一股淡淡的不好闻的味道让我清醒过来。出大门由过道里向南,刺鼻味道越来越浓,是3911的味道。这时候我脑子里才想起栓亭大伯这个令我厌烦的光棍子。栓亭大伯是二爷爷的儿子,我父亲的堂哥,因为家庭原因说不上媳妇。他孤僻、自卑,爱发脾气,还时常与我这样六七岁的小孩子斤斤计较。他远离同龄人,在苦闷中扭曲着自己,最终陷入无法自拔。在那个风中飘散着刺鼻农药味的早上,他以极端的方式向我们讲述了他屈辱的心事。而后,家族里玉田爷爷(他因为一只眼不好也说不上媳妇。他和蔼。小时候他领着我,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他乐观?)、爱玲姑(大院子的姑姑们中,她有些另类,不合群)、春祥叔(他家里穷,时常成为村子里另一些人的话题和捉弄对象)都先后走上了这条锥心的道路。风带走了他们孤独的灵魂。风将他们的气息吹得凌乱、模糊,村子里一片不祥、动荡。某天里,风带来一个远乡的神秘巫师,他以无所不知的特异功能揭开了我们家族里的这一伤疤。风中刺鼻的农药味再一次在过道里来来回回弥漫开来,令我们陷入莫名的无边惶惶之中。

也有戏谑的风。某年长德叔去南北地的棉田里喷药。天热,喷了不一會儿药觉得口渴,一想忘记带水了。看到对面宝银老爷爷家地头上有塑料壶子,里面盛着红红的水,他以为是红小豆汤。宝银老爷爷正在地的另一头喷药。长德叔提起塑料壶子,抬高嗓音招呼宝银老爷爷,说喝点水。那边是顺风,他一喊,宝银老爷爷就听见了。宝银老爷爷连招呼带比画,高喊着说壶子里泡的呋喃丹不能喝。由于逆风,长德叔听不清,只能看手势。长德叔误解了宝银老爷爷的意思,急急地拧开壶子盖就举起壶子仰脖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宝银爷爷那边一看他竟然把呋喃丹药当水喝了,慌得丢掉喷雾器就向这边急急地奔跑过来。这边长德叔一喝就喝出不对劲了,但由于是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无法一下子止住,等到反应过来,也喝下去了不少。宝银爷爷赶过来把长德叔扶上车子让他在后面搂着他的腰去了镇上的医院,经过一番折腾总算脱离了危险。后来大家都与他开玩笑,比如永庆爷爷说:“长德,那两口比酒咋样?”长德叔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嘿嘿地说:“怨顶风,如果是顺风就没事了。”这风有多不正经,吹着吹着,就把长德叔的故事吹成了村子里没有恶意的笑话。

风总会带来一些不期而至的事物,它打乱我们尘世的生活。年三十晚上出门烤火,抬头看天上美丽的烟花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孔明灯。夜空里,有点点由远及近或由近及远的慢慢飘移着的红光,几近挂在天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它在移动。孩子们仰着头,发出一阵阵的惊呼。烤完火我们回到家中说话,书堂书童哥俩来访,说不知谁家放的孔明灯正落在门口的荒草上,如果不是正好过来串门看到,可能就起火了。还说这东西一旦放到天上,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飘落,如果落到大棚上就麻烦了,大棚上的塑料布一触火就着,田里的大棚无人看管,一经起火就是无法挽回的损失。想起以前看过类似的报道。这是风也无法把握的人的游戏。表弟多年一直在田里弄大棚,在大棚里种菠菜、芹菜、西瓜等。他说最怕的是白天起风,风一大,大棚上的塑料布就容易被吹裂,吹裂开一点缝,顺着风,整个大棚的塑料布就会都被卷起。村子里好多户人家的大棚都被风吹裂了,只有等风停下来再说。大风来了,种大棚的就提心吊胆的。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风,根本没办法。冬天里,寒风将大地剥夺得干净,像灾难一样,大地上冻僵的鸟儿直挺挺的,无处觅食奔跑的兔子慌不择路地跑进村子里……风中,有太多的事情为我们所不知,以灾难或者戏谑的形式。

