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

婆婆去世不到百天，一个陌生女人不请自来要照顾公公。这是湖北省荆门市的林华遇到的家事。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以下是林华的自述。

婆婆去世前，给公公找来初恋女友

我叫林华，1981年生，湖北省荆门市人。2006年，我和乔东结婚，婚后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

公公是退休工人，每月有三千多退休金，一家人生活平静。不幸的是，婆婆于2017年下半年查出卵巢癌。我和婆婆相处不错，婆媳之间从未闹过矛盾。婆婆和公公的感情也特别好，从未红过脸。没成想，这么善良的人突然就查出癌症晚期了。几次化疗下来，婆婆元气大伤，人也瘦了很多。一次化疗过后，婆婆气若游丝地说：“我怕是坚持不住了。”她当着我的面，把公公喊到身邊：“卫平，如果我不在了，你必须赶紧找个伴。”我知道，她担心日后公公照顾不好自己。公公叫她别瞎想。

一个月后，婆婆的病情加重了，不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她把我和小姑子乔芬喊到身边，交代了很多事，最后嘱咐乔芬把她的闺蜜兰姨喊来。兰姨和婆婆出嫁前是一个村的，后来又和我们住得比较近，只隔两条街。兰姨来了，和婆婆说了一会儿话。

没过几天，兰姨就带着一个女人过来了。她和婆婆年龄相仿，兰姨让我们叫她李阿姨，李阿姨看上去挺年轻，穿一身棉麻衣服，朴素得体，头发盘在脑后，说话慢条斯理。兰姨对我们说，婆婆要把公公托付给李阿姨，以后就让李阿姨照顾公公的生活。我们为婆婆的想法感到惊讶，同时也感到非常难过。婆婆都已经在交代后事，可能时日不多了。

兰姨说，李阿姨的老伴已去世多年，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女儿也成了家。李阿姨这些年一直没嫁人，女儿大了，她觉得苦已吃过了，一个人过也挺好，就一直单着。兰姨还说，婆婆之所以找李阿姨，是因为她知道，李阿姨是公公的初恋。

年轻的时候，有人把李阿姨介绍给了我公公，两人情投意合。但我公公的父母，也就是乔东的爷爷奶奶不同意，原因是公公是长子，不可能到李家入赘。李家条件不错，李阿姨又是家里老大，父母决定找个上门女婿，可乔东的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年轻时候的公公和李阿姨，就这样生生被拆散了。

婆婆的情况越来越糟。2018年3月9日下午，家里来了好几位亲人，都是婆婆的娘家人，还有兰姨和李阿姨。婆婆拉着李阿姨的手说：“以后，乔卫平就交给你了。”她看了一眼兰姨，永远地闭目走了。

公公和乔东打起精神料理一切后事。很多天，公公只说了一句话：“我和你妈几十年的感情，真是不舍得啊，没办法！”乔芬红着眼睛怪他爸，不应该在妈生前就说李阿姨和他的事。公公说，婚前婆婆就知道有李阿姨这个人。生病以后，她因为这件事恳求了他好多次，他才说出李阿姨的近况。

婆婆走后两周，兰姨就过来了，来商量公公和李阿姨的事。兰姨说，婆婆生前交代让李阿姨快点过来。公公摇头：“就算儿女们不反对，也得过一年，才对得起老太婆。”兰姨说，先谈一谈具体的事。“你们作为子女的，要给李阿姨养老，今后对她要像对待亲妈一样，如果她病了给她治病，多年后就算老乔走在前面了，你们也要给她养老送终。”

我当即反对：“和公公搭伴过日子可以，但她有自己的女儿，让女儿给她送终，我们各管各的老人。”乔芬一乐：“嫂子，如果按照你说的，李阿姨估计不会来了。”乔东与我意见一致。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妈生前非要这样安排，他是万万不认可的。

兰姨摇摇头说：“你们这态度，我都不好意思跟李阿姨开口了。”公公也叹息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新晋婆婆不请自来，心机还是真心？

