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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根芦柴花

2021-12-03王尧

上海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爸爸妈妈

日子有些反常

时空错落。牡丹花开了。芍药花开了。这个时候不远处落下了冰雹。

妈妈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朝北。爸爸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朝南。如果不看电视,妈妈一直盯着窗外园子里的树枝,从她坐的位置到室外的石榴树樱花树有些距离,但她能看到树枝上栖息的小鸟。有时她说:那只鸟是金色的,你们不在家,看不到。有时我在书房里,她突然喊我,说,你看看,鸟儿又飞过来了。果然,是一只金色的鸟。妈妈笑得灿烂,就像树枝上的鸟儿张开金色的翅膀一样。

妈妈又失落地说,她很久没有梦到蛇,没有梦到老家厨房从灶台缝隙间长出的发财树。老家民间对梦的解析是,梦到蛇、梦到发财树就会发财。我一直不知道发财树的学名是什么,前年回老家扫墓,我用手机拍了发财树,给她看,她说这就是发财树。妈妈这一代人穷怕了,日子好起来后,当年求生存的意识现在变成了她常做的梦。没有这样的梦,她有点慌张,又想起电视里的新闻和听说的一些事,就生出同情心,说很多人日子艰难,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看到什么地方遭灾了,她会问:你们学校有没有组织捐款?

爸爸通常是看报纸杂志,看手机视频,看球赛,看京剧,有时候也看我写的文章。如果写到老家的事,爸爸会在打印的稿纸上订正我的一些错误。妈妈问我,你爸爸是不是看你写的书。我说是,拿给她看,她念出来:民谣,时代与肖像。妈妈问我,有没有写到她。我念了一段给她听。她说有点像,又不像。我解释说,不像的地方是虚构的。妈妈说,你是编故事,说书。她会亲一下书的封面,然后问我一句她经常会说出的话:如果妈妈是个笨蛋,你会这么聪明?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很聪明。我们母子大笑。

爸爸出门抽烟时,会看看院子里的桂花树,他很诧异,今年的桂花怎么还没有影子呢?日子有些反常,熟悉的光景迟到或早到了。天气异常热,没有从夏入秋的感觉。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好像是上午十点多钟,妈妈说我要睡觉了,我说还没有午餐呢。她说:啊,我以为是晚上呢。说完,她自嘲道:脑子乱了。我估计她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时间模糊了。我一直记得妈妈自嘲时的神态,有点羞赧。八十岁以后,她对老年痴呆症比较敏感,经常跟我们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老年痴呆。偶尔记错时间或事情后,妈妈会紧张地问:我不会呆掉吧?我说不会。她又自信地说,我不会老年痴呆。

妈妈年轻时梳一根长辫子。

我在照片上看到,辫子几乎拖到上衣下摆。我记事时,妈妈已经是齐耳短发。短发的妈妈很干练,她说这样在田里干活利索。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乡村女性都剪掉长辫子以示革命,大姨也剪了。我听到妈妈感慨:我以前也是长辫子。小姨扮演李铁梅,需要长辫子,只能以假辫子代替。妈妈同辈人中也有留辫子的,中年以后,就梳起发髻。

妈妈对自己的形象高度自信。有时候家里人聊天,说起谁谁谁长相如何,妈妈会突然说:我年轻时候也是美女。她用了美女这个词。我们都说是是是,妈妈见状,怀疑我们是恭维她,便说:你们还不相信?我们都相信的,妈妈年轻时在方圆几十里便有些名气。外公早年参加地下党,解放以后在乡镇担任领导职务,虽然生了三个女儿,但他毫无歧视,特别重视我妈妈和两个阿姨的教育。妈妈小学毕业,两个阿姨初中毕业,这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乡村中并不多见。同辈人都要参加扫盲,妈妈可以当扫盲老师。我念小学时,有不认识的字,问她,她都能念出来。

我可以想像妈妈当年的活跃程度。在妈妈自己的讲述中,她是植树造林的先进,因此有机会去徐州参加绿化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在那次大会上,妈妈登台唱了一曲当时在苏北开始流行的扬州小调《拔根芦柴花》。妈妈说,那是万人大会,她站在舞台的中央。开始时有点紧张,她自觉不自觉地把背后的辫子抓到了胸前。她后来说,没想到自己唱得那么好,台下掌声雷动。这可能是妈妈亲历的最盛大的场景,她在万人瞩目下唱了《拔根芦柴花》。