风吹散蒙在记忆上的尘埃。更多的是我们在风中的表达。麦秋场上,我们在扬麦子。爷爷抬头看看,风不大,但也算有,抓起把麦子抛向半空看看风向。扬着扬着,风突然停了,麦糠就慢悠悠地直着落到扬好的麦堆上。或者是旋风,改变了风向,麦糠下雨一样向我们刮过来,灌进脖领子里,痒痒的。有个试风向的笑话。父亲问傻儿子啥风向,傻儿子说不知道。父亲说拿个东西向天上一扔不就知道了。傻儿子拿起一块砖头向天上扔去,结果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我们拿着自制的转转机在风中奔跑,转转机在风中哗哗地转起来。还有风筝,起风了,去田野上放风筝。风筝就是天上的鸟。我们扯着手中的线,就如跟着鸟在奔跑。风筝上,载着我们上天的梦。做风筝,用的就是报纸、塑料纸什么的,随便找几根树枝、木棍绑起来就成了。风筝线都是一段一段的绳子头接起来的,五颜六色的。城市里的孩子都是买的风筝。风筝线不小心被扯断了,断了线的风筝自由了,但指不定会飘落哪里。民间有传言,说风筝落谁家谁家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传言不知起于何方。也许风会把风筝、传言都吹落干净。风是天上的事情,为我们所无法知晓。《西游记》里有风婆婆,她有风袋,被孙悟空借来在凤仙郡吹过面山。更早《风俗通义》里说“风师者箕星也。箕主簸扬,能致风气,故称箕伯。”《水经注》称飞廉以善于行走而为纣王效力,周武王击败了纣王,飞廉殉国自杀,天帝为他的忠诚感动,用石棺掩埋他,并使他成为风神。在楚地则自古以鹿身雀头的神秘怪兽飞廉为风伯,汉以后飞廉与箕伯逐渐融合,并由民间人格化,形成了“白须老翁,左手持轮,右手执箑,若扇轮状”的固定塑像帽。飞廉是蚩尤的师弟。他的相貌奇特,长着鹿一样的身体,布满了豹子一样的花纹。他的头好像孔雀的头,头上的角峥嵘古怪,有一条蛇一样的尾巴。他曾与蚩尤一起拜一真道人为师傅,在祁山修炼。修炼的时候,飞廉发现对面山上有块大石,每遇风雨来时便飞起如燕,等天放晴时,又安伏在原处,不由暗暗称奇,于是留心观察起来。有一天半夜里,只见这块大石动了起来,转眼变成一个形同布囊的无足活物,往地上深吸两口气,仰天喷出。顿时,狂风骤发,飞沙走石,一切事物任它随意把玩,似飞翔的燕子在大风中飞旋。飞廉身手敏捷,一跃而上,将它逮住,这才知道它就是通五运气侯,掌八风消息的“风母”。于是他从“风母”这里学会了致风、收风的奇术。蚩尤和黄帝部落展开的那场恶战,传说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施展法术,突然间风雨大作,使黄帝部众迷失了方向。黄帝布下出奇制胜的阵势,又利用了风后所制造的指南车,辨别了风向,才把蚩尤打败。被黄帝降伏后风伯就乖乖地做了掌管风的神灵。风伯作为天帝出巡的先锋,负责打扫路上的一切障碍。风伯的主要职责,就是掌管八面来风的消息,运通四时的节日气候。风为人间吹送来四时消息,我们按照风吹的方向生生不息。

