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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员》:多重困局下的互文叙事

2021-11-12张鹏程金日泰KimIltae

戏剧之家 2021年25期
关键词:哈蒂贞洁推销员

张鹏程,金日泰(Kim,Il-tae)

(1.湖北文理学院 美术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2.韩国朝鲜大学美术大学 韩国 光州 61452)

《推销员》是伊朗导演阿斯哈·法哈蒂执导并获得了第89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的电影作品。电影讲述了一对年轻的戏剧演员夫妻在搬到新家后妻子遭遇的入室伤人事件以及之后男主人公对施暴者进行追查和报复的故事。阿斯哈·法哈蒂用富有张力的镜头语言和细腻流畅的叙事手法将妻子遇袭事件前后夫妻关系的微妙变化、男主人公内心的愤怒与扭曲、施暴者遭遇的囚禁与死亡以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表现出来。阿斯哈·法哈蒂在电影中植入了美国经典戏剧《推销员之死》,影片中夫妻的故事与他们表演的戏剧《推销员之死》形成了一种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关系,他们似乎有着相似的命运、困境和结局。正如阿斯哈·法哈蒂所说:“因为现在伊朗社会的现状和阿瑟·米勒在剧里描述的美国当时的情况十分相似,所以这个移植其实是很简单的。首先我写下了我故事的主角,他们和《推销员之死》中的人物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们的故事发展的同时,我需要将这出戏剧融入到他们的故事当中。当我重读这出戏剧时,觉得他们是很明显融合在一起的,那些人物和情景的相似点都使得他们相互完整。”因此,在阿斯哈·法哈蒂看来,伊朗所经历的社会变革阵痛与美国当时的情形有共通之处,电影中夫妻所遭遇的生活困局正是他们在剧场所表演的戏剧在“现实世界”的投射。

一、生活的困境

电影以一个长度达到128 秒的长镜头开启言说,描绘了一个混乱的撤离场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边穿着衣服边向楼下跑去,在混乱中热心的主人公伊麦德帮助一位老人背走了瘫痪在床的儿子,然后镜头给到一扇窗户,玻璃出现裂痕,俯视下去,有挖掘机正在楼下施工,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显得这栋破旧的楼房更加摇摇欲坠。开篇的长镜头很好地交代了影片故事的开端——伊麦德和拉娜所居住的大楼难以久留了,他们需要寻找新的住处,同时也反映了他们的生活困境。阿斯哈·法哈蒂将这个长镜头放在电影之首,既体现了他深厚的导演功力和场面调度能力,同时也为这部电影起了一个好头。伊麦德和拉娜都是戏剧演员,是剧场的男女主演,伊麦德同时还是一名文学教师,像这样一对文化工作者夫妻在被迫搬离旧居之后也不得不为新居的房租发愁,伊麦德甚至要卖掉汽车来付新房的房租,这说明了他们生活的拮据。阿斯哈·法哈蒂将他们置于这样的生活困境之中,就是想表达他对伊朗中产阶级生活的观感和思考。“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等伊朗电影界的前辈不同,阿斯哈·法哈蒂善于描述当代伊朗中产阶级的生活和困境,对受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神权统治与现代西方文明影响的双重冲击之下的伊朗社会现实进行深刻反思。”在这样的困境面前,任何人都会产生无力感,伊麦德也不例外,他在舞台上对着拉娜大声吼道“我那毫无变化的收入,实在太荒谬了”,“我永远无法满足你,我只是一个穷推销员,根本一无是处”。戏剧舞台上的故事成了他们现实生活的写照。

二、贞洁的拷问

生活中的意外事件将男主人公伊麦德推向了道德、伦理、尊严交错形成的现实困局中。面对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女主人公拉娜变得敏感内向,伊麦德变得暴躁易怒,特别是在——拉娜是否被性侵——这个关键问题上夫妻之间出现了嫌隙。与此同时,阿斯哈·法哈蒂对袭击事件的悬疑化处理加剧了人物之间的冲突,为伊麦德捍卫男性尊严的复仇埋下了伏笔。“对于阿斯哈·法哈蒂而言,令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就在于如何通过人类理解上的弱点和限制来研究被局限的正义或客观真理。”而在伊朗这个伊斯兰国家,由于受到宗教思想的广泛影响,特别是伊斯兰教义对女性的束缚,使得妻子的贞洁对男人而言是关乎尊严的问题,这就造成了男主人公伊麦德对于女主人公拉娜受袭事件真相的误解和判断的偏差,进而在复仇时失去理智,导致了纳赛尔的死亡,也毁灭了自己的婚姻。

伊朗是一个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在这个伊斯兰神权政治体中,受到宗教思想的影响,社会对女性贞洁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比如,在伊斯兰教法中,婚姻法规定的无效婚姻中有一种情形就是“与婚前有过性生活者通婚”。由此可见,伊朗社会对于女性贞洁的重视。在这部电影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思想深刻而广泛的影响。以妓女为例,妓女这个形象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如莎楠饰演的法兰西斯。莎楠因为扮演妓女而受到剧组另一位男演员席耶瓦什的嘲笑和挖苦,爆发了争吵,莎楠愤怒地说:“只因为我演妓女,他就以为可以鄙视我”,令莎楠愤然离去。再比如巴巴克的前房客,因为她的男访客太多,邻居们都认为她是“妓女”,大家谈论到她时都是十分不屑。另外,当伊麦德发现了前房客留下的电话录音中有和巴巴克的暧昧语音后,伊麦德也对巴巴克流露出了明显的鄙视,甚至在舞台上骂他是“肮脏的鼠辈”。由此可见,像妓女这样的“失贞者”在伊朗社会的地位是多么的卑微。