妈妈没有给我们兄弟仨唱过完整的《拔根芦柴花》。夏天跟她一起在秧田劳作,或者采桑叶,偶尔听她哼过几句。更让我惊讶的是,妈妈还和爸爸唱过《夫妻观灯》。我没有问过爸爸妈妈唱《夫妻观灯》的场景,我想像着,在一个虚构文本中写了我想像的场景。完整地听妈妈唱歌,是我有了女兒以后。我们住在集体宿舍,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妈妈抱着她的孙女,轻轻地唱着摇篮曲:风呀微微地吹,鸟儿吱吱地叫,宝宝的眼睛像爸爸,宝宝的眉毛像妈妈,宝宝的鼻子嘴巴既像爸呢又像妈……我两个弟弟的孩子也是在这首摇篮曲中进入梦乡的。摇篮曲有些神奇,我没有跟妈妈学唱,她离开苏州,我哄女儿入睡,自然而然哼出了妈妈唱的摇篮曲。许多年以后,在女儿的婚礼上,我完整地唱了这首摇篮曲。妈妈第二天跟我说,我昨天听你唱的好像是风呀微微地吹。她得意地笑,要我让女儿也学会她唱的摇篮曲。

村庄上那些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可能都是在妈妈的摇篮曲中入睡的。妈妈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幼儿园老师,养育婴儿的经验,在后来成为她最重要的财富。差不多这个时候,妈妈怀了我。从扬州一所学校毕业的爸爸,则在邻乡的小学教书。妈妈放弃了这边的工作,去了爸爸教书的那个公社。妈妈从来没有后悔她的选择。但在谈到这些事情时,妈妈会说一句话:我是个被埋没的人才。我们兄弟仨在青少年时就听妈妈说过这句话,这或许是后来我们努力向前的原因之一。

爸爸从镇上到妈妈这个村庄时还是少年。坐在船上的这位少年,看到两岸的麦田发黄了。有一天,爸爸听到和妈妈同名的歌手唱着《风吹麦浪》,他确认他到莫庄的时间是1949年5月。这个五月,是爸爸的家族从小康到困顿的转折点。在这里,爸爸遇到少女李健。爸爸一表人才,即便到了老年,仍然器宇轩昂。

在乡村里,爸爸妈妈这一辈人多数还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他们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这当中无疑有感人的故事,但青年时就想以编故事为职业的我,从未问过父母恋爱的细节。在父母亲已经跟我们兄弟仨在苏州和南京生活后,我们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十几年前,我为了一本书的插图,需要翻拍中学时的照片,问爸爸我那本相册在哪里。爸爸说在老家东房橱柜的抽屉里。清明回去扫墓,爸爸把橱柜的钥匙给了我,打开抽屉后我找到了自己的相册,无意中又发现一封信,是我妈妈写给《新华日报》的。这封信有点长,好像写了两三张信纸。我看了第一段,大致意思是她和一位青年恋爱了,但遇到各种阻力,怎么办?我没有继续看下去,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觉得那是妈妈的隐私。在离开村庄时,我站在大桥上,想像在一个黄昏,两位青年陆续从这座桥上走过,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他们相互倾诉,在他们的四周,是已经盛开的菜花。

爸爸和妈妈六十余年相濡以沫,与他们最初的相爱有关。妈妈说她是被埋没的人才,是指她放弃了公社领导的培养,随爸爸去了那个叫后港的地方。爸爸爱读书,爱书法,也爱唱京戏,打算盘速度之快之准,整个乡镇无出其右者。我开始知道“怀才不遇”这个词,首先想到的是爸爸。或许与家庭背景有关,爸爸有些清高;少年时从小康到困顿的经历,又让他有些孤寂。我们记事时起,印象中家里对外交往的事大都是妈妈出面处理。妈妈有时候也埋怨爸爸:你就是放不下架子。妈妈的协调能力与能说会道大概与此有关。爸爸讲话简明扼要,妈妈说话丰富多彩。妈妈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多了,就解释说,你爸爸不肯说,都是我说,我原来话也不多的。爸爸闻之,笑而不语。

这些年来,妈妈走路越来越困难,做了膝盖手术后好了一两年,又感觉走不动,大部分时间在客厅坐着。爸爸年轻时劳动留下腰伤的毛病,这几年发作,腰也弯了下来。两人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除了必要的外出,基本在客厅看电视。妈妈喜欢的电视是抗战神剧,《穆桂英》《大宅门》《伪装者》,黄梅戏《天仙配》。爸爸则喜欢京剧,NBA等。为了满足妈妈,爸爸通常是白天尽可能让妈妈看她喜欢的电视剧,晚上看自己喜欢的剧目。NBA现场直播过了,爸爸就让孙女帮忙回放。妈妈知道爸爸喜欢戏曲,每逢元宵节、中秋节,她就主动把遥控器给爸爸,说你看吧。