雨来的时候

雨来的时候,风还在。我与弟弟坐在地头上,他异常兴奋地与我说:“风是雨头!”我们仅仅知道这些,这也是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很早一位哲学家说,自在的事物本身虽然就其自己而言是实在的,但对我们却处于不可知的状态。对于雨,我们就停留在对它的现象的知觉,除此,我们还能知道什么呢?风刮得厉害。我与弟弟站在玉米地里不时仰起头来看看天。父亲也在前面抬头望了望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爷爷依旧低着头在劳作。我无法理解爷爷、父亲对土地的热爱。许多年后,弟弟还与我讨论过这个话题。我在一些文字中说到农民对土地的热爱,他以自己的感受指出这是虚假的。爷爷、父亲在我们的前面忙碌着,头也无暇抬起来。爷爷为了一手指宽的地沿也会与人吵得不可开交;父亲把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交给了土地。我们都在期盼一场雨。青年河里没有水,父亲心里很着急——地里的禾苗需要一场雨的滋润。我与弟弟想的是雨天里可以去找小伙伴们玩耍。我们家里人多干活的少,地里的农活忙不过来,我们一放暑假就被父亲抓了壮丁。父亲像个地主一样把我们牢牢地捆绑在他的土地上。我们一边心不在焉甚至厌烦地在地里忙活着,一边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在地边的大道上呼啸着远去或者走近。只有雨天我们才可以像小伙伴们那样去恣意地玩耍。存祥爷爷在课堂上给我们朗读《要下雨了》,这与他平时说话的语调不一样,还会惟妙惟肖地给我们模仿小动物的样子。燕子低飞、鱼游水面、蚂蚁搬家让我们觉得新鲜、好奇,我产生了雨下来之前的激动,随之隐隐感受到了雨的凉爽。他给我们构筑的那点朦胧的诗意以及新鲜、好奇,都被我家田地里脏、累、重的农活拆解得七零八碎。雨还迟迟下不来。大人们明显地焦急起来,满脸颓丧,叹着气,打听青年河什么时候能来水。田地里的庄稼都耷拉着,蔫蔫的。整个小村子也开始焦躁,慌慌的,失去了精神。仰头看天是乡下人的本事。早看东南晚看西北,不怕初一阴就怕初二下……人们成天抬头望天,但什么也看不到。晴空无云,大地干裂。村子里管事的神神秘秘地张罗行雨。大人担着水桶,孩子拿着舀子,嘻哩哐啷地去十字街口集合,最后到村东边的路口祈雨。仪式有点类似人死后送浆水的样子,前面由两人抬着水桶,另有一人拿着舀子舀水洒向空中,并喊着话。小村子鄙陋,很多事情断了根基。没有庙,行雨无非是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当然,也摆放供品。生活饥馑,供品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雨神会知道我们内心的虔诚。

终于,雨神为万物送来了雨水。父亲站在雨中长舒了口气。爷爷依旧蹲在地里劳作着,仿佛这雨与他没有关系。父亲喊他回去,他好像没有听到。沉了好一大会儿,他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我与弟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们淋着细雨往回走。无边无际的青绿在不疾不徐的雨水中舒展开来。清新的气息让我们感觉变得轻便、空灵。我们也在细雨中与万物一起生长。雨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树木来回摇摆着风姿,庄稼一个劲地跳着舞。在最大胆的爱情的表白里,生命暗蓄着动荡的美好情欲。情难自禁里透露出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成长。腐烂气息里,嗅到了勃发,这是生命孕育的最后的挣扎。地下一次次地涌动、探试,终于破土而出。我与弟弟奔跑起来。雨水打在脸上、身上,我们恣意地跳跃着。万物在雨中呼唤,成为雨的一部分。雨水蒙住了我们的眼睛,使我们只能看到事物融为一体的轮廓。为这轮廓所覆盖的,应该有如我们一样的狂喜或者惊慌。莫名的期待中蕴含着害怕,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死亡抑或新生。雨幕里,大地水蒙蒙的,饱满一片。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雨水合上了天幕。这时候,有人听到了雨水中的歌唱。

雨停不下来。地面的积水上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水泡。父亲担忧起来。屋里开始滴滴答答地漏雨。母亲把大小水盆找出来放在漏雨的地方接雨水。要命的是,大爷爷住的南屋快撑不住了,万一塌了把大爷爷大奶奶砸埋里面咋办?父亲领着我与弟弟冒雨把西屋空出来,让他们搬进去。紧接着,大爷爷在树林子里的猪圈也塌了,他把猪赶进院子里拴在石榴树底下。拴猪的绳子不结实,猪也不老实,时常挣脱绳子乱跑、乱拱,把院子里弄得满是泥泞。这个老头赤着脚跟在猪后面满院子里跑,我也极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雨水中总会有颓败景象。村后的树林子积满了水,水里斜着被风刮或雨打下的树枝子,水面上漂着绿树叶子,枣树的、杨树的、槐树的,就这些吧。偶尔会看到有死了的、可怜的燕子、麻雀,我们的目光在它们的身上一掠而过,偶尔也会刺痛一颗柔弱的心。也会有丑陋的死老鼠……对此,我们都会躲过去,尽量不去走近或触碰它们。死亡,毕竟属于神秘。这是上帝的语言。上帝说话的时候,人不能插嘴。我们看到的这些小或大的过错,都是我们莽撞的后果。事物抑或生命在雨中结束了,也或者说是另一种开始。

