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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研究视野下苗族蛇郎故事的伦理道德观

2021-10-30杨江

科学与生活 2021年19期

摘要:伦理道德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是调整人们之间以及个人和社会之间关系的行为规范的总和。民间故事是劳动人民集体创作的口头文学,是民众集体智慧和创造力的艺术结晶,它的功能之一,是作为人民群众道德观念的载体,发挥着道德教化的作用。蛇郎故事为遍及世界的神奇故事,故事的核心讲述少女嫁给蛇,蛇变形成人,最后过上美满的生活。中国存在着大量的蛇郎故事,其中蛇郎与两姐妹型,是中国蛇郎故事中流传最广的一种类型,苗族蛇郎故事涵盖了大多数的中国蛇郎故事的类型,本文在类型研究的视野之下,对苗族地区多种蛇郎故事异文进行比较分析,进而探讨苗族蛇郎故事,所体现的伦理道德观念。

关键词:类型研究;苗族蛇郎故事;伦理道德观

苗族在历史发展中,以口传的方式进行道德思想交流和训诫,苗族的民间故事起到了这个作用,苗族民间故事反映出社会矛盾,表达民众的道德思想和伦理精神,对人民群众中的某些不良行为进行批评,鼓舞人民、团结人民反抗压迫剥削,教育群众分清真善美与假恶丑,以此提高民族情操。苗族地区广为流传的蛇郎故事,表达着苗族民众的心理与情感,广泛体现了苗族人民的伦理道德观念。

一、苗族蛇郎故事的类型与概况

在苗族的蛇郎故事中,各地流传的异文有若干差异,其中除在故事情节上有较多差异外,“蛇郎”的角色有诸多不同。“蛇郎”在苗语中通常称为“Shik Nangb[ʂi³³naŋ⁴³]、Zid Shik Nangb[tsi⁵⁵ʂi³³naŋ⁴³]或Ndous Nangb[ɳʈou¹³naŋ⁴³]”,汉语音译为“石囊(施囊)、孜石囊或周囊”,意为“美蛇伙子”。“蛇郎”角色在流传于贵州毕节市的《够札与石囊》、云南文山马关县和红河河口县的《够札和周囊》等是蛇,与之对应的“够札”苗语为Ngoux Nzhuab[ŋkou³¹ ɳtʂua⁴³],意为“美蛙姑娘”。“蛇郎”角色在云南省马关县苗族地区的《篝瑙姑娘》、云南省滇东北苗族地区的《蛇郎》、云南省华宁县苗族地区的《四姐霸夫》、贵州省贵阳市花溪区黔陶乡的《蛇宝珠》等是龙,“蛇郎”角色在流传于贵州省平坝县十字乡九甲和摆捞一带的《蛇郎》、广西壮族自治区融水苗族自治县苗族地区的《大蛇后生》等是蛇精变成的男人,还有一种是“蛇郎”角色为苗族青年,如流传于云南省元阳县苗族地区的《葛瑙与葛车》、广西壮族自治区隆林各族自治县苗族地区的《够春与够闹》和云南省的麻栗坡、广南、马关、西畴等县苗族地区的《苦命的贡那》。在蛇郎的故事中,少女的角色亦有不同,如“美蛙姑娘”、继女、老人的女儿等,在老人的女儿中其数目有一个、两个、三个、七个等不同。

在苗族各地流传的多种蛇郎故事异文中,蛇郎与两姐妹型是苗族地区流传最广的一种类型,属于AT分类法中的433D型。这一类型的故事,核心主人公是善良的妹妹和丑恶的姐姐,她们为争夺蛇郎为丈夫展开争斗,其情节曲折波澜,可分为五个阶段:开头、嫁蛇、谋害、斗争、结局。故事梗概大致为:

(1)从前,一个老汉有两个女儿,姐姐自私贪婪恶毒,小妹纯朴善良、勤劳能干。一天,老汉外出干活得到一条蛇的帮助,答应将一女儿嫁给蛇。

(2)蛇上门求亲或父亲回来询问女儿,姐姐因嫌弃异类蛇的丑陋与贫寒而拒绝,只有小妹愿遵父命,嫁给蛇郎。

(3)结婚后,蛇蜕去丑陋的蛇皮,变为英俊的小伙子,与小妹过上幸福的生活,姐姐心生嫉妒,谋害小妹,并冒充小妹与蛇郎同居。

(4)小妹死后冤魂不灭,变鸟、竹等物,不断揭露真情,表示对蛇郎的亲爱和对大姐的仇恨,但都被姐姐三番五次地阻挠。

(5)后来因机缘巧合小妹得以恢复人形,与蛇郎团聚,而姐姐恶行败露,被折磨死。

该故事类型的叙事框架主要建构在姐妹俩与蛇郎婚姻关系的命运发展上,故事将姐姐设置成心怀嫉妒的形象,从而制造一系列曲折、幽怨、饱含人生意趣的纠葛冲突。故事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苗族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文化心理加以修改,融入本民族的生活和思想感情,使故事蕴藏了丰富的民俗文化,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伦理道德教化功能。

