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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传入济南考

2021-11-14李凯强

电影文学 2021年7期
关键词:电影史影戏茶园

李凯强

(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一、研究背景与文献综述

当前内地学者,对于电影传入各地的时间考证研究,大都聚集在电影传入上海的时间考证,该研究课题在学界具有广泛争论且观点已经较为成熟。甚至有“一部中国近代电影史,几乎就是上海电影史”“近代中国电影史几乎等于上海电影史”诸如此类的说法,由此便可以窥见上海在中国早期电影史中的分量与地位。但对于早期地方电影史的研究,则相对较少,对部分城市的早期电影史研究相对上海来说比较匮乏。而对于电影传入济南的时间考证研究,碍于各种主客观原因,则是学界尚未形成具体学术论断的一个课题。其他学者对于电影传入济南的时间考证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现做出如下梳理:

1.山东民俗学家张继平在《百年前山陕会馆的那个夜晚》(《走向世界》2007年第20期)一文中,根据史料对济南第一次放映电影的时间做了判断,但该文缺乏学术依据和逻辑,也并不符合学术论文的相关规范。例如文中在描绘济南百姓对观看电影的观感所引用的历史文献,是1897年9月5日的《游戏报》上题名为《观美国影戏记》一文。该文实为雍松在上海奇园放映电影时对观众观感的描绘,引用此历史文献来作为对济南第一次放映电影的补充说明,显然逻辑不通。另外从该文的书写语态来说,更多可视作随笔或杂文性质,存在主观臆测和推断,严格意义上不能算作学术论文。但该文为研究电影传入济南的时间考证提供了文献参考与基本思路。

2.电影研究学者刘小磊在《中国早期沪外地区电影业的形成》一书中,提到了电影传入济南的内容,但其引用的是张继平的观点,且将张继平文中所提到的《观美国影戏记》一文加以转引,并将所引用的内容标注为1905年7月27日《申报》中《人皆称奇》一文,此引用出处错误,显然存在被前者文章所误导之疑。除此之外,在该书中,作者在“关于中国第一家电影院的考证”一节中提到了关于济南第一家专业电影院——“小广寒”电影院建立时间的论证。影院的建立时间研究,年代久远、相关文献少等原因也是尚未形成学术成果的一项问题,可作为另一问题加以研究,对研究济南早期电影史也颇有裨益。

3.在关于济南清末民国的民俗学、历史学、社会学研究中,可见在个中章节提及电影传入济南的相关内容。例如马双的博士论文《民国时期济南文化娱乐市场研究》(山东大学,2015年6月)中,在“党营电影院的经营状况”一节中提到了济南早期的电影放映状况。

4.另外,在关于较为宏观的地方电影史研究中,例如刘思羽的博士论文《百年中国影院史论》(中国艺术研究院,2012年4月)中也可以窥见关于济南早期电影放映的章节。但大都用较小的篇幅草草带过,并未能形成逻辑体系。

就以上四点来看,对电影传入济南的时间考证研究基本停留于山东民俗学家张继平在10多年前的研究成果,后来也未能在学界引起争辩与讨论,近年来可见相关论文中涉及内容大致相似,且多为粗略描述,未能根据真实可信的历史史料和文献对电影传入济南的情况梳理为有逻辑、成体系的详尽论述,这也与济南报刊业起步较晚,且文献保存状况不完整等原因有很大关系。故电影传入济南的具体时间节点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以期能够通过文献搜索和梳理得出有逻辑性和具有说服力的结论,填补早期济南电影史在学术研究上的空白。

二、山陕会馆初放映之说证据不足

在其他学者对电影传入济南时间的考证研究中,普遍认为济南首次放映电影的时间为1905年7月12日,地点在布政司大街的山陕会馆中。由此判断,其他学者主要基于1905年《申报》和《大公报》中的两则新闻,可摘录如下:

1905年7月27日《大公报》中的外省新闻版块刊载了题为《人皆称奇》的新闻:

人皆称奇

日前来一电光活动影戏,初十晚间,假山陕会馆演之。往观者人山人海,率皆喝彩,向后聚人愈多恐其滋事,遂即歇止,东邦人士从未见此妙技,故志之。

而在两个多月后,1905年10月19日的《时报》中同样提到了山东省济南市开演电灯影戏的新闻:

开演影戏

(山东)

粤人林锦楼日前来济开演电灯影戏,第一次在山陕会馆,请人往观,概不取资。嗣在闻善茶园开演多日,究以价昂,观者无几。现又禀准巡警局宪,在吕祖庙前搭棚开演,每座减为京钱六百文,已刷印广告遍送矣。