雨水多情。是雨水要带走他们的。辈哥在雨水中安静地躺下来。这个络腮胡子的壮硕、宽厚男人是村子里百里挑一的好人。他的络腮胡子以及壮硕给人一种安全与信任,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他上有奶奶、父母,下有一儿一女。雨水带走他的时候他才三十来岁,属于早逝。他得的是急病,先是感觉不舒服,然后没多大一会儿就闭上了双眼。雨水为他洗去尘世的劳苦,然后蒙住他望向那个伤心欲绝的家庭的眼睛把他带走。雨水叙述了村子里多数人的内心。在雨水的描摹中,他哀荣备至。村子里很多人都陪着他家中悲痛欲绝的老小去送走他……希圣干娘的身子就浸泡在雨水里。希圣干娘死了。这个小脚老太太神神叨叨的,这是一个神嬷嬷应有的样子。这样子让我们对她若即若离。村子里有小孩被鬼神吓着了,会喊她去叫魂或者收魂。她走路小心,怕踩了什么。她说话低低的,声音刚好被对方听到,当然神也能听到。她微微笑着的样子又如菩萨。这些都是她虔诚修行的结果。小时候我与弟弟经常吓着,奶奶做主让弟弟认她做干娘,这样给我们收魂也方便多了。这个干净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最后窝囊了一年。她最后的一年里,行动不方便了,几乎是卧病在炕,在屋里拉尿,也會拉尿在炕上,屋子里臭烘烘的,没人愿意去看她,更没人愿意去为她洗越来越轻的身子。她躺在那儿,等着我们送走她。地里积水严重,村子东边的墓地里也是这样子,挖好的窝子里满是水。雨一直不停,没办法,就把她的骨灰放在水里,然后填泥埋上。雨水代替上帝为她洗净身子,让她清清爽爽地睡去。因为干娘的身子早已经火化,更多的是灵魂受洗。她也是哀荣备至。他们比我们更懂得活着的意义。

我们奔走在雨中。雨多义、繁复,我们体会雨的意味。幼时的伙伴冒雨而来。难得下雨的空闲,简单弄两个菜,在窗前三橱桌一左一右坐下来。听雨,品酒,说话。雨,时急时徐,下下停停。酒,小口小口地抿,品得悠长。话题,虚、实、古、今。亦有沉默下来听雨。夜雨中的一切都浸了潮湿的味道,所有的内容都被雨水冲洗,又都随雨水逝去。雨水浇灌着不明朗的村史,让我们更加混沌。村碑上记载的文字也在雨水中漫漶不清,而我们对那些文字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记载的文字也过于简单。在村子里却找不到历史的踪迹,比如村史、族谱。一京二卫三小揉(音,村子本名小刘,现在改名为孙刘),在不堪回首的豪侠辉煌里,是眼下的冲和平淡。那时候桑落墅也不比我们村子。桑落墅是我少年时期见过的最为气派的村子。我们理解为没落。

说起村子里的一些传奇人物,自然少不了我家三爷爷。关于他的事迹多是村子里的老头们说的,我们这个年龄的都没见过他。他新婚不久便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参军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我们家,或者说再也没有踏上过青年河畔的土地。传言他参军几年后与师长的女儿结婚了。某年行军路过离青年河三四十里远的清河,他想回家来看看,夜里偷偷打马回家,没出去多远就被新三奶奶追上,说是也要跟着回家看看。他怕家中的三奶奶还在,万一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好收场,便又搪塞一番折回部队。玉柱爷爷,这个一根腿的白净老头,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他家北屋前边的树林子里的躺椅上听收音机或者看书。躺椅的边上放着好看的双拐。更多的时候他被外面的人接来接去。村子里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在孩子们眼中,他身上有着迷人的光彩,也和蔼,但只有我与弟弟才去他身边玩,也被他指使着,当然他也会给我们一点小小的奖赏,比如一粒诱人的糖块。他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

