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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事到小说的漫衍与超拔

2021-10-15张晓霞

安徽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职场人性司机

张晓霞

“读屏时代,一屏万卷”。新媒介语境下打开的大千世界,以其便利性、主动性、感官性、愉悦性迎合受众的官能,无须过度参与即可实现对信息的轻松解读。小说作为一门叙事艺术,越来越倾向于更为直观纯粹、结构简单、语言浅显的表达方式。似乎变成了故事的别名,成了对日常生活的仿真实录。许多作家的写作重心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如何完成一个小说文本,在艺术层面上的考量却被普遍忽略。小说以“事件化”的方式追求外部效应,当下的小说,越写越单薄,越写越逼仄,人物更像是活在角落里的木偶,言谈举止只是服务于线性的故事走向。就创作而言,描写和探求人性本质的欠缺导致的故事化倾向,以及由此造成的叙事空间的萎缩,正在剥蚀小说的审美特性——小说创作似乎不再是一种熔铸和贯穿形象思维的艺术过程,而更像是一桩以文字录入为目标的事件,作品缺失了其应有的丰富性,消解了文学的魅力,使文学不再聚焦于开拓与挖掘,或者说蜕变为被故事绑架了的叙事体,以致作家除了紧盯着故事之外,根本不敢东张西望。少了耐心涵泳的文字,固然更流畅,但也未尝不是减肥过了头,苗条是苗条,却少了漫衍的丰富和“事之外有理,物之内有情”的超拔。虽然新媒介正势不可当地改变着文字,但大家对文学的期待却没有改变。读者亟待处于危机四伏中的人文精神的救赎,呼唤小说的审美及生活下面坚硬、隐秘的部分,还有对精神世界的向往。

俞建峰的《解决两司机》很好读,它所提供的故事,对身在职场的人能调动起阅读热情。这个以人力资源部经理“我”的视角向前推演的故事,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濒临困境、四面楚歌的私企在裁掉两司机时,“阴谋”与“阳谋”并发,步步紧逼,在没有硝烟的职场“杀人不见血”的殊死博弈。两司机在多次商讨无果时,利用劳动仲裁获得基本保障,却没有由地逆袭,相继一离职一裸辞,毅然离开风雨飘摇的公司,重新走向社会,在新行业中从头再来。小刘总以及HR经理“我”,代表的是强势群体,而两个在裁员中首当其冲的司机是弱势群体,最后的结果却是反转的,弱势群体掌控了生活的主动权,而强势群体却在短暂的得意后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坍塌。结果在读者的意料之外,却在作者的情理之中,作者尤其将他预设的动机塞到小刘司机的选择里,与大刘司机一起完成他的职场价值观,可在叙事过程中没有散布合理的铺垫和坚实的依据,缺少依情理逻辑展开想象、推测人心。

小说忽视了描写层面,而将重心放在了对于事件的叙述上,当作者喋喋不休地展开一系列上、中、下层的“甄嬛传”时,为解决掉两司机,一个又一个事件成为了表现的中心,却缺少了圈子、圈套外游刃有余的“闲笔”,小说的叙事空间狭小而局促。只在“故事”的层面复制事件,作者迫不及待地把职场素材加以戏剧化的处理,两个角色陷落在层次感模糊的情节冲突中,从而让叙述牢牢地限定在一场自述自证的主题评判内,因而显出为了完成主题而走笔的匆促与突兀的窘迫。戏剧性的、毫无铺垫的逆转,缺乏细节描摹及心理探测织造的多层次、多侧面的可能。我们设想,如果中间增加小刘司机调整工作后的挣扎或反抗,或其中经历的某些震动,让他有后续动作,置二十年工龄、七八万补偿金于不顾,决绝地翻转,而不是一拍脑袋的冲动,当更妥帖。这些不可省却的情节与片段,作者却一步跨过,从公司体系的受害者到职场生涯的逆袭者,没有容纳更多内容和开放解读的职场生活世界,作品也就没能超拔一跃从地面提升起来。