阅读两则新闻,可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从两则新闻中的用词——“电光活动影戏”和“电灯影戏”可以得出该次放映活动是电影,而不是影戏。其次可以在第一则新闻中看到放映活动的具体时间为清光绪三十一年(六月)初十,而将电影带入济南的是从广东远道而来的商人林锦楼。7月12日当晚假借山陕会馆进行电影放映,且以非营利性质的方式进行。另外可见当晚放映时的景象:会馆中人山人海,因会馆中观众太多,怕有闹事者,所以放映就提前结束了。之后在闻善茶园放映时,由于票价过高,所以观众并不多,再后来经过巡警局的批准,降低票价、散发广告传单,在现寿康楼街的吕祖庙中搭棚又放映了电影。

但张继平以及后来对该课题进行研究的学者是如何判断1905年7月12日就是济南第一次放映电影的准确时间呢?在第二则新闻中,虽提到“第一次”的字眼,但这里所说的第一次,在语法上接续上一句话“粤人林锦楼日前来济开演电灯影戏”,其意极有可能是说1905年7月12日在山陕会馆的放映是广东商人林锦楼来济南后的第一次放映,尔后第二次和第三次放映在闻、吕二地,并没有直接表明这次放映就是电影首次在济南放映的意思。另外,《申报》和《大公报》都是外地报刊,在信息传播十分缓慢和闭塞的清朝末年,在外地报刊中对于济南本地新闻的报道是否准确难以考证,刊载这两则新闻时距离电影放映日期已过半月,具有滞后性。以此来断定1905年7月12日就是济南历史上第一次放映电影难免有些牵强。且更重要的是,在经过广泛的文献搜索后,关于济南初次放映电影的时间,有了比1905年7月12日更早的时间节点。

三、1904年秋天,电影传入济南

20世纪伊始,清政府连续颁布一系列新政上谕,新政冲击了山东地区封闭保守的思想观念,为山东各地带来了一股开放进取的力量。“1904年,在山东巡抚周馥与袁世凯的联名上奏下,济南开埠。”“开埠通商促进了济南城市商业、金融的现代化变迁,物质层面的现代化建设构成了一定的基础,置身其上的文化教育、思想观念、社会生活、时尚风俗也开始缓缓脱离陈规,现代性因素逐渐积累。”在此社会背景下,众多新鲜事物开始争相涌入济南,电影便是其中之一。经过文献搜索,初步判定济南第一次放映电影的活动并非张继平所述的1905年7月12日,而是1904年秋季,在位于济南钟楼寺街的闻善茶园中首次放映了电影。根据清末民初的著名记者、教授、京剧评论家徐凌霄在《剧学月刊》(1933年2卷第11期)中所刊文章《我与中国戏剧(三)——都市的戏剧》一文中,详尽描述了这次电影放映活动的过程和内容,故将该文部分内容抄录如下:

[文明戏]虽尚未时兴,电影却先闹起来了。是甲辰年的秋天,闻善茶园陈老板的营业手腕大扩充,园子门口挂出长约一丈的广告,白布黑字,大书文明电影。又遍撒传单,说为开通风气起见,不惜工本,特由外洋请到影戏团,里面真山真水,真人真马,真正东西洋大战等。又说诸君看过,即如亲到外洋游历一般,云云。胡吹乱唠了一阵。价钱卖到一元之多,座客还是非常之挤。本来游历外洋,总得上千的大洋,谁不想借此看看外国呢?

说到内容,那是真糟。先由左月春等演国剧四出之后,喇叭一吹,场面一撤。台上就现出白布,止了灯。大事铺张,郑重其事。及至银幕现形,只见些西洋兵似演操似打仗的乱乱一阵,说是[英特大战]。后来又接上[日兵大操],一点戏情也没有,有些以为总算见了世面了,有些呼冤不绝。据说价钱虽贵,陈老板并未赚到多钱,因为所谓影戏团的竹杠敲得厉害。开机器的,布场面的,都奇货可居,大发其财,出出入入的日本人证明那片子是日本来的。可见矮哥投机营业手腕之厉害!

从以上摘文中,可察几组关键词句:

1.文中所提到的“甲辰年”,符合电影传入可能的年份只有1904年,即清光绪三十年。从该年份来看,与济南开埠的年份不谋而合,开埠通商为电影等新鲜事物进入济南创造了先决条件。1904年秋天的时间节点,也比张继平和其他研究学者所判断的1905年7月12日要早了近一年的时间。

2.文中所提到的闻善茶园,根据《济南市志资料·第六辑》记载:“清末民初济南共有9处茶园,其中闻善茶园建于1900年,坐落于大明湖南门向东,各茶园、戏园均有本市及外地戏曲班社常年演出。”而文中所提到的陈老板和矮哥,则是当时闻善茶园的老板陈瑞麟。陈瑞麟出身福寿班,自身就是戏曲演员,常演青衣、花旦兼小生。“他曾为了扩大茶园的影响,提高票房收入,走南闯北,邀上海、北京、天津的名角来济南唱戏。”由此可以看出,20世纪伊始的茶园老板陈瑞麟曾不止一次地利用各种手段帮助茶园扩大影响以提高收入,此次引入电影放映的动机和原因也得以合理解释。

