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读诗·品诗·写诗

2021-10-27李培禹

北京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赵老师二中读诗

李培禹

读诗

大概很少有人一首诗都没读过,至少你会在小学语文课本里读过“春眠不觉晓”,或者“床前明月光”吧。但读诗的经历不同,给人带来的影响就不同。我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9岁生日那天,姐姐竟从王府井新华书店买回一本书送给了我。那是一本诗集:《回声》,作者金波。一个小学生哪懂什么是詩啊。然而,当我翻开这本绿色封面的小书时,一下被吸引住了——

这绿色的山谷多么好,

有这么多红的花,绿的草,

还有满山的果树,

结着鸭梨、苹果和蜜桃。

这里还有一位小伙伴,

他整天在山谷里奔跑,

多少次我想见他一面,

只因山深林密找不到。

可是我唱山歌,

他也跟着唱山歌;

我吹口哨,

他也跟着吹口哨……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你就向群山问一句:

叫你“回声”好不好?

他准会答应一句——“好!”

多美的意境,多纯的童心啊!除了这首《回声》,我至今仍能记得的还有《林中的鸟声》《雨后》《卢沟桥的狮子》《走过高门楼》《怎样做时间的主人》《在老师身边》等。这优美的诗句陶冶了我的情操。当然,后来读了一本又一本诗集,然而,《回声》却真的像那山谷间的回声,绵绵不绝地刻录在我知识宝库的“内存”里。

《回声》可说是我与诗歌结缘的启蒙读物,我一下记住了诗人的名字——金波,产生了崇拜诗人的情愫。后来我与金波老师成为忘年交,那是另一个故事,这里暂不多述。是不是可以说,每个人读到的第一本诗集至关重要,如果你遇到的第一本诗集翻开后索然无味,或是很难读懂的晦涩的句子,怕是你会躲开它远远的,不会对诗歌产生什么好感和兴趣了吧。

我少年时开始喜爱读诗,那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写诗,本能地对那些分了行、押韵的文字格外敏感。我的诗歌情缘还与我上的中学分不开,那个时期不用考试,而是就近分配,我得以幸运地进入了北京二中这所名校。初中、高中,五年的时光在这所文化底蕴深厚的学校里度过。学校有一个诗歌小组,指导老师是诗人尹世霖,当时他的诗集《红旗一角的故事》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全国发行,还上了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前身),影响很大。而那个年代能够正式出版诗集的诗人凤毛麟角,记得仅有贺敬之、李瑛、李学鳌等。著名散文家韩少华也在二中执教,他的散文名篇家喻户晓,可谁读过韩老师写的诗呢?我读过!那是一首长诗,语言清新,意境远阔,韵律优美,读来朗朗上口。不知那首诗后来是否发表了,但对如饥似渴的我,却是多么难得的文学滋养啊。忆少年,是二中“催生”了我的第一首诗,那年学校开展纪念红军长征胜利长跑活动,校广播站的老师找到我,让我写一首朗诵诗,要求像当年长征途中给战士们鼓劲那样的诗。我一点没犹豫,连夜写出来第二天就交稿了。长跑活动开始那天,全校师生都听到了我的诗《新的长征》,由同学中朗诵最棒的张茜朗诵,她的声音特别好听,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

其实,中学生少年爱上诗歌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当年那个“文化荒漠”的时期,几乎没有更多的诗集可供我们读啊。在北京二中让我觉得离诗比较近的原因,一是有一个由诗人老师指导的诗歌小组;还有一个是,写出了《黄河大合唱》的著名诗人光未然的儿子张安东、著名诗人艾青的儿子艾丹,都是我不同班的同学。后来几十年后我们见面,他们虽然都在各自的文化领域成绩卓著,却都没能成为诗人。我和他们笑谈:只有我算与“诗人”沾了点边儿。

品诗

我真正“品”的第一首诗,是郭沫若先生的《凤凰涅槃》。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请容我慢慢道来。我进入北京二中的时候,是“文革”正迅猛进行的1968年,幸遇骨子里属“修正主义”的班主任老师贾作人先生。从他身上,我们不能不感到名校就是名校、二中就是二中!尽管在“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大背景下,他坚持说:学生不读书干什么?青春年少的我,对写诗产生浓厚兴趣,而且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往贾老师那儿送。他从不嘲笑我,怕挫伤了我的积极性。只是我写的几首“旧体诗词”,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拿出半天时间,专门给我讲诗词格律,讲“平平仄仄平平仄”。这以后,他把精力放在了指导我读书上。那个时候哪有书读啊?贾老师就每隔一段时间骑着他的“飞鸽”车到我家来,自行车后架上驮着一个用包袱皮儿裹着的大包——他把自己的藏书(当时都是禁书)一摞摞拿给我看。我知道了杨朔、秦牧、茅盾、吴伯箫、曹靖华、何其芳、臧克家、公刘、徐迟、艾青、田间、闻捷、王汶石、胡采、柳青、梁斌、刘白羽……知道了列夫·托尔斯泰、海明威、果戈理、莫泊桑、罗曼·罗兰、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有看不懂的就问,贾老师就讲。就这样,一个星期天的傍晚,贾老师给我带来了《沫若文集》,他翻开《凤凰涅槃》,先给我讲授生僻字,然后一边朗读一边讲解:

除夕将近的空中,

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

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

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

飞来在丹穴山上。

……

这是一首长诗,他讲得渐入佳境,我听得如醉如痴。贾老师讲到诗的结尾,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朗读出声来:“一切的一,常在欢唱。一的一切,常在欢唱……”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已是深夜……今天,如果我不把这情景写出来,有谁会知道、有谁会相信,在当时那一片文化荒漠上,一个中学老师为了培养他的一个未准能成才的学生,他是怎样地尽心尽力、付出一腔心血啊!

品诗,是读诗的精细化,是深一层的读诗。品诗“品”出些道道儿来,就离写诗不远了。

说到品诗,又得回到我的中学时代,回到北京二中。贾作人老师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他带着我课余时间“品诗”很长时间,一直到把我送上高中。高中的语文老师赵庆培,时任二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是贾老师的挚友。赵老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识丰富,性情率真,讲课时常有独到见解,可谓魅力四射。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名牌栏目《阅读与欣赏》,赵老师就是这个栏目的常年撰稿人。他的文章后来被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影响很大。他也是那首儿歌“柳条儿青,柳条儿弯/柳树种在小河边/折枝柳条儿做柳哨/吹支小曲唱春天”的作者。我常去赵老师家“求教”,师母满颖也不烦我,有时到了饭口儿,就添双筷子,我就在赵老师家蹭饭。赵老师和我聊的全都是课本外的文学知识,比如《尚书·舜典》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我是第一次知道。他高声朗诵南宋朱熹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后,给我讲的是“宋诗的理趣”,使我大开思路,受益多多。当代诗人中,赵老师不但给我讲艾青、臧克家、闻一多、郭小川、公刘、严阵、闻捷、田间等著名诗人的经典之作。一天,他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共和国的歌》,作者:徐迟。赵老师说,一个诗人的成就,不在他写了多少;真正的诗人,一首好诗就够了。我领会他的意思,回到家一首一首地“品读”起徐迟的詩来,越读越佩服赵老师的眼光。可以说,徐迟先生的这本诗集,对我后来的诗歌创作很有教益,具体的例子我放到后面“写诗”里再说。

作为我的恩师,赵庆培老师和我之间还有一件趣事。那是在高一年级的语文课堂上,记得那堂课是命题作文《春游颐和园》。不知怎的,我忽然诗思如泉涌,“哗哗哗”在作文本上写下了一组诗,等后悔不安时已来不及改写了。下课的铃声响了,只好硬着头皮交本。几天后讲评作文,赵老师先表扬了写得好的几位同学,然后他严厉地说:“做好命题作文很重要,对这项基本功的训练一定要认真对待,要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次我们班有个别同学没有按要求做,还写起诗来……”我的心咚咚直跳,不敢直视赵老师的目光,后边的话什么也没听清楚。当那本“沉甸甸”的作文本发到我手里时,我赶紧放进书包。直到下午放学后,我才翻开作文本,啊?在《春游颐和园》的题目旁,竟是一个大大的“优”字!我的那一行行“诗”,赵老师认真改过了,有的句子下边还画了表示赞许的红圈圈儿。文尾处的批语只有两个字:“很好!”

写诗

读诗、品诗带来的冲动就是写诗了。

最初的写诗,一定多少带有模仿的成分。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很有道理。我们这代人的少年时期,崇拜、迷恋的是高尔基的《海燕》、贺敬之的《雷锋之歌》,像我这样有着想当诗人志向的青少年,还会像今天的追星族们一样追诗人郭小川。情窦未开的我,读郭小川的长诗《静静的山谷》和《白雪的赞歌》,还不能完全领悟诗的深邃及意境,却也从流畅的诗句中读出了一种淡淡的美。后来知道,贺敬之、郭小川的“楼梯诗”,是受到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影响,于是我也找来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集来拜读、学习。就在这种诗的氛围氤氲中,我在上高中一年级时,写出了我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处女作”《雷锋和我们同在》。这是一首长诗,有近三百行。特别幸运的是,这首诗得到大诗人臧克家先生的肯定,他给我打了65分,并说:“还可以比65分再高一点。”那是1972年,臧老刚刚从“向阳湖”干校回京不久。自那时起,这首诗成了“敲门砖”,我得以经常登堂入室,成为老诗人的一个忘年交小友。

在编选自己的诗集时,犹豫再三,终不能放弃这首虽不成熟却打上了青春印迹,更承载着我对臧老深深感恩之情的处女作。今天,自己朗诵起四十多年前的诗句,胸中似仍能寻到起伏的少年激情——

天山的雄鹰啊

你们为何

扑打双翅

唤来飞雪

莫不是

要让冰峰洁白?