一些灵异的事情。說起村子里由青年河通向东北方向的支脉。某年村子里来了专看麻衣相的异人。他未卜先知的相术让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对他信服有加。偶尔路过我们过道,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指出胡同不好,常有正当年的人夭亡。事实确实如此。问有何办法。他轻描淡语地说,在村东挖一条南北沟便可破解。村子里哪会为一个胡同挖一条南北大沟?他竟然笑而不语。几年后,说是村子里的地浇水不方便,就从青年河引了一条南北沟。村子里大多的土地都在东北方向。我们惊叹他何以知晓几年后的事情。他于两天后的早上毫无征兆地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忆及小时候的事情,少不了看电影。说起聊斋电影《小翠》,开场雨夜的骇人场景看的时候都揪着心。《潜影》里也有这样的场景。夜里坐在村南边空场的坟头上玩耍,没人害怕,但村东边的公墓就没人敢去。夜里过青年河去偷瓜,也去村北偷老雨的瓜。去学校边上的树林子烤消息(蝉)。雨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场麦子刚刚碾好,大雨就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家的麦子被雨水冲走。一九九〇年的连绵大雨,把村子包围了。地里的玉米、棉花整日泡在水里……这是夜谈的梳理,当时说话无逻辑、无规律,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突然说起,又突然停下。长久的沉默里,相对而坐,看似想事情,又像是在听雨。屋檐上的雨滴落下。雨滴下落慢得几近静止。在下落中,夜亦被拉长。

云雷的魅力

相较于雨,云、雷、闪电更像天上的事物,有着神秘、不可捉摸的魅力。我们一直敬畏天上的事物。大多的时候,天上的云都在,一抬头就能望见,只是我们都不太注意。忙碌的乡下人只有在思念雨的时候才会抬头看天。更多的时候,云朵在安静、悠游中飘着。我们互不相干,它在天上飘它们的,我们在地上做我们的事情。我们只关心大地上的事物。大地上有太多有趣、无趣的事情,这是我们放不下的牵挂。有黄河以南某工业小城的朋友过来游玩,仰头看天,对同伴惊呼:“哇,快看,蓝天白云!”接着举起相机一阵狂拍。去年接北京客人过来考察,他们在车上也有这样类似的表达。我觉得他们有点大惊小怪,半是玩笑地说:“尽管看,不花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云朵是天上应有的事物,就如大地上的河流、树木、人群。大多的时候,它们在天上慢慢地飘着,我们早已经司空见惯,没有什么概念。云卷云舒是天上的事情,一如我们尘世间的烟火俗事。少时有闲暇,夜晚看云追月。夜空皎静,云是云,月是月,云月在天相逐相离。月出云,月入云;云追月,云离月;月破残云。这只是少年往事。安静、清凉里,内心一片透明。夜空下,渺小如我者似小小月盘,为云所遮蔽。少年故事,自是无法穷尽。雨快要来的时候,我们才好像有了闲暇,把低得太久的头仰起来,看雨是不是快要来了。谁知道哪块云彩上有雨,尽管村子里的大人常这样,但是他们看看天上的云层,就知道雨马上就要来了。干旱无雨的时候,爷爷这个暴脾气的老头几乎天天抬着头。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青年河里也没有水。他暴躁地跺着脚。我说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狗日的日头!”他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好几天不敢去看他。直到看见云彩上来了,他满脸的阴云才会消失殆尽。邻居连云大爷是个急脾气,但有时候又像一个妇人一样和蔼。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经常来我家串门,与父亲说今忆古,都是村子里的人和事情。这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就是生于一个阴云连连的日子,云彩一天天不散,地里的庄稼几乎绝产了,家里又添丁,心烦意乱的父亲给他取名连云。迎接他的是雨水泡蔫了的禾苗。在他出生十二天后,云彩散去,村子里终于看到了好像走失多日的太阳。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的劳碌。不止是他,这也是大多数庄稼人的命。毕竟,有时候我们也还是喜欢云的。仰躺在草地上,偶尔会有那么一小会儿,看着天上的云朵,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当然都是纯净的,也是简洁的,犹如那也是云朵的心事。云朵是个可爱、漂亮的孩子,也懂事,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美人。不知何故嫁给了老实甚至还有点窝囊的秋成。秋成很疼爱她。她永远蹙着眉毛,如天上散不开的阴云。这个美丽的女人是村子里的秘密,没人能说得清她的身世。小孩子们向大人们问起这个女人,大人们都躲躲闪闪的。云朵随了母亲,是个美人胚子。秋成看着女儿,总是乐呵呵的。女人对秋成总是不冷不热。有了云朵,女人的脸上才稍稍有点云开雾散的迹象。云朵与我们一般大,我们去找云朵玩,那女人不冷不热地告诉我们不要找云朵。云朵十三四岁的时候,突然在村子里消失了。秋成一夜急白了头。女人也疯癫了,逢人就念叨:“我的云朵是仙女,我的云朵飘到天上去了。”

