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平

8月以来，阿富汗局势突变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结束为期20年的阿富汗战争；失去美军支持的阿富汗政府迅速土崩瓦解，塔利班重回喀布尔，并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20年战争，为阿富汗留下了什么？阿富汗未来局势将如何演化？

美军撤离乱象

当地时间8月30日23时59分，一架美军C-17运输机载着最后一批美国军人从喀布尔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匆匆起飞，消失在夜幕中。美国历史上最漫长、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以美军黯然撤离告终。

飞机起飞前，机场没有举行任何仪式。阿富汗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随后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最后一名美国占领者从喀布尔机场撤离，我们的国家获得了完全的独立和自由。”

美军撤离后，塔利班武装人员鸣枪庆祝持续大约一个小时。38岁的家庭主妇鲁娅·塞迪奇说：“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阿富汗没有理由再打仗了，希望我的国家迎来和平。”

2001年10月7日，美国以“反恐”为名对阿实施空袭，发动阿富汗战争。20年来，2461名美军在阿富汗战争中死亡，逾2万名美军受伤，耗资2万多亿美元。

国际主流媒体不约而同以“失败”评价美国发动的这场战争，正如美前驻阿富汗大使迈克尔·麦金利所说，美国在阿国内政治及“国家建设”等方面的政策都失败了。

过去半个月来，美在喀布尔机场的撤离行动混乱不堪，逃难的人群在跑道上追逐飞机和攀附在飞机上的阿富汗人坠亡的画面令世界震惊。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说，“喀布尔机场的绝望场面对西方政界来说是个耻辱”，阿富汗局势是“人间悲剧”。

20年来，在阿军事行动造成10多万名阿平民伤亡，1000多万人流离失所，平均每天造成6000万美元的损失。世界银行说，2020年，援助资金占阿国内生产总值的42.9%，阿经济“脆弱且依赖援助”。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说，该机构在阿粮食库存即将耗尽，急需资金赈济民众。阿政治分析人士穆罕默德·达内什乔说：“阿富汗人对美国很失望，因为他们只留下了战争、破坏和贫困。”

联合国安理会日前发表媒体声明，呼吁停止阿境内的暴力，通过“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民族和解进程达成和平解决方案，恢复安全和法律秩序。

充满讽刺的轮回

2001年“9·11”恐袭发生后，美国及其盟友以阿富汗塔利班拒绝交出“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为由，于当年10月初对阿发动军事打击，迅速推翻塔利班政权并长期驻军。

塔利班政权被推翻后，其力量并未消失，而是在阿富汗各地尤其是农村地区重新集结，并在2006年之后再次壮大。

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上台后寻求从阿富汗撤军。2011年5月1日，本·拉登被美军击毙。但美军始终无法控制阿富汗农村地区，更无法消灭塔利班。同年6月，奥巴马宣布分阶段从阿富汗撤军。2014年12月，美国主导的北约联军宣布结束在阿作战任务，并向阿安全部队移交防务。

2017年，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2020年2月，美方和塔利班在卡塔尔多哈签署旨在结束阿富汗战争的和平协议，双方同意驻阿外国军队将在14个月内全部撤出。

今年上台的美现任总统拜登4月宣布，驻阿美军5月1日开始撤离，9月11日前完全撤出；7月又表示，美国在阿军事任务将于8月31日结束。塔利班随后发动迅猛攻势，不断攻占各主要城镇，最终于8月15日進入首都喀布尔，至此基本控制阿富汗全境。

20年战争，从塔利班到塔利班，构成了一个充满讽刺的轮回。

分析人士指出，美国最终的撤离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美国在阿驻军20年，不仅未能彻底消除恐怖主义威胁，反而使阿安全形势不断恶化。美国给饱受战火蹂躏的阿富汗带来的是残破、贫困和死亡。

阿富汗《友谊报》总编辑穆罕默德·沙克尔·扎比指出，美国没有实现在阿富汗的既定目标，当地形势与20年前并无本质差异，人民依然饱受贫困之苦，许多人流离失所，许多儿童食不果腹。近期喀布尔国际机场的爆炸案更表明，阿富汗境内的恐怖主义威胁依然存在。长期关注阿富汗和叙利亚战争的英国《独立报》记者帕特里克·科伯恩在一篇日前刊发的专栏文章中写道，阿富汗败局“凸显西方的严重失败”，并再次证明“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的时代即将结束”。

快速溃败的根源

美国总统拜登曾声称，由美国提供经费和装备，经美军训练的阿富汗特种部队、正规部队、警察、民兵等武装共计有30万人。其中，陆军装备美制坦克、装甲车，空军装备美制战机，以此抵抗仅拥有各式低级轻武器、由不同派别组成的7万塔利班武装，保住阿富汗现政权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在喀布尔陷落前夕，美国情报机构还在估计塔利班即使攻击顺利，阿富汗政府武装也可以支撑90天。从美军撤离外交人员的仓皇状况，以及拜登紧急派遣5000名美军控制喀布尔机场等现象来看，美军对阿富汗政府军的迅速溃败缺乏思想准备。

