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萌

翻开西方经典童话故事的画卷，栩栩如生的女主人公的形象跃然纸上，她们都是集美貌与善良于一身，历尽艰险与磨难，最终以收获幸福的婚姻为结局。然而，“小红帽”的故事中没有出现英俊的王子，也没有“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的结局，令人印象深刻。根据人类学家杰米·特拉尼博士的研究，“小红帽”故事的流传不仅限于欧洲，在日本、中国、伊朗等国家均有类似欧洲“小红帽”的故事。这些故事虽然是不同的文本，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型，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伊索寓言》中的《狼和七只小羊》。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些民间故事一代传一代，随着时间慢慢发生变化，以新的形象出现并流传至今。

一、佩罗的《小红帽》

1697年，佩罗出版《鹅妈妈故事集》，随即成为欧洲最流行的经典童话之一。佩罗的故事集标志着童话故事已经正式登上了文学的舞台，《小红帽》是其中篇幅最短的一个故事。有的学者认为《小红帽》源于14世纪法国和意大利农夫的口述故事、匈牙利的《皮洛斯卡和狼》以及东方的《老虎外婆》故事等。

佩罗的《小红帽》不是为儿童而写，而是当时法国沙龙文化的产物。佩罗的改写删除了民间故事中的粗俗内容，以适合法国上层阶级的文化趣味，并迎合沙龙贵族仕女的期望。“小红帽”在佩罗笔下是“秀丽”的、“绝世无双”的，她无论去哪都穿着母亲为她做的红色连帽披肩，“母亲疼她，外婆更是对她宠爱有加”。美国学者Zipes认为，小红帽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被宠坏了的女孩子必将招致野狼（男性）的侵害。当小红帽在森林里遇到野狼时，她没有任何防备，轻易地相信了野狼。在到达外婆家后，虽然小红帽被野狼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外婆感冒了。直到她脱下衣服，爬到床上，才惊讶地发现：“你的手臂那么粗”“你的大腿也好大”……外婆种种“异常”的表现并没有使小红帽提高警惕，最后被野狼无情地吞噬。

佩罗在故事的末尾添加了“教训”，一方面使故事的意义更加丰富，另一方面使故事的道德教化功用更加明显。在结尾的“教训”中，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和对女性的道德警告一目了然：“野狼可能用各种伪装，潜伏在你周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最甜的舌头往往带着最锐利的牙齿！”字里行间都是在警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包括上流社会的贵族女子）要有智慧，要懂得远离善于伪装的“野狼”。“野狼”是危险的，女孩子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更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花言巧语，否则会招来性命之忧。训诫和警示都是对女性提出来的，而狡猾阴险的“野狼”却没有受到任何批判。这反映出当时社会中女性地位的低下以及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17世纪的法律规定父母有权力决定子女的一生和婚姻，违背父亲的意愿将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被剥夺继承权、逐出家门或更糟。

二、格林兄弟的《小红帽》

格林兄弟于1812年出版的第一本《儿童与家庭童话集》，掀开了德国文学史的新篇章。格林兄弟改写的《小红帽》删除了佩罗版暗示的性道德，将故事从性寓言转变为家庭寓言，并且成为流传最广的经典童话。格林兄弟的童话集以儿童为目标读者，故事情节的改编反映出儿童观念和儿童教导方面的社会变迁。在格林兄弟的时代之前，没有“儿童”的概念，也没有儿童文学。直到19世纪，欧洲受到工业革命的影响，人口结构大幅改变，社会不断涌现出中产阶级和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家庭，“儿童”的观念才逐渐产生。儿童的特质和需要越来越多地被关注，尤其是道德方面的教育。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地位仍然不高，女人只受到少许教育，受教育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找到好对象结婚。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格林兄弟的童话故事承担了引导儿童认识社会、遵循道德规范的功能。