二、尊老爱幼、扶助弱小的基本伦理

民间劳动者最基本的伦理道德观念便是尊老爱幼、扶助弱小。尊老爱幼是维系家庭和社会正常关系的道德准则,每个人都有幼小和老弱的时候,在每个家庭和社会中都有老人需要赡养和安慰,都有幼儿需要抚育和爱护,这关系到人类生存、社会安定和发展问题,涉及到每个人的利益。如果尊老爱幼的道德观念动摇,恶果就随之产生。在中国传统的道德文化中,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尊老爱幼之美德,苗族的伦理道德观念又与中国传统道德文化息息相关。如苗族谚语所说:“逢老要尊老,逢小要爱小,老爱小,小爱老,敬老得寿,爱小得福,处处讲礼貌,才成好世道。”这反映了苗族注重尊老爱幼的道德风尚。

苗族地区广为流传的蛇郎故事中,几乎是最主人公小女儿嫁蛇获胜,但也有主人公姐姐获胜的,如流传于云南省马关县苗族地区的《篝瑙姑娘》,主人公姐姐是饱受继母和妹妹歧视欺凌的孤独弱小者,属于个别例外,但也符合蛇郎故事“扶助弱小”的叙事伦理。故事的情节发展总是与伦理叙事同步,从故事“开头”蛇帮助老父亲,到小女儿为报父亲报答蛇的恩情而“嫁蛇”的情节,体现出子女对父母长辈的孝顺与尊敬,故事总是以最小女儿获胜并与蛇郎“团聚”为结局,表现出对弱小子女的偏爱帮扶的伦理意识。流传于云南寻甸县、马龙县、嵩明县苗族地区的《蛇郎与小妹》、广西融水县苗族地区的《大蛇后生》和云南屏边苗族地区的《蛇佳与彩秀》等故事,均讲述一个老父亲外出做活,得到蛇的帮助,老父亲愿意将自己的一女儿嫁给他。然而在几个姐妹中,姐姐嫌弃蛇的丑陋与贫寒而拒绝,只有善良淳朴的小妹愿遵父命,不嫌弃蛇的异类和长相,为回报父亲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来感谢蛇对父亲的帮助。故事中小妹能为父亲着想,帮父亲承担责任、忧劳的善举,体现她诚挚的爱父之情,也正是人们传统中“百善”以“孝”為首的尊老道德观念在故事中的表达。在蛇郎故事中,姐姐因嫉妒妹妹与蛇郎过上幸福生活而谋害小妹,最终自己的恶行受到惩罚,以小妹的获胜和美满生活结束。民间作者在驰骋幻想时,总是遵循社会人生关于扶助幼小的叙事逻辑,将自己的褒贬爱憎情感蕴含其中,这便是蛇郎故事中小妹获胜的叙事法则和伦理道德体现。

三、倡导善举、扬弃恶行的道德观

善和恶是道德范畴中最基本的因素,它是对人们或事件进行肯定或否定评价的最一般的概念,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从一定的立场出发,把一切有道德的行为叫做善,把一切不道德的行为称为恶。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倡导善举、扬弃恶行,是苗族蛇郎故事中突出表现的伦理道德观念。在蛇郎故事的叙事结构中,从“谋害”到“团聚”的情节功能,表现出善恶有报的伦理道德观念。老汉的两个女儿中,妹妹纯朴善良、勤劳能干,姐姐则自私贪婪、狡诈恶毒。心地善良纯朴的妹妹不嫌蛇的贫贱,终获幸福;而嫌弃蛇丑陋的姐姐,因嫉妒心以卑劣手段害死妹妹,企图攫取富贵,最终遭到报应。

如在《大蛇后生》故事中,讲述心毒的大姐设计杀害了三妹,并装扮为三妹跟随大蛇回家生活,但被大蛇识破。大姐变成了山中的黑鸟。三妹化身成燕子恢复原身,最后与蛇郎过上美满的生活。在《四姐霸夫》中,四姑娘知道了五姑娘與龙公子在龙宫过上好日子,十分嫉妒,而将五姑娘推下水。五姑娘死后变成了小雀和花椒树,但还不断被四姐谋害。最后,她又变成了一块火炭,被龙奶奶捡到做成一把剪子,龙奶奶帮助了他们夫妻重新团聚。四姑娘结果被一条蛇吃掉。故事《够春与够闹》则是叙述了后妈及其女儿够春如何歧视虐待大妈及其女儿够闹,结果遭到恶报。够闹成年后长成一位聪明秀丽的姑娘,被一位叫施男的小伙子相中,够春又来与她争施男。在一次去跳坡场途中,妹妹够春按她妈的计谋把够闹推下悬崖,把施男抢到手。够春并未死,变成一只小鸟,又变成人,经过许多波折之后,重新回到施男身边。他们一同清算了邪恶,重建家园,过上美满的生活。在同类继母虐待叙事故事中,亦如《苦命的贡那》,讲述贡那在妈妈灵魂的帮助下,很快做完了继母安排的脏活,并连续三天穿上漂亮的衣服去踩花山,在花山上与勤劳勇敢的小伙子孜史南相识相爱,并结成夫妻。不久,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小娆。后妈和贡珍很嫉妒,用意计害死了贡那,贡珍得逞嫁给了孜史南。贡那死后变成了小花雀、刺蓬、戒指,最后变成蒙刷(苗族中的一个支系)姑娘,她用计让孜史南认出了自己,贡那坟上的一棵大树倒下来压死了贡珍,贡那和孜史南又团圆了。

