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

看雪的日子

站在高楼上看雪的人

看到高山上的雪

看到雪落到高山上

看到高山上的雪越下越大

看到雪停了

高山比过去还要高

站在高楼上看雪的人

看不见深谷里的雪

看不见雪落进深谷里

看不见深谷里的雪越下越大

看不见落进深谷里的雪

远远多于落到高山上的雪

站在高楼上看雪的人

看了一夜的雪

最终在夜里

变成了一个雪人

原  谅

有一年冬天很寒冷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总会想起另一个人

想起她似乎从来不会笑

想起她看上去总是很冷漠

想起她仿佛对我有敌意

想起她总是很少与我碰上面

想起她偶尔与我在路上相遇

脸上总是露出努力的笑容

今年的冬天仍然十分寒冷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又会想起她

想起她一个人的时候

心里在想什么

想起她如果想起我

心里会想什么

想起她如果知道我会想起她

心里又会想什么

想起与她第一次相遇

是在那一年春天

想起春天之后就是夏天

想起夏天到了她就会穿上连衣裙

想起她身上的连衣裙总是很好看——

每当我想起这一切

我就想原谅我自己

每当我原谅了我自己

我就想原谅整个世界

蚕豆开花

你一定爱上了我吧

如果你没爱上我

为什么在那年早春

下午放学的时候

教室里只有你和我

你用胖胖的小手

将一把开花的蚕豆

偷偷地塞进我的手心？

我不爱吃蚕豆

但开花的蚕豆

就不一样了

你塞到我手心的蚕豆

就不一样了

那带着你的体温的

开花的蚕豆

就不一样了

我见过蚕豆开花

我吃过开花的蚕豆——

你是爱上了我吗

一个又矮又瘦的乡村男孩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

为什么在那年早春

将一把开花的蚕豆

偷偷地塞进，我的手心——

这是一件发生在过去的事

我從来都没有和人说过

也从来没有和你说起

我永远都不会说

就像你从来也不会问

你从来也不问我是否爱过你

你从来也不问，我是否偷偷地

爱上过你，在那一年的早春时节

许多年过去了

我只想和你说些什么——

我能和你说些什么呢

当我在四十年后的冬天

想起蚕豆总是在春天开花

想起春天那一把开花的蚕豆

一种无以言说的饥饿

再一次，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