南来的大雁啊

你们为何

组成利剑

一字排开

莫不是

要把白云剪裁?

我始终认为,诗歌是文学创作的最高形式,是艺术殿堂里高傲的桂冠,是桂冠上那颗闪着耀眼光芒的明珠。对于写作者来说,不具备丰沛的才情、缺乏思辨的深邃,千万不要去写诗,连边儿也别碰。这是对诗歌应有的敬畏。那么天下有那么多诗歌爱好者,就不写诗了吗?当然不是。其实诗歌本身是大众化的,来源于民间,诗人永远诞生在人民中间。写诗的第一要义,就一个字:真!我们看到一些并非诗人的青春男女,他们的情诗写得都不俗,有的还十分亮眼。我偶尔阅读过一些,不禁大吃一惊,那些诗大都写在日记本里并不想示人的,的确是心灵的流露,发自内心的表达。想起件逗事:我高中毕业后到农村插队,村里有几个老知青,抽烟喝酒,经常不出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上了新来的一个女生,竟塞给她一个纸条儿。我们班那位美女没敢一个人看,就当着我们几个同学的面打开,只见纸上写的是一首情诗,第一句是:“爱情的火焰在纸上烧”,哈哈,大家都笑了。女同学说,烧什么烧?纸都烧没啦!

我也写爱情诗,却多是失恋的痛苦,那滋味,真是刻骨铭心。

这支歌不再有旋律

残缺的音符埋在心里

如果有个梦会偶尔扰你

那是深夜里我孤独的叹息

这照片就要归还你

请将我配的镜框也带去

假如有一天你擦一擦它

才知道抹不去的是记忆

在我们离别的这个冬季

雪花飘落下一片静谧

我想留给你往日的微笑

却没能掩饰住苦涩的泪滴

……

当时黑龙江省的《妇女之友》杂志的编辑雨萌来北京约稿,我就把这首诗交给她了,不想得了一个“全国爱情诗大赛”的一等奖。后来,“西部歌王”王洛宾先生还为这首诗谱了曲,发表在北京的《音乐周报》上。

同样一个题材,如果你觉得用散文笔法不能很好地表达,写起来不够精彩甚至索然无味时,那么不妨写首诗试试。我到新疆博尔塔拉州霍城采风时,第一次见到被誉为“世界上最后一滴眼泪”的赛里木湖,瞬间被她的辽阔、美丽、圣洁所征服,本应写篇散文的,但几次动笔都觉得笔下的文字哪有湖水本身动人?干脆写诗吧。一首《赛里木湖的波光》出笼了——

赛里木湖的波光

在哈萨克小伙的心中荡漾

他们世代弹着冬不拉

湖水便像圣泉一樣清凉

这首诗在《人民日报》发表后,网上已经有多个朗诵版本,还有歌手谱上曲传唱开来。

2019年,作家李迪在新疆采写《加油站的故事》,他约上我随他“走马观花”。我们来到了被称为“中国西极”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的康苏镇。如果说祖国的版图像一只雄鸡,那么“中国西极”的地理标志就矗立在大雄鸡的尾巴上。而我们所采访的加油站,就像是雄鸡尾巴上一片漂亮的羽毛。小站只有一位员工,是一位柯尔克孜族小伙子,名字叫“玉山·衣沙克”,就是加油站的经理。我当时来了灵感,写了一首叙事诗《雄鸡尾上的加油站》,后来发表在《光明日报》,最后一节是这样的:

加油员保洁工歌唱家翻

译还有经理,

“玉山·衣沙克”是他们

的名字。

你很可能以为小站有好

几位员工,

错了,这里只有一位柯

尔克孜族兄弟!

诗的最后两句,创意的“原创”不是我,而是我崇拜的著名诗人徐迟先生。我读过他的一本诗集《共和国的歌》,其中有一首赞美云南的少数民族彝族的一个分支撒尼人的诗《撒尼人》:

云南的撒尼人人口不多,

他们可有两万多音乐家,

还有两万多舞蹈家,

还有两万多诗人。

他们有两万多农民,

还有两万多牧羊人,

可不要以为他们有十万人,

他们的人口只是两万多。

人的一生有诗相伴才算完美;活过多少年却始终与诗无缘该是多么无趣、乏味甚至无聊。

责任编辑 师力斌

猜你喜欢

赵老师二中读诗
赵老师的眼睛
超级难写的字
精选课本题改编练习
精选课本题改编练习
读诗的窗口
霍邱县教师书画作品选登
高中计算机学习中的数列求解办法
看花的人回过头来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