3.如何断定徐凌霄在文中所记载的这次放映活动不是幻灯,而是电影呢?看看文中的几个关键词便一目了然。首先,文中提到“电影”二字,鉴于该文写作时间已经在20世纪30年代,电影传入中国已近40年,在该时间节点上,区分当时的幻灯与电影应该比较容易。另外,文中对于放映电影的“仪式”有着详细的描写,例如:“喇叭一吹,场面一撤。台上就现出白布,止了灯。大事铺张,郑重其事。”可见该次放映活动并不是当时极易与电影混淆的幻灯,而是当时所说的“活动电光影戏”,也就是电影。而且放映过程极具仪式感,与当下在电影院放映的形式甚至有些相像。

4.除此之外,文中还详细描绘了放映电影的形式、内容以及观众的反应与观感。在开始放映电影前有四出国剧演出,可见济南的这次放映活动,与中国其他城市电影早期放映的形式基本一致,都是假借茶园作为戏曲的附加节目进行放映,但仍招徕了众多观众观看。而在放映内容上,可见文中所提到的两部电影《英特大战》和《日兵大操》,从片名可大致推测出其画面内容为军队士兵操练和打仗场景的活动影像,还没有具体的剧情,时长也应当较短,类似电影发展早期的战争时录片。

① 在同年上海的《国民日日报》中,有一篇类似《日兵大操》的幻灯报道:

览演中日战争幻灯有感

杀气横华东,鬼哭兵凶,头颅万颗舞长空,不值同胞膏与血,遍地腥红。

休要说愚忠,误煞英雄,囗囗囗囗恨填胸,誓与国仇拼一站,作个元戎。

览演中日战争幻灯有感.国民日日报汇编.1904(04).

② 清代总督或巡抚官署中发抄的分寄所属各府、州、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经官署的辕门抄写送出,故名“辕门抄”。

③ 1908年7月19日的《简报》告白栏中关于电影放映的具体内容如下:

电影广告:

新到外国平安电影。本戏在鹊华居七点卖票,八点半开演,至十点半止,每包厢价十千,十人为足,多者补票,池座每位足钱千,随座足钱五百,女座一千,童子半票。准于每晚专备各样五彩新奇等片以供惠览,准二十七至初一更换新片,由初四复更新片,准每三天一换,如有愿赁堂会者,本主格外克己,望来敝园面议。

本戏来此,不久返津,特此告白。

本主鲍福启

另外,在文中还可以解读出当时电影观众的观感:虽“价钱卖到一元之多,座客还是非常之挤”。而观众对观看影片的反应也呈现出不同的感受,有的观众认为花了冤枉钱,影片内容十分糟糕;也有的观众认为虽然花了不少钱,但也总算是看到了外国的模样。

5.最后,尚未明确之问题有三:一为在该文中只能判断济南首次放映电影的时间为1904年秋天,具体日期还无法考证。二为闻善茶园陈老板所请来的影戏团从何而来?能否根据《英特大战》《日兵大操》追溯影戏团人员构成、放映设备情况,有无关于影戏团人员更具体的文献记载。三为上文为20世纪30年代的带有回忆性质的史料,但并不是当时的一手史料。是否能在清朝末年济南本地报纸、杂志中找到关于该次电影放映的相关报道、告白等一手文献作为旁证?

四、本地新闻纸类中可否寻到电影传入济南线索

在清朝末年济南本地的报刊中,《简报》和《官话日报》属于新闻报刊,含有本市近闻和告白栏版块。简报创刊于1903年,办刊初期为“辕门抄”的性质。“主要登载当时官员的升迁、禀见等情形。同时还摘录南北各报新闻,刊登商业广告。”是当时济南报刊中唯一有新闻和商业广告版块的报纸。在清光绪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1908年7月19日)的《简报》中,已经可以在告白栏找到与放映电影相关的广告。而在同日的《官话日报》告白栏中,同样可见新到荔枝和新到外国平安电影以及两茶园演戏的广告。由此可见,作为新闻报纸类的《简报》和《官话日报》在1908年时已经有类似于19世纪末上海报刊中对放映电影的告白,在1907年后的《简报》中也时常能够看到闻善茶园所登关于新剧开映的告白,也许在1904—1905年的报纸中能找到更加明确的电影传入济南的证据。

结 语

综上所述,就目前所考证的文献而言,初步判断电影传入济南的时间为1904年的秋天,首映地点为钟楼寺街的闻善茶园,即当今济南市历下区大明湖南门向东县西巷附近。而首映的具体日期以及对济南第一次放映电影更详细的描述,由于目前所查阅到的资料有限,且部分资料还未收集到,故不能妄加推断,有待日后进一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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