雷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再次被惊醒。雷声,低沉而深远,似走近又如离去,有着生命最初诞生的迹象,又有着生命最终告别的征兆,亦是对生命的召唤与引领。它也惊醒经冬而惰下来的我们的身体,以及诸多沉睡在黑暗、温暖中的地下的小兽。生命再次睁开眼睛,带着羞涩与惊慌开始在大地上跑来跑去,寻找去年遗留的踪迹、气息。其实,惊蛰本身的含义,就是和雷有关。西汉戴德《大戴礼记·夏小正》:“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因为打雷,把蛰虫都惊动出来了,所以叫作“惊蛰”。没过多久,雷声里已经间夹了闪电。初听,挂啦一声,我们也跟着颤抖。震天、骇人的回响充满天空,然后在窗前远去。闪电在不远处划过,骤然而至的亮白让漆黑的夜更多了神秘,抑或恐懼。电闪雷鸣更像是神对我们的训诫。青年河畔吵架骂人,会诅咒说:“小心被挂啦劈了!”雷电被我们叫作打挂啦。也或者骂人:“遭雷劈的!”小孩子们骂誓(自己立恶毒的誓言),会说:“如果我不怎样怎样,就会天打五雷轰。”雨夜的电闪雷鸣里,我们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担心有火球破窗而入。曾听伙伴们说某村里有人家半夜被打挂啦引来的火球破窗而入。邻村有壮汉在坡上干活,突降大雨,并伴以电闪雷鸣。壮汉被闪电击中,当场死亡,全身焦黑。听人议论,说壮汉在家不孝,邻里不睦,还时常在村里滋事。有人说是老天终于看见了。听意思是因果报应。人管不了了,老天自然要严惩。说者言之凿凿,我也信以为真。但我又想,也许是亡者背负了太多。听常增大爷说,李元霸怕打雷。我们小孩子知道李元霸是隋唐第一条好汉,面如病鬼,骨瘦如柴,使一对铁锤,四百斤一个,一对共重八百斤,紫金山一战,匹马双锤面对一百八十五万军队,两柄铁锤如拍苍蝇般,将一百八十五万军队杀得只剩六十五万。村子里东北上的地里有棵一搂粗的大树,突遭雷击,被从中间劈开,树又怎能作恶?荒野上,也许它在替某些人赎罪、受难。我总相信,雷、闪是上天之言,没有人不害怕雷霆之怒,抑或表现为某种敬畏。想象在闪电中透过窗玻璃闪过一张苍白的脸,像极了聊斋中的某些场景,有美丽的狐仙翩翩而至面前。忽然又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伸出枯爪搭在你的双肩,这是我们在电闪雷鸣的夜里害怕时自我惊扰的想象。封神中有能变出双翅的雷震子,后来我想,姜子牙封神后他也许就专司打雷了。西游记中有雷公电母,想来这是两口子,夫唱妇随,雷公打雷,电母放闪电。据资料记载:雷公电母之职,原来是管理雷电。但是自先秦两汉起,民众就赋予雷电以惩恶扬善的意义。《史记》的《殷本纪》称“武乙无道,暴雷震死”。王充《论衡》的《雷虚》篇称“盛夏之时,雷电迅疾,击折树木,坏败室屋,时犯杀人”,“其犯杀人也,谓之阴过,饮食人以不洁净,天怒击而杀之。隆隆之声,天怒之音,若人之响嘘矣”。其雷电都具有代天行道、惩罚阴过的意思。原来,我们的诅咒与骂誓也是有出处的。正与野一直含混不清地撕撕扯扯着,就如一母同胞的哥俩,后来的变化乃是因缘际会。骂誓就像是我们在代上天自惩。小孩子说话不过脑子,说过了也就忘记了,骂誓也如游戏。我们对打雷、闪电的害怕是出自本能的,也是莫名的。上天的力量神秘、巨大而无边。有这样的大力量,我们才知道自己的渺小,我们才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谦虚下来,弯下自以为高傲的身子。当在学校里的自然课上老师为我们揭示了打雷、闪电的真相的时候,我们并不因为知晓真相而失去了对许多现象最初的感觉。这最初的感觉比真相更重要,它们已经深深根植于我们内心,牢固不可剔除。有时候,真相不止枯燥,亦与我们的内心相去甚远。我更相信内心的真实。