我的书房在老人房间的隔壁,他们在房间或客厅大声说话时,我都能听到。有时候感觉他们吵得很厉害,我就过去询问。两人大声说话的原因,是听力下降,都担心对方听不清。偶尔也会吵架,多是在意对方的态度。妈妈跟我说,你爸爸什么态度;爸爸跟我说,你妈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我看他们都真的生气的样子,反而有些感动,八十的老人,还如此在意对方。如果是下午两人争执了,我回来时,电视机一定是关着的,客厅气氛沉闷。晚餐了,爸爸先夹菜给妈妈,我坐在妈妈身边,也夹菜放到妈妈盘子里,妈妈毫不犹豫把这块菜传递给爸爸。如果这样,我知道一切烟消云散。晚上看电视,爸爸问妈妈,你想看什么?妈妈说随你,用拐杖把茶几上的遥控器推到爸爸那头。爸爸选台,选来选去,还是选了妈妈喜欢看的电视剧。

我是五月的孩子。妈妈生我时大出血,这一天真的是母难日。我一直自责,妈妈此后身体常染微恙,乃至大病,可能都与这次大出血有关。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精简人员,妈妈又随爸爸从后港回到莫庄务农。妈妈记得我们仨住在田间草棚的光景,特别是那个下雪的冬天。当时家里有多少粮食呢?妈妈说有三斤五两玉米粉六斤小麦。这是妈妈时常说起的一个数字。在日子好些以后,她说完这个数字后的一句话是:不能忘本,不能修正主义。又过了几年,妈妈在春天生下我大弟弟,秋天生下小弟弟。国家说要计划生育,妈妈最早响应号召,做了节育手术,便留下后遗症。

我们是个其乐融融的五口之家。以爸爸妈妈当时的工分,我们家是贫困户,年终分红时,生产队的账面上我们家是赤字。那种日子的艰难,我不忍心再去叙述。我无法想像,我会长到这么高的个子,我的身高遮蔽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贫困。我也不懂,水稻丰收了,但我们很少吃到米饭;棉花丰收了,但我们很少穿上新衣。秋冬以后,饭和粥都是米打底,山芋萝卜为主。妈妈盛饭时,把米留给我们兄弟仨,她和爸爸吃山芋萝卜。

妈妈有点“穷讲究”。她给我们春天做的布鞋总是要配上鞋搭子,这种样式通常是女生的。妈妈的理由是,用鞋搭子,走路方正。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们都穿着这样的布鞋。冬天在乡下很少有穿棉鞋的,通常穿一种用稻草加破布棉纱结成的“毛窝”,稻草、布条、棉纱的构成也是这个家庭经济状况的象征。我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找来的棉纱,在请人结毛窝时,特别关照人家在鞋口、后跟处加上棉纱,她生怕稻草磨破了我们的脚面。那时冬天穿长筒袜子,两年穿下来,袜底基本磨破了。妈妈用剪刀把破袜底剪掉,再用一块布缝上。不断剪袜底,袜子也就越穿越短。

爸爸和妈妈商量给我们兄弟仨改名字时是怀有抱负的,王厚平改名为王尧,王春平改名为王舜,王秋平改名为王禹。读了初中以后我就知道,爸爸妈妈其实对我们兄弟仨的前途十分担忧。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发生,我们兄弟仨高中毕业后,要么务农,要么参军,要么学一门手艺。这个时候,爸爸妈妈想到的是如何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家里有两根大的木料,可以做屋梁,准备再造房子时用。妈妈看到这两根木料,似乎心里特别踏实,仿佛她有条件做婆婆了。谁也没有料到,高中毕业后可以参加高考了,而我也没有料到自己第一次参加高考会落榜。有位老师跟我妈妈说了,王尧没有考好,主要原因是骄傲。妈妈回来跟说,你如果不骄傲,明年就能考上。她有些不放心,又约了我两个阿姨去邻村的瞎子那里算命,瞎子说了什么,我考取以后,妈妈才告诉我。

我落榜的那一年夏天夜间经常失眠,中午偶尔会在堂屋铺上席子午睡,堂屋门开着,这样有点风吹。家里养了几只鸡,会在天井里散步,生蛋时再回鸡窝。妈妈担心这几只鸡会走进堂屋,她就坐在门口,鸡要进门时,她就用扫把拦拦。我醒来时,发现妈妈坐在门口的样子,不禁热泪盈眶。晚上睡觉前,妈妈先用扇子赶走帐子里的蚊子,在房间里点上蚊香。我躺下一会儿,她又轻手轻脚走进来,拉开蚊帐。我问妈妈什么事,她说我怕你躲在里面哭。