写小说当然不仅是为了讲故事,解决两司机时,读者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性的枢纽,应该有暧昧、模糊的东西涌动。这当然无关道德判断。这种模糊性就是叙事的可能性,也是生活的可能性,人的可能性。作者是那么的急于说出事情的结果,而没有余裕去重视“说”这个过程的艺术性。作者一直是以现实的秩序而非人性的逻辑来排布文本。生存困境里,人性断裂、内心变异、角逐的较量、抉择的纠结、心理渐变或骤变的隐秘,没有完全呈现出来。这不仅是小说区别于故事的地方,更是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对于短篇小说而言,作家绝不仅仅是从眼前的、周围的现实出发,还要越出生活经验的边界,让叙事从故事的局限中漫溢出来,“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不仅要有“随物赋形”的再现,更要有“随心造物”的表现。尤其在当下,如何表现生活,实际上是作家面对的最重要、最复杂的问题。其实,人性是小说的最后深度,人性每走一步,都可能是源于一个念头、一个瞬间或一个暗示,捕捉它们,让人性在合理的逻辑里发生不可思议的裂变、逆转或升腾,小说的意趣由此而生。命意的高远,虚实的生发,现实感和距离感的平衡,似与不似的调和,缓缓释出的余味,需要超拔一跃。这样才能跳脱故事,饱含小说该有的纵深感和超越性。

语言上的“糙面”,是令人惋惜的缺憾,这可能是作者贴着生活的“地面”的缘故,以致一时难以找到自己最确切的位置,造成了一种主观臆断的定位,大刘听说调一人到川城开车时,是一副“怀才不遇”的痛苦表情,还有大刘司机申述理由时说“川城经济落后,离家远,中年人不方便的。”作者以己度人,突出人物的某种心理特征,略去了具体而幽微的心理活动轨迹,看似“简洁”,实则空洞无物——试问,何谓“怀才不遇”?显然不符合大刘此时的神情,這会儿也没让他当保安去,何来怀才不遇?此时的大刘是不是该问“为什么是我?”更合理些;“中年人不方便的”也略显文绉绉的,司机不会这么表达;另外“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符合对即将土崩瓦解的公司的描述吗?还有历经跌宕起伏,司机中的战斗机的大刘最后在KTV唱的张国荣的《沉默是金》:“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始终相信沉默是金。”彼时彼境是要表达何种心绪?汪曾祺曾说过:“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但这种准确性是建基于了解、熟悉和专业上的。”这些细节上的“失真”,如果不是因为作者本人缺乏相关的生活常识,那就可能是因为对这种生活境况存有些隔膜,因而导致了描写上的无力感。故事不是从生活事件中拷贝出来的,是从作者的记忆和内心生长出来的,细节的刻画与完美配合,往往能让读者从生活真实走向艺术真实,又以艺术的精神回馈生活。细节来自对生活与人物细致入微的观察与理解,出挑的细节反映生活缝隙间的真相,饱满的细节和性格给出其行动的理由,有时作家做了事件的俘虏,顺手牵过来就写,但不能增厚文本,也没有给读者以人生经验的积累和加持,沦为自说自话的叙述后,那小说只能变成一个朝开暮落的故事。

读过俞建峰的《干部再见》,其故事并不比《解决两司机》复杂多少,虽然也在讲述一个信奉菩萨的有病女性被裁经历,但情节贴着人物内心,最终的结果有层层铺垫与依托,作者的笔触也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相比之下,两司机的叙述多少有些模式化,有些拘谨和不放达。两司机人物内心是单一的,情感也表面化,故事推进、变化中的人物,远没有《干部再见》中精神病颜大有厚度和深度。作者的世界有多大,决定着他能够走多远。真希望作者撸起袖子,甩开臂膀,写出独有他的标记的精神面孔,少些顾忌,大胆探索!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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