露霜凝重

我也更愿意服从内心的真实。这并非一个浪漫主义者的自白,而是对天象、物候的忠实,以及对之由衷的敬畏。比如露、霜、雪,我更愿意从简单的表象去看它们在宽博自然里的丰厚、繁复的展示。所有简单的表象都是真实的,都服从自然的定律。它们的每一次到来,多是惊喜、忧愁伴生,有灾难,亦有福祉。我们总是很容易就忘记伤痛,并期待美好。

露水,青年河畔的人们又叫露湿。晨露,美好,清凉。清晨,我们去往青年河南。河床的小路为青草覆盖。草叶上的露珠打湿裤腿,布鞋早已湿透。露珠圆润,晶亮剔透,在草叶上似沾非沾。看着它摇摇欲坠的样子,担心一不小心就从草叶坠落尘埃。露珠,夜的精华,上天降落人间的赤子,与孩童的我们别无二致,简单,快乐。父亲把我们牢牢地拴在他的棉田里。早上去棉田擗棉杈子,尽管衣服上罩了塑料布,露水还是把衣服都弄得湿漉漉的。露水如珍珠。露水,乡下又叫无根水,听说可以做药引子。百度搜索露,有释文:又称天酒,是指夜晚或清晨近地面的水汽遇冷凝结成的水珠。“露者,阳气盛而所散也。色浓者为甘露,凝如脂,美如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古人认为露水是天上之水,历代帝王均讲究取用露水而饮或烹茶,以求益寿延年。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百草头上秋露,未晞时收取,愈百疾,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悦泽;百花头上露,令人好颜色;柏叶上露,菖蒲上露,并能明目;韭叶上露,去白癜风”,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荷叶上露,有明目,下水臌气胀,利胸膈,宽中解暑”,由此可见露水可以入药,而根据凝露栖息的植株,由于吸收不同植株的花叶所含的营养,其性随物变,而有相应植株的性味和功效。露水四季均有,以秋季为多,推荐爱美的你,在秋季采集荷叶上的晨露,收集后可用陶罐封闭好,深埋地下则不会变质。由于露水干净、清新、香醇、甘甜,可以像乾隆皇帝一样烹茶,也可作为化妆时的美容养颜的佳品,不仅内调脾胃、舒肝理气,还可外调肌肤、濡养腠理,天然、方便,是不可多得的养生良品。近年喜好茶。初喜铁观音,品之觉其鲜而冲,以年盛故;后喜龙井,嗅之有绵绵古意,品后更觉朴正,以年齿增长之故。回乡下,父亲说接了雨水,遂冲铁观音,鲜、冲之意更甚。他告诉我说露水最好。微明之晨,偶尔可见有采集露水的人,把水盆放叶子下面,轻轻拍打叶子,边可收集到无根水。露无尘。有蝉饮露。露美好,陈季方曾以受甘露浸沾的泰阿之桂赞美他的父亲陈寔的功德。承露,名日晒夜露法,中国古老的酿造技法。夜露浸润里的茶、酱油、中药,愈加纯正、厚实、浓郁。没有丁点修饰,纯粹的自然味道。祛邪扶正,承露之后以之逼出我们身体里的邪,让我们回归正本。村子里拥军做酱菜,他家院子里的大缸里的黄豆经受日晒夜露,然后制成酱油。每到节日都会给我家送他酿造的酱油。它散发出的香犹如梦幻引领着我穿梭过时间容器,往回走向醇厚、中正。祖先的智慧,绵绵不绝,无处不在。是古色古香,是朴正典雅,犹如我们在承露。