“小红帽”在格林兄弟笔下是一个天真、漂亮的小女孩，但依然容易轻信，依旧智慧不足，需要男人的拯救。故事中小红帽违背母亲的告诫，在森林里流连采花，耽搁了时间。野狼抢先一步来到外婆家，并吞掉了外婆，躺在床上等待小红帽自己送上门来。小红帽来到外婆家以后，同样发现了外婆的“古怪”，但是没有逃脱和反抗，轻而易举地被野狼吃掉。幸运的是她被猎人从野狼的腹中解救出来，得以重生。至此，故事并没有结束，小红帽又一次去外婆家，路上遇到了第二只野狼的诱拐，“这次小红帽非常谨慎，径自往前走，毫不理会野狼”。野狼不停地绕着屋子转，打算晚上在小红帽回家的路上将她吃掉。小红帽和外婆识破了野狼的如意算盘，祖孙两人一起设计将野狼淹死。Zipes评价道：佩罗版的“小红帽”结局过于残忍和悲剧化，格林兄弟认为有必要对它进行“清洗”。通过改编，格林兄弟使“小红帽”的形象更加适合资产阶级伦理教化的需要，更加符合维多利亚时代女孩子的形象和行为模式。《小红帽》中传达了一些流传甚广的教训：小女孩不要偏离正路（佩罗版本中没有），要循规蹈矩，听大人的话，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凯瑟琳·奥兰丝汀认为格林兄弟的《小红帽》旨在宣扬父亲的重要性及女人的顺服。故事中的猎人具有父亲的权威形象——保护者、拯救者，小红帽（女性）遇到危险时，必须在猎人（男性）和外婆（大人）的帮助和保护下才能安全。小红帽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格林兄弟的性别观念和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女性是弱小的，需要男性的适时保护；女性是蠢钝的，容易上当受骗，需要男性的解救；而男性是强大的、勇敢的、足智多谋的形象。

三、20世纪的“小红帽”

20世纪30—40年代，传奇漫画家埃弗里的系列作品将“小红帽”描绘成一个浓妆艳抹、身材丰满的脱衣女郎，故事的地点从欧洲森林转移到了美国好莱坞的夜总会。在埃弗里看来，性感尤物的角色和自信的女主角并不冲突。这个时代的美国女性敢于公开展露性感，而且比维多利亚时代害羞、腼腆的女性更自信、强健。“小红帽”的故事内容一再被重新诠释、改写，展现出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也是当时美国“新女性”的写照。

到20世纪下半叶，随着第二波女性主义的兴起，女性主义者重新解读的《小红帽》，与之前所有的改写大相径庭。相比而言，女性主义者大多是以负面的眼光看待小红帽和野狼的故事。女性主义者不再从男性占支配地位的文学传统叙述“小红帽”的故事，转而将“小红帽”描述成英勇、足智多谋的女性。女性主义者的改写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其中最出色的是英国作家安吉拉·卡特的《与狼为伴》。“小红帽”的故事在卡特的编撰下已经变成象征女性性意识觉醒的寓言，改变了传统童话中的女性形象，颠覆了传统童话中的两性关系。故事中，女主人公的个性鲜明，不甘于命运，新郎在新婚之夜消失后，“明理”的她擦干眼泪，果断决定另找一个“夜里都待在家的丈夫”。卡特赋予她选择的自由，不同于佩罗时代的女性，婚姻不再是父母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卡特多次描写女主人公的勇敢：“她相当确定野兽伤不了她”“根本不觉得害怕”“她带着刀，什么也不怕”。当她在森林中遇到陌生男人时，虽然男人“言之凿凿”地告诉她，“指南针永远能精确无比地告诉他哪里是北”，但“她不相信，她知道穿过森林时绝不可能偏离这条小径，否则立刻就会迷路”。她是明智又聪慧的，与佩罗和格林兄弟的“小红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狼露出狰狞的面目对她的身体垂涎欲滴时，她主动送吻，并大笑起来，“知道自己不是任何人的俎上肉”。她对性爱的追求如此直白和大胆，拒绝成为牺牲者和被拯救者，她知道“害怕也没有用”，所以主动与狼和解，使自己摆脱死亡的命运。卡特的“小红帽”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女性形象，为读者呈现出一个勇敢、聪颖的征服者的新女性形象。

四、结语

童话故事具有社会化的叙述方式，会随着时代变迁而改变。童话的魅力经久不衰在于既能反映当代社会状况，也能记录历史。三百多年来，“小红帽”的故事历经历史的演变，跨越不同的国度，呈现出不同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学者、文学家不断地在她的身上附加新的意义。通过“小红帽”的形象演变，可以窥探出不同时代、不同社会背景下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