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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文学:一步步趟出“塘约道路”

2021-11-22任腾飞

传记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书记村民文学

任腾飞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在那个倾盆大雨在泥瓦村舍间汇成河流,整个村子被突如其来的大洪水洗劫一空的夜晚,左文学不会想到,这场毁掉了整个塘约村的灾难,正是这个坐落于贵州贫困山区的村子走上富裕之路的开始。

那天夜里,一场暴雨突然袭来,整个村庄遭洪水围困。被大雨惊醒的塘约村党支部书记左文学慌慌张张地从黑夜中爬起来,他听到狂乱的雨点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打在整座房子上,他看见门外积水如汩汩的河流一般。二话不说,左文学便在黑暗中抄起手电筒,冲向了塘约最低洼的白纸厂寨。他看到滔滔的洪水从后山涌进寨子,将村民的灶具、家具、衣服、鞋子全都从门里冲了出来;他听到无数大人的叫喊声、小孩的哭声、房屋倒塌声、器具碰撞声……这一切声音都在他耳边轰鸣,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呼啸的水流声,震得左文学头皮发麻。

“别搬了!”

“往山上撤!”

左文学在水流中呼喊着。对于贫穷的村民们来说,这些水中漂流的物件都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家当,抢出一件是一件。他不是不理解,可正是对村民的理解才显得他的呼喊更加绝望,也正是这样的理解让他在拼命抢救村民的同时感到浑身无力。

怎么办?

天亮了,左文学在暴雨中无助地望着这个被洪水浸泡着的贫穷村落,不知所措。他想起村民们在农田上耕耘的欢声笑语,他想起这一间间断壁残垣曾经逐渐建起的样子,他想起大家在致富路上的种种努力……如今,这一场无妄的洪水下来,什么又都没有了。

那一天是2014年6月3日,这位43岁的党支部书记面对被洪水洗劫的家园,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6月5日,安顺市市委书记周建琨突然出现在塘约,找到了正在帮助村民的左文学,满怀感动地说道:“你们这个村子很有前途!”

左文学愣住了。他听人说,周书记是踩着泥泞进塘约的。他没想到这位书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看你们这个班子很强,这么大的水,人住得这么散,没死一个人。你们干部了不起!”

左文学还是愣着。

“你们为什么不成立合作社?”

左文学听懂了。这位周书记是在给他们出招,成立合作社就是周书记给出的“怎么办”的答案。之前,左文学并非没有想过成立合作社,没办起来的原因是村子里的青壮年如今大都远离家乡,去城里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要是不切实际地建立合作社,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住”,周书记继续说:“政府永远是帮,不是包。党支部也一样,要依靠人民群众。”

周书记说村里讲要先修路,好,政府出水泥出材料,你们出工出力干起来,行不行?行。周书记接着说:“要致富,你们就要有思路,有魄力,要敢于踩出一条新路来!你想想怎么干,我下次来,你讲给我听。”

那天,周书记走后,左文学哭了。他记住了周书记“要靠群众的内生动力”这句话。他说:“我看到了前途。”

把个人创业史融入到集体创业史之中

这天晚上,左文学思索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思索着周书记白天说的话,也思索着塘约村的出路。

关于如何实现共同富裕,左文学并不是第一天在考虑,只是在塘约这么个穷乡僻壤,想真正走出一条致富之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家家都想富,村村都想富,究竟怎么富?这个已经成了人口空壳的村子,该怎么红火起来?他不清楚。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将这个问题重新推到了他的面前,他必须想清楚了。

“母亲教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左文学想起这句当年离家打工时,在自己心里响起的歌谣。那时候,他刚结婚不久,就要出门打工养家。父亲和妻子送他到寨子门口。他记得那时心里的滋味就跟现在差不多:迷茫、纠结,又充满信心。寨子外边,是无限广阔的天地。

他当时的梦想,是在外边赚够了钱,回来在县城开个大超市,可出门没多久就放弃了。他觉得那份在城市做电工的工作不是一条真正的出路,就为那一点微薄的工钱,每天光听着别人的吆五喝六,一家人却这样分隔两地,新婚妻子守着空房,这能是好日子吗?半年后,他拿着租房吃饭剩下的1000 多元,放弃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打工生活,回到了家乡塘约。

不过,这次出门打工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偶然在北京郊区看到的能在冬天种植蔬菜的大棚让这位年轻的农民意识到,光靠种粮摆脱不了贫困。

那就试试种药。说干就干的左文学到信用社贷了500 元,去四川眉山引进了一批药种,回来播种。两个月后,失败了。独角莲要在海拔1500 米以上的地方才能种植,塘约不行。气候、技术,都达不到条件。