寒露来时,露水凝重。患慢性咽炎多年,每至此时节,咽部总觉痒而有异物,咳亦不尽意。几经调理,微有效果,但不能复原至从前。父母初给我的身体是康朗、洁净的,此际已如沙漏,正适宜残荷听雨,愈加不堪,抬头望见大雁南飞,声声惊厉。美好清凉远去,凋敝凄冷已至。万物做着最后的生命赌注。村后坑塘里的残荷让坑塘更显荒凉,唯有种藕人每天优哉游哉地去坑塘边赏残荷。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内心满心喜悦。他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收获。凋敝里藏着的收获让大地沉实、丰厚。大雁飞走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鸟。土著麻雀有些疯狂起来。它们呼呼啦啦地起飞、落下,成了青年河畔半空里或者树枝间的王者。好景不长,无心的麻雀即将迎来真正的凋敝与寒冷。它们简单得好像不长记性,记不住这年年如一的考验。在不久的日子里的大地上偶尔看到的它们被冻僵身子,恰到好处地印证了这一点。

白露为霜。想起《诗经》里这一句话,便感觉到身体猛然一紧,瞬间里泛出微微寒意。霜,这时间里冷酷的杀手。霜来了,仓促之间大地变了颜色。霜,雨与相在一起,有雨打在面相上,怎能不冷?面相又怎能不起皱?早上起来,推开房门,先是一股寒意扑面,接着看到院子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意识猛醒:“哦,下霜雪了!”我们把霜叫作霜雪。院子里石榴树上残留的黄叶上、青年河南坡上地瓜地里墨绿的地瓜叶上、菜园里茄棵上挂着的圆润的茄子上、村里村外的树上也都罩了一层薄薄的白。白融消去,绿叶变黑,圆润变皱。霜冻百草枯,生命噤声微息。大地寂寥、消瘦了下来,开始休眠。万物进入肃杀,生命里的冬天从霜打的茄子开始。父亲喊上我与弟弟去屋后面的树林子里挖地窖,准备把从青年河南收回的地瓜都储进去。爷爷去东边的墓地里烧纸问安。天将冷,他给先人们送去寒衣。也偶有例外。比如经霜的白菜会特别饱满青翠,味鲜爽脆。村子里宝银爷爷家院子前面的树林子有一棵柏樹,霜后唯有它依然青绿。当然,秋菊展颜怒放,枫叶正红遍山野。葡萄、柿子上一层霜白,吃起来凉而甜。冬瓜上也覆盖着一层霜白,我一直以为这是冬瓜熟了应该有的样子。就如在不经意间,总会有奇迹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们也会把地瓜放外面的窗台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吃,也是凉而脆。毕竟,柿子、葡萄不是寻常人家有的事物。抬头看窗玻璃上,有漂亮的霜花。用手指轻轻摸上去,凉凉的,然后按着手指使劲推一下,手指肚上一层冰沫。不嫌脏,把手指伸向嘴边,伸出舌头去舔那凉凉的。霜雪不久,开始有霰冰出现,我们又叫泛扑啦子。隐约听到有细小的噼里啪啦声,孩子们惊呼:“泛扑啦子!”与父亲坐着马车去给大姨家送木头,走到半路下起了泛扑啦子。天有些冷了,小泛扑啦子打到脸上有点微微的疼。地面上一会儿就发白了。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蹄一下一下地踩上去,担心它一不小心就会打滑,突然站立不稳跪下来。父亲看出了我的害怕,让我坐好后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前面去牵着马走。父亲与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泛扑啦子上试探着往前走。看着父亲宽厚的背影,我坐在车上瞬间安静下来。在我眼里,好像他无所不能……去年初冬,正下着泛扑啦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猛然想起了这一往事。时光多么残酷,在慢慢地剥蚀着他,让他在不经意间衰老下去。老得我都敢欺负他了,开始不听他的话,开始顶撞他,甚至为一些以为他好的名义的事情去大声斥责他。而他,为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默默的,就像那是他应该做的,就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三十多年前的泛扑啦子再次打在我脸上,冷、微微地疼,还有对那个老头的歉疚,以及对他的苍老下来的身体的隐隐的忧虑。

我不再去叙述雪。大雪时候,村子里有人看到带着伤痛的、面目全非的云朵回来了。这个在外流浪多年的孩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们都替她保守秘密。让大雪覆盖她的伤痛,涤净那些非人的屈辱。父母也不在了,大雪能伴可怜的云朵多久?大雪里,躲着一个有着云朵一样的痛的男人。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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