拉娜在洗澡时被陌生人袭击受伤,这虽然不能和失去贞洁直接画上等号,但是难免让人引起不好的联想,周围人们的风言风语也是难以阻止的。邻居们对拉娜的伤势非常关心,言语间提到了拉娜受到的残忍对待。与此相反的是,拉娜对这件事缄口不言,并且变得内向、敏感。在不了解事情真实过程的情况下,伊麦德很可能会把事情往“坏”的方面去想,并对拉娜产生猜疑。阿斯哈·法哈蒂对于拉娜遇袭事件做了悬疑化的处理,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尴尬局面让伊麦德感到格外的难受。特别是伊麦德面对拉娜避而不谈也拒绝报警的态度,他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对拉娜不再那么有耐心,对巴巴克恶语相向,对纳赛尔展开报复。每个相关角色都为自己的利益而隐瞒了事实的真相,这导致了伊麦德看到的是支离破碎的真实,所观察到的是男性尊严受到的践踏。从这种意义上讲,他也不过是脆弱现实的无辜受害者。

三、婚姻的裂痕

影片开始,撤离事件发生后,伊麦德和拉娜的卧室床头墙体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阿斯哈·法哈蒂设置了这一场景的全景镜头,他使用隐喻蒙太奇的手法表现,预示着伊麦德和拉娜的婚姻即将出现危机,这一点对于剧情发展的引导是具有重要意义的。遇袭事件发生之后,夫妻关系悄然发生变化。他们面临的第一个分歧是是否要报警,伊麦德认为应该报警由法律来惩罚凶手,而拉娜则反对报警,她不希望将此事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谈论,并且坚称“没有发生什么”“没有看到凶手”,但伊麦德却在家中陆续找到了凶手的袜子、手机、钥匙、钱和避孕套,我想看到这些东西伊麦德应该是很难接受拉娜的说辞的,尽管他仍然愿意相信“不好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他压抑住心中的疑虑和怒火,但在舞台上,看到拉娜走神、失态,伊麦德再也控制不住冲拉娜怒吼,拉娜愤然离场,剧场演出不得不中断了。伊麦德还是选择尊重拉娜没有报警,可是他的怒火把事情引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因为两人并没有如他们约定的那样“彻底忘了这件事”,伊麦德因为这件事感到非常耻辱,特别是“邻居们知道拉娜被侵犯”,所以他决定还是要找出凶手,讨回公道。第二个分歧是如何处理纳赛尔。伊麦德坚持要告诉纳赛尔家人事情的真相,拉娜不希望事态扩大。在争执中,纳赛尔的心脏病发了,伊麦德没有叫救护车,而是做了简单的急救,幸运地是纳赛尔清醒了过来。经历过生死抢救之后,拉娜明显已经原谅了纳赛尔,而伊麦德还是坚持要“把账算清楚”,正如拉娜所言伊麦德“这是在报复”,他的报复已不是为了拉娜所受到的伤害了,而是为了作为男人的尊严。至此,夫妻两人因为袭击事件带来的嫌隙终于被彻底撕裂开了。

在表现夫妻关系变化的过程中,阿斯哈·法哈蒂采用了大量的小景别镜头,对于演员的表情细节和肢体动作的捕捉非常精准,似乎在引导观众从演员的精湛表演中寻找故事的脉络和线索。“对于阿斯哈·法哈蒂而言,最终完成于受众的电影只是引发观众思考的含蓄现实。”阿斯哈·法哈蒂清晰地向观众展示了夫妻二人对待袭击事件的不同态度和夫妻之间的矛盾冲突,着重描绘了男性的争强好斗和女性的忍让宽容,正如《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中阿斯哈·法哈蒂所展示的夫妻矛盾一样,男人往往过于强调自己的尊严和面子,而忽略了女人的感受,其所作所为通常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男性尊严。这其中不仅揭示了伊朗社会中产阶级婚姻中的两性关系问题,同时也反映了阿斯哈·法哈蒂对于婚姻的审慎思考。

四、结语

阿斯哈·法哈蒂在影片中营造了充满疑窦的现实困局——前房客的身份悬念和浴室袭击事件的真相疑云,将夫妻之间处于崩溃边缘的脆弱平衡彻底打破,看似牢固的夫妻关系在多重困境的反复击打之下终于坍塌。影片设置了开放式的结局,纳赛尔的死亡悬念、伊麦德与拉娜的感情走向悬念都创造了广阔的想象与思考空间。阿斯哈·法哈蒂将宽恕与复仇的抉择悬置于跨越文明与社会阶层的宏大维度下,就像人性黑暗与光明交界处的一座灯塔,时刻警醒着世人要向着光明。伊朗中产阶级的生活困境、宗教视域下的贞洁拷问、两性关系母题中的婚姻困局共同构成了影片《推销员》的审美张力和叙事语境,互文叙事带来了多维度的文本结构融合与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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