再试试养猪。他买了一头母猪,一窝生了十多头猪崽,留下四头母猪,别的养大了拿去卖。于是有了五头母猪。他去安顺市畜牧局找来喂猪的生饲料的种子,承包地里全种着黄竹草、黑麦草。那时候,他家前后左右都盖着猪圈,最多的时候养了60 多头猪。他在信用社贷款买了碾米机、磨粉机、压面机,在家里搞了个粮食加工厂,当报酬得来的米糠、麦麸,就成了猪饲料。养了三年猪,存下六七万,成了寨子里的“首富”。凭着养猪得来的名气,他被乐平镇大屯片区企业办聘为主管会计,学到了财务知识,还看到了乐平镇的企业是怎么管理的。养猪的第六年,猪价暴跌,一下子亏惨了。他说:“改革放开了农民的手脚,确实没人捆住我的手脚,我可以放开去干,但我深深体会到,单打独斗,很难抵御市场风险。”

不甘心,再来养牛。他一下子养了30多头牛。成天与一大群牛儿走在一起,左文学发现,一群牛中必有一个头牛,众牛都会围绕它,给它鼻子上系上铃铛,牛群便不会因为四处吃草而散开,头牛走到哪,牛群就都走到哪。他觉得牛群就像老百姓一样,各吃各家草,成不了大气候,需要个头牛。

2000年村委换届,左文学当选为村主任。农村的干部不好当,不仅要有能力,还得有“境界”,所谓境界,就是舍出自己的利益,拿出自己兜里的钱,去给村民干事。左文学养猪养牛挣了钱,就被村里看上了。他呢,拒绝得很干脆,理由也简单,我养牛呢,脱不开身。这时候,他的父亲左俊榆(也是村里的老支书)给儿子开了个家庭会议。他对儿子说:“村庄就像一栋房子要有几根柱子,没几根靠得住的柱子,一个村庄撑不起来。你有机会给大家做点事,是福气。”左文学想起牛群里的头牛,想了想,父亲说的没错。

左文学就把牛全卖了,开始专心当村主任。紧接着,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02年年底,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至此,左文学个人的创业史,融入到了塘约村的集体创业史之中。

塘约当地的煤炭资源丰富,左文学曾经想给村里办个煤厂;塘约这个山沟沟,林业资源十分丰富,他也想过给村里再办一个木材加工厂……像这样的想法,左文学有过很多,可他知道,集体不是个人,办厂也不是自家养猪养牛,没有资金,厂子怎么启动?万一赔了,怎么给大家伙儿交差?

“为什么不成立合作社?党支部可以把人组织起来呀!”左文学想起周书记的话,这话比洪水之夜的电闪雷鸣都更加令他震撼。

办起来!

左文学立刻拿起手机,开始通知“村支两委”的全体成员:“开会!”

他预感到,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一步步开辟“塘约道路”

2014年6月5日晚,塘约村村委还漏着雨的办公室内,“村支两委”11 位成员全部到齐。

“今天周书记问我,为什么不成立合作社?”左文学开门见山。

“村支两委”的成员看着左文学,没有说话。合作社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他们都学习过外边那些发展起来的专业合作社的例子,可塘约村没有能承包得起土地的大户,现在被水淹掉的农田也指望不上外边来承包。合作社、合作社,成立个啥合作社?咋成立?这是大家共同的问题。

“我想好了。”左文学说:“把全村办成一个合作社,分下去的责任田集中起来,合作社统一经营。”

“强强联合,可以使富的更富。强弱联合,强的帮弱的,才能同步小康。”

这一夜,塘约村这十多位村委感觉到,有些在他们心头萦绕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如沐浴了春风的野草一般苏醒了过来。大家激动地听着左文学的讲述:

“要踩出一条路来,第一步就是成立合作社,把全村的地都集中起来,搞规模化经营,实现效益最大化。第二步就是调整产业结构。”

啥叫个调整产业结构?

左文学给大家举了个例子。他说:“村里出去打工的人,搞建筑、搞运输的很多,分散在外边,我们就可以把回来的人组织起来,搞建筑公司、运输公司,挣钱的门道就丰富了。”

那这两步怎么实现?

“土地流转。”左文学说:“我看到有个流转的说法,是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里说的,农民有承包地经营权,这个经营权可以向专业大户、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农业企业流转。我们为什么不成立一个土地流转中心?通过流转,把承包地集中到我们办的村合作社。”

左文学看着大家,又说了一句:“反正,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村委们顿了顿,赞同道:“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了。”

大家开始积极地出主意。有人说,我们干部要带头,去做贫困户的工作,贫困户更容易跟着村里走;有人说,要先把老人组织起来,老人在家里更有话语权,村里留下的也大多数是老人。这些建议被大家一致认可。

左文学点点头,肯定了干部带头的意义,然后接着说道:“这件事还得村民自己来定。人民是改革的主体,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那个决定写着的。”

