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米

温州俯瞰（陈辉/摄）

在全世界范围内，温州都算得上是个“人气”城市，可以不夸张地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温州人。当然，拥有如此知名度，得益于温州人的勤奋和勇敢。

不仅如此，温州人还具备特别的能力，一旦他们把目光聚集于某个行业，便常常很快就能拔得头筹。随手一搜，温州身上的头衔竟然多达百余个，包括“中国锁都”“中国鞋都”“中国皮都”“中国塑编之都”等等。

这些头衔看起来并不辉煌显赫，因为所涉项目多是服装、佩饰、小五金、小配件、小商品、水产、水果，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人们想要正常过日子，离开温州大概会很麻烦。

温州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源源不断地带来烟火气，但时间一久，它也被这一层烟火气遮蔽，让人们只记得了它的“俗”，却忘记了它的“雅”。

其实，温州并不是开口闭口只有生意经的地方，它有诗，有画，有灵气，更有仙气。

文气

温州的诗，和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是东晋的谢灵运，他是因为“不走运”来到温州的。公元422年，谢灵运被贬为永嘉太守，这位世家豪族的后代原本想在政治上大展鸿图，但无奈时运不济。对他来说，被贬到这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穷乡僻壤，几乎意味着政治生命的死亡。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的另一重生命即将在这里怒放。

这是他作为诗人的生命。现在看来，这是老天对谢灵运和中国诗歌的格外眷顾——如果他在政治上平步青云，我们很可能根本不会听说他的名字，而中国的山水诗或许还要再晚一些成熟。

当年的永嘉郡就是现在的温州一带，这里山水秀美，有瓯江襟带，有雁荡独秀。对于一个失意的文人官僚来说，这里就是绝佳的疗伤地。谢灵运很快醉心于山水，连政务也不处理，只热衷于与友人结伴出游。

为了更好地登山“探险”，他还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木鞋，鞋底装上两道木齿，上山的时候拿掉前齿，下山的时候拿掉后齿，这样既省力又安全，更便于走山路，人称“谢公屐”。

温州现在有许多关于鞋子的“头衔”，比如“中国鞋都”“休闲鞋生产基地”等等，不知道和1600年前的这位谢诗人有没有一点点悠远的关系。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这位诗人，中国诗歌终于有了一个崭新的类别——山水诗。

在谢灵运之前，并非没有人写山水自然，比如东晋的顾恺之就留下过名句“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但真正把山水作为主角来大书特书的，谢灵运算是第一人。而真正让他产生这样的兴致的，正是温州的山水。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样的淡然、轻盈、闲逸，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商贸繁荣、热闹喧嚣得停不下来的温州。

温州的山水形貌让他见之欣喜，这里有楠溪的灵动蜿蜒之水，有雁荡的怪绝奇秀之山，更有宏阔浩瀚的东海，面对这样的景色，每一个富有诗情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他。

谢灵运仿佛重新发现了世界，也重新发现了诗歌。他大量地、热忱地、新鲜地描写着前人不曾注意过的风景细节，又把丰沛的才华投入到对字词的融炼里，他的笔下因此出现了“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这样清新自然的句子。

在来永嘉的第二年春天，他留下了一首《登池上楼》，里面有一句更加著名的诗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触发他的灵感的，是这里一棵摇曳的草，一池微漾的水，一朵飘忽的云……

温州，就这样默默地对中国文化贡献了一段余音不绝的乐章。

仙气

谢灵运虽然在永嘉只呆了两年，但永嘉的风流不会轻易消散。过了大约700年，到了南宋中期，这里又诞生了几位风雅人物，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个“灵”字，因此被称为“永嘉四灵”。

他们的创作同样保持着山水田园诗的灵秀气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样的淡然、轻盈、闲逸，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商贸繁荣、热闹喧嚣得停不下来的温州。

但这偏偏就是温州。大俗大雅，大开大阖，这倒更像是温州的脾气。

温州除了文气还有“仙气”。

如元代的大画家黄公望，仿佛充分吸取了家乡平阳（隶属温州）的仙气，他的笔墨连同他本人，都显得超尘绝俗。

黄公望一生浪迹山川，行踪不定，他在晚年加入了全真教，出没于富春江一带。据考评，黄公望活了85岁，但最后究竟魂归何处却无明确记载，甚至因为他不知所踪，人们便传说他得道升仙，飞升而去。

其实黄公望中年以后就很少生活在平阳，但他一生都坚持自称为“平阳黄公望”，可见他从来没有忘记家乡的山水，它们给了他心灵的畅游之处，也给了他灵魂的栖居之所。

所以，看他的山水力作，尤其是晚年耗费了巨大心力留下的《富春山居图》，虽然山川河流不是雁荡、瓯江，而是富春大岭，但他下笔之时，萦回于心中的家乡风物和气息，却会不自觉地流泻于笔端。于是从这缥缈出尘的笔墨里，似乎再次觉出当年池塘春草的闲雅和幽逸来。

大气

温州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丰富、立体。

当然，既然温州商人能把生意做到全球，为全世界的人们勾勒出温州无人不经商、无处不经商的图景，自然不能忽略它最鲜明的气质——智慧和胆略。

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一位温州人成为这座城市智慧和胆略的代言人，这就是明初的开国功臣刘基。

刘基是温州青田人，在元代末年只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但他适逢风起云涌的时代，作为肱股之臣，他帮助朱元璋建立了明朝的江山基业，完成了难得的功业，所以在民间传说中，刘基的智谋几乎能媲美诸葛亮。

更能展现刘基大智慧的是，天下归一之后他不仅毫不居功，还悄然隐退，后世也因此对他更加推崇，愿意把他的轶事一再神化，从而塑造出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参透天命的神人来。

能诞生出如此人物，这座城市一定具备不一樣的土壤。其实我们仔细感受一下温州的性格，便能觉察出它一向如此，而刘基不过是一个稍显特殊的代言人。

温州的商品在生活中无孔不入，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塑造着人们的生活，我们却很容易忽略其存在，仿佛本该如此，这岂不正像是刘基的功成身退吗？

这恰是温州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