我和王舜分别去苏州和南京念大学了,王禹在镇上读高中。那时我父亲的月收入只有十几元,无论如何供不起我们兄弟仨读书。除了亲友接济、向朋友借款,爸爸妈妈开始变卖家里有些值钱的东西。他们首先想到了那两根木料,之前已经有邻村的人来问过,妈妈舍不得。又过些时日,那户人家再到我们家,爸爸妈妈还是犹豫再三。也许是寒假临近,他们想到了我们寒假后的生活费,说卖吧。我们兄弟仨都不在场,寒假结束回学校时,爸爸说,那两根木料卖了。爸爸没有说,妈妈唯一的一副耳环也悄悄卖了。妈妈仍然是齐耳短发,但耳垂上没有耳环了。

就像呵护我们兄弟仨一样,妈妈又呵护我们的几个孩子。在孙女孙子上小学以后,妈妈往返于老家、苏州、南京之间,在老家忙碌着,直到爸爸退休后,才离开老家。我们兄弟仨经常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很忙。她的工作相当于妇女委员和民事调解员,我觉得这工作很能发挥妈妈的长处。今年上半年看电视,她知道国家鼓励生二孩三孩,就感慨地说:我那几年做计划生育工作,做錯了?

無论在苏州还是在南京,妈妈总是惦记着老家的事情。老家来亲友,最初都是在家里招待,后来习惯到饭店待客。有一次老家的邻居来了,妈妈记得他饭量很大,就把我喊到她房间说话:你们家的碗太小了,你找个大碗盛饭,碗太小,盛几次,人家不好意思吃。妈妈夜里经常失眠,早上起来就说她睡不着时想的事情。谁生病了,要大姨小姨代她去慰问;谁去世了,老伴怎么生活;谁长大了,要介绍对象;谁要过生日了,提醒我们记得打电话祝贺;下大雨了,老家的房子会不会漏雨。我们说,你不要想这么多,安心睡觉。她说,不行,有些事情要想想好。两个孙女孙子都是在国外念大学的,这是她最发愁的事情。如果几天没有接到孩子们的视频或电话,她就开始念叨。我在书房里听到她在客厅喊孩子们的名字,又听到飞吻的声音,我就知道她在和孩子们视频。

我的书房在爸爸妈妈寝室的隔壁。我习惯晚上看书写作,经常熬夜。两位老人临睡前都要在书房门口说一声:早点睡啊。有时候,我沉浸在写作中,妈妈突然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她说你快睡啊。这两年妈妈行走比较困难,怕她夜间需要协助什么,就准备了一个响铃放在她枕头边,有了铃声,我们就到她的房间去。在南京也是这样。这一年,妈妈上床后经常摇铃,我进去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有什么事,说几句话。她对我书房的动静特别敏感,我什么时候关窗户,什么时候离开书房,她第二天早上都会告诉我。我这才明白,我不离开书房,她也不睡觉。有一天凌晨,她又摇铃了,连续几次,我飞快地跑到房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说不是,我提醒你去睡觉的。

每年的暑假,爸爸妈妈都会去南京弟弟家住一段时间。出发前的那天晚上,妈妈又摇铃了。妈妈说,我去南京,你抓紧写稿子。我说,好的,我过些日子去南京看你和爸爸。重阳节的上一天,13日,王舜去看老人,我们视频了。妈妈微笑着朝我挥手,说后天等你来吃饭。“后天”就是10月15日。我告诉妈妈,我已经买了火车票,上午开完会后就去看你们。妈妈说王禹准备了什么菜,王舜准备了什么菜,等你过来。重阳节的那天,我和爸爸视频,我说明天中午就见到你们了,妈妈呢?爸爸说,妈妈在客厅晒太阳睡着了,你们明天再聊。晚上十一点半,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睡觉,突然,王禹来电话了。他紧张地说,你不要紧张,妈妈在睡梦中走了。

在将妈妈的遗体安放到告别大厅之前,工作人员问我们兄弟仨,乐队演奏什么曲子。两个弟弟各选了一首。我问,你们能演奏《拔根芦柴花》吗?乐队负责人说,没有把握,我们怕吹不好。我说那就不要了。我捧着妈妈的骨灰盒走出大厅时,那位负责人说,我们试了一下,可以演奏《拔根芦柴花》。乐队的声音响起。

妈妈,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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