阿富汗政府军如此迅速地土崩瓦解，原因究竟何在？首先，美国只顾自己全身而退，置阿富汗政府于尴尬地位，导致阿富汗政府军失去斗志。自2018年起，特朗普政府为了从阿富汗脱身，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与塔利班展开谈判。但在双方的谈判中，阿富汗政府被排除在外。对于美国政府与塔利班之间达成什么协议，阿富汗政府只能坐等“通知”和“命令”。

在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谈判阶段，美国又一再要求甚至逼迫阿富汗政府向塔利班让步，甚至要求和塔利班分享政权，哪怕以塔利班为主建立政权也要接受。美国此举，形同出卖了阿富汗政府，是在政治上对阿富汗政府的致命打击。美国置阿富汗政府于如此境地，阿富汗政府军就要面对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严重困惑。既然塔利班将成为政权的一部分，甚至是主导力量，自己的角色是政府军，同塔利班作战岂不是同将来的政府作战？那自己到底是政府军，还是反政府力量？

其次，美国将先进武器装备交给了阿富汗政府军，但阿富汗政府军并没能将其转化为战斗力。这是所有后发国家军队共同面临的问题，即使接受了先进的武器装备，也难以很好地运用先进的作战理论和战术思想使用它，从而形成作战能力。

当年美军在支持“北方联盟”打垮塔利班时，并没有出动大量地面部队，而是使用空中力量支援“北方联盟”的地面作战。这是典型的“空地一体战”，美军于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这一作战思想，在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中大显身手。然而掌握和运用这一战术，需要士兵、战术指挥员具有较高的知识素养和战术水平。这对于90%官兵是文盲的阿富汗政府军而言，确实比较难。手里拿着玩不转的高技术装备的阿富汗政府军，战场表现不如对低技术轻武器驾轻就熟的塔利班武装人员，其实并不魔幻，而是必然结果。

最后，塔利班的心理战、宣传战起到了瓦解阿富汗政府军心理防线的作用。在全面展开向阿富汗主要城市进军的同时，塔利班一方面通过贿赂政府军高官进行分化，另一方面不断发出“大赦令”，表示阿富汗政府军只要放下武器，一切既往不咎。在已经占领的地区和城市，塔利班以实际行动落实对投降政府军官兵的宽容政策。塔利班种种努力有效减轻了阿富汗政府军对战败的恐惧感，从而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

阿富汗局势的不确定性

塔利班的速胜，为塔利班的前途和阿富汗的前景留下了诸多不确定因素。阿富汗能否结束延续40多年的战乱，从此走向政治稳定和经济重建，前景并不乐观。

一是阿富汗可能再次成为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土壤。长达40年的战乱严重影响阿富汗的国计民生和经济发展。美国发动的阿富汗战争，造成70%的阿富汗国民挣扎在温饱线上。迄今阿富汗人均GDP仅为500美元，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据出逃的阿富汗政府财政部部长透露，塔利班接手的喀布尔政权面临极大的财政危机，阿富汗仅有的90亿美元外汇中，有70亿美元已被美国冻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已经停止对阿富汗发放救济、援助和扶贫款项。据联合国机构掌握的情况，阿富汗年产粮食400万吨，仅为最低所需的一半。当前，阿富汗的药品、食品都将告罄，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即将到来。

贫穷落后是恐怖主义、极端主义滋生发展的沃土。美军撤出后，阿富汗各派各自为政、分庭抗礼，将使阿富汗的政令统一、经济重建难以成型，恶化的民生、经济状况势必造成恐怖主义、極端主义的再度滋生。

同时，冲突与混乱是恐怖主义的催化剂。伊拉克战争和各国对叙利亚内战的干预，导致了“伊斯兰国”的一时肆虐。20年阿富汗战争后美国不负责任地仓促撤军，又为“伊斯兰国”的死灰复燃提供了机会。

二是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可能造成“溢出”效应。事实证明，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在某一地区和国家的泛滥，势必产生“溢出”效应。“9·11”事件本身，就是此前战乱造成“基地”组织爆发性发展进而产生“溢出”效应的结果。

最近，因美军仓促撤出导致阿富汗出现权力真空和局势动荡，在与阿富汗相邻的巴基斯坦一些地区恐怖袭击显著增加。7月14日，巴基斯坦境内一辆出勤班车发生爆炸，导致13人丧生。调查结果表明，袭击事件为“巴基斯坦塔利班”所为。8月20日，在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瓜达尔东湾地区，一个车队遭遇自杀式炸弹袭击，多人受伤，恐怖极端组织“俾路支解放军”声明对此负责。

冲突和混乱造成民不聊生，民众因生计无着铤而走险，为恐怖主义提供了招募对象和人力资源，大量难民也成为恐怖极端势力发酵的温床。极端恐怖势力跨国界勾连、流窜等，也是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外溢”的表现。

美军从阿富汗的仓促撤军本就包藏祸心。无论是总统拜登还是国防部部长奥斯汀都坦言，从阿富汗撤军是为了“与中国的激烈竞争”和“应对中俄的崛起”。美军不顾一切从阿富汗抽身而退，结果是留下阿富汗局势的一地鸡毛，这势必对地区安全局势造成破坏性影响。其对地区局势危害到什么程度尚难预料，但我们必须对此有足够的估计和充分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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