两天后,塘约村村民代表大会正式召开,会议对成立塘约村合作社,把承包地重新集中统一经营管理的事情进行了统一表决。本次会议共86 位村民代表参会,86 票全票通过。

于是,塘约村开始了细致的土地确权,对村里的土地承包经营权、农民宅基地使用权、林权、集体土地所有权、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集体财产权、小水利工程产权都进行了明晰的确立与规划。“七权同确”之后,塘约人对“村社一体、合股联营”的合作社有了更多的体制自信,他们对左文学这位村支书的改革,也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心。

民心有了,工作也就好展开了。

紧接着,塘约村合作社组建了包括农业生产队、建筑队、运输队等多个专业团队。村民根据各自的能力和愿望,选择参加哪个专业队。村里有事,各个团队专人专事,各司其职。村民们不再如一大群散养的牛儿了,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块儿使,收入、生活质量都有了显著提升。

左文学还不满足。2014年,在周书记的点拨与支持下,左文学开始学习“互联网+”,琢磨着建立电商平台。不久,塘约就建起了“新型的金融中心”。通过这样的平台,塘约的农作物同互联网结合了起来,合作社、个体村民也通过这样的平台,与金融部门结合了起来。塘约的大门打开了。

2015年4月,塘约运输队正式成立运输公司,塘约建筑队成立建筑公司,注册资金800 万元。此外,大家还建立了一个水务管理工程公司,把全村的自来水提灌站集中起来管理,注册资金900万。

在左文学的带领下,塘约不再是那个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受灾村落了。

“回来吧,乡亲们!”

2016年4月13日,在1800 平 方米的塘约村文化广场上,安顺市委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七次会议暨现代山地农业现场观摩会隆重召开。左文学看着眼前3000多位参加会议的干部和听会的群众,看着与会群众中那些年轻人的蓬勃面孔,内心忽然有点恍惚。他想起,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洪水,过去还不到两年。

左文学在会上发言说,以前村子里的大部分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村集体就是个空壳,想做点什么呢,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啥也干不成。如今大部分人回来了,村里人气旺了,人才也多了。驾驶员,修车工,砖、木、漆、电技术人员,种养能手,流水线女工……塘约简直成了个人才市场。村里成立了妇女创业联合会,正与衣帽厂、鞋厂、玩具厂商议合作事宜,搞起村里的轻工业。

他说,人回来了,什么奇迹都能创造。

农民的经济收入有两个:土地和打工。地里挣得不够了,就只能出去打工。年纪大的出不去,就由家里的年轻人出去。总之,在以往,出门打工就是这些农民生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左文学介绍道:“老一辈还好,出去打工的年轻人,有的是书只念完小学就随父母出去打工的。他们已经适应不了农村生活了。他们融不进城市,又回不了农村。在城市与农村的边沿漂泊,像是没有根的人。”

左文学知道,只有把这群人找回来,农村才能活起来。

现在,塘约的发展如雨后春笋,这样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除了农业之外,发达的二、三产业给了回乡的年轻人各种各样的发展机会。在外打工的男男女女,都把打工时学到的本领在家乡充分地利用了起来,贷款创业的、开店的、开修理厂的,比比皆是。从前那个荒凉的空壳村,如今早已热闹了起来。

如今的塘约村,放眼望去,错落有致的红顶洋房掩映在青山绿水中,连片种植的蔬菜基地长满翠绿的大白菜、洋葱,宽敞的硬化路蜿蜒至家家户户。农家乐红红的灯笼迎风飘扬;广场上,绿树成荫,村民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聊天;庭院里,红花爬上墙壁,老人提着水壶侍弄花草……如今的塘约,早已实现了从二类贫困县里的受灾小山村向全国模范小康村镇的华丽转变。

左文学(右一)与村民在田里交流生产耕种情况(卢维 摄)

2017年11月,塘约村获评第五届全国文明村镇。“塘约经验”写进了贵州省第十二次党代会报告;同年,市委、市政府作出了在全市推广“塘约经验”,深化农村改革促进脱贫攻坚的部署,着力在全市1007 个行政村推广塘约“村社一体、合股联营”的农村改革经验;2018年“塘约经验”又写入了贵州省委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文件中,“塘约经验”作为西部贫困地区农村改革的样板,已经闻名全国……

而这位带领着塘约人民一步一步趟出“塘约道路”的村支书左文学,也于2021年2月25日,被党中央、国务院授予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在《当好顶梁柱,撑起塘约一片天》一文中,左文学写道:“回首过去,我深深领悟到:作为一名基层党员干部,只有清醒地知道为了谁、依靠谁,才能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人生价值。现在,村里通过蔬菜种植,2018年农业产值达到1770 多万元。全村实现了通村、通组柏油路全覆盖,连户路、庭院整治全覆盖,网络电视全覆盖,外出务工的人员又回来了。望着家乡绿油油的庄稼,看着山坡上一片片果园,我更加体会到:只有老百姓好了,才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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