善也许会暂时败于恶,但善良终会战胜邪恶。故事把两姐妹的思想道德和性格品质进行了鲜明对比,两种道德的人终究有两种结局,表达出劝善惩恶的道德倾向,热情地歌颂善良并惩治邪恶,使人们受到深刻有力的感染,也就成为本类型故事中最具启示性的核心母题。

四、坚贞不渝、自由美好的爱情观

在蛇郎故事中,故事名称虽然以“蛇郎”命名,但故事核心主人公却是善良的妹妹和丑恶的姐姐,以她们的情感纠葛为叙事主线,凸显妹妹勇敢争取自己的爱情婚姻,表达了人们对爱情坚贞不渝、自由美好地追求。流传于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清水铺镇的《够札与石囊》故事,讲述石囊和够札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后来够札被官家抢去,石囊在艰难中寻到够札,两人在逃跑中,石囊变成了寺庙,够札印在了崖上。该类故事是关于苗族地方的风物传说,同时也表达了石囊和够札双宿双飞,坚贞不渝的爱情(周清芳收录)。亦如流传于云南文山马关、云南红河河口等地的《够札和周囊》,故事主要讲够札和周囊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俩见文山到马关的地势山高谷深,不利于人们的生活和交流,则用牛来把山谷耙平,但是当还不到马关时,耙绳子断裂,耙飞到了越南边界。因此,从文山到马关的地势平坦,而马关境内仍是高山深谷。此外,在马关、河口一带一些别致有趣的风物,也与够札和周囊用牛耙山水的故事连结在一起。该故事也属于苗族地方风物传说,但表达了够札和周囊同甘共苦、矢志不渝的爱情。

在比较典型的蛇郎故事中,“斗争”的情节部分由小妹被害死变形为鸟开始。各类异文中鸟的形态多有差异,有小翠鸟、燕子、麻雀等,谋害者即姐姐又将女主人公小妹的变形物烧为灰烬,使故事的叙述告一段落,因此又展开新的一轮变形,新的一轮争斗。小妹死后冤魂不灭,变凤尾竹、花椒树、火炭等物,与恶毒的姐姐展开争斗,不断揭露实情,表示对蛇郎的亲爱和对大姐的仇恨,但都被姐姐三番五次阻挠。后来因机缘巧合小妹得以恢复人形,与蛇郎团聚,而姐姐恶行败露,被折磨死。小妹对蛇郎的爱情坚贞不渝,在被谋害后仍然不断与姐姐斗争,争得自己的美好自由爱情。如流传于贵州省平坝县十字乡九甲、摆捞一带的《蛇郎》,由姐妹成长、找女婿、妹与蛇相爱、被姐害死、变成飞鸟、姐姐变成瓢虫六个部分组成。讲述苗族姑娘阿翠嫁给苗族后生蛇郎,后遭其姐设计陷害致死,与蛇郎化作飞鸟的故事,表达出阿翠姑娘坚贞的爱情。如流传于云南省马关县苗族地区的《篝瑙姑娘》,讲述苦命的篝瑙,在母亲死后,和父亲、后母、妹妹篝深生活在一起,受尽了后母的折磨。父亲把篝瑙嫁给了蟒蛇,原来蟒蛇就是龙王的太子孜史南,她与龙太子孜史南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妹妹篝琛知道后,非常后悔和生气,她借去看姐姐的机会,想尽办法除掉姐姐篝瑙,最后当她要杀姐姐时被姐姐身边的人杀死了。从此,孜史南和篝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面对贪婪狡诈的妹妹陷害后,为争取与蛇郎团聚,不断与妹妹斗争,最终如愿获得自己的爱情。

在苗族社会中,道德教育通常是以长辈或父母的训导以及行为的暗示和模仿来实现。苗族的伦理道德往往通过口传文化表现出来,蛇郎故事在苗族地区广泛流传,是广大群众集体智慧和艺术才能的结晶和体现,蕴藏着丰富多彩的道德知识,在故事讲述过程中使民众得到启迪和感悟,受到传统伦理道德的熏陶。蛇郎故事通过讲故事者和听故事者即创作者和欣赏者的口耳相传、世代延续,不论对强化传统尊老爱幼、善恶有报的伦理道德文化,还是对维系家庭婚姻和谐稳定,规范人民群众的行为,都具有超越时空的社会功能和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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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钟敬文. 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下册[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

杨江(1997),男,苗族,云南文山,在读研究生,云南民族大学,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