转眼间，婆婆离开一百来天了。

2018年6月28日，我正好在家休息，远远看着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竟然是李阿姨，她还带来一大袋子菜！她对我点点头，对公公说：“老乔，我来给你们做饭，收拾一下屋子。”

我很惊讶。我们不是没答应给她养老吗？我暗自分析，李阿姨知道婆婆生病没花什么钱，因为婆婆有大病救助，还有商业险，加上公公每月三千多的退休金，又在工地上做事，对她还是有诱惑力的。

我去洗手间时，听见她对公公说：“老乔，你和孩子们住在一起，我如果过来住，方便吗？”“过段日子吧，先让我想想，要辛苦你了啊。”公公说。

李阿姨先是把公公近几天的衣服都找出来洗了，然后把家里收拾干净，接着又去厨房做饭。晚上，公公叫我们吃饭，却不见李阿姨的人了。

“李阿姨说，她每天过来帮忙收拾一下，你们都上班，又要管孩子，家务活没人干还真是不行。”吃饭时，公公的情绪明显轻松了一些。就这样，以前婆婆做的事一下子由李阿姨主动包揽了。

我和乔芬心想，看她能坚持多久，估计也就装装样子。我让乔芬从侧面打听公公的工资卡、存折什么的。乔芬心直口快，直接问：“爸，咱家给妈治病以后，还剩多少钱？”公公没说什么，拿出三个存折，说：“一共有二十万的存款，是我和你妈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公公让我们和乔芬把钱分了。我们十五万，乔芬是出了嫁的，得五万。

乔芬倒是没有惦记她爸的钱，一来她婆家条件好，二来她收入不低。她说，五万元她先拿着，以后还给公公。李阿姨呢，风里来雨里去的，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乔芬跟我商量：“李阿姨都来家这么久了，每天那么累，也没图个啥，咱就让她搬过来吧。”我不放心，说再观察观察。其实我也知道李阿姨辛苦，她每天步行过来得半小时，还是有点累。

2018年8月的一天，我们正上着班，接到电话说公公出事了。我们匆忙赶到医院，公公的腿骨折了，头也破了，还有颅内出血。

医生说先消炎几天，然后准备手术。我们夫妻和乔芬都要上班，公公手术，谁来照顾他啊！

“老乔，怎么弄成这样的啊？”在我们一筹莫展时，李阿姨赶来了，手里还提着菜。她说，回家准备去给我们做饭，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向邻居打听到公公出事的情况，就连忙赶来了。

李阿姨说：“你们就把老乔交给我，你们去上班，医院就不用来了。”我们见她执意留下，便也各自去了。公公住院那段日子，我们就手术前后去了几天，其他时间该工作工作，该带娃带娃。

一个月后，公公顺利出院了。那阵子，乔芬却因为跟老公吵架，住到了我们家里。李阿姨还是每天跑来跑去，早上来晚上回。公公能拄拐杖下地了，但身边不能没人。一天晚饭时，他对李阿姨说：“兰英，从明天起，你就住过来吧，不然，你太辛苦了。”

她的辛苦我们确实看在眼里，连乔东都感动了，说她跟妈妈一样性子好，温和。就这样，李阿姨住进了我们家。没过几天，我一下班，就被乔芬喊过去。她告诉我，她亲耳听见李阿姨找公公要钱了，要五万。乔芬跟我商量，要不要把她之前分到的五万块钱还给公公。我说：“先不急，看爸爸怎么说。”

就在那天晚上，公公说：“我需要五万块钱，拿去给李阿姨买房子，你们谁给我，我以后还给谁。”

“爸，我们都愿意拿五万块给您，本来就是您的钱，可是这才几天啊，就要钱，她是不是太急了？”乔东有些不满。李阿姨来了以后，乔芬上去就问：“李阿姨，您什么意思啊？找我爸要五万块？”

“哦，你爸没跟你们说啊！”李阿姨一边忙一边说。“李阿姨，您是狮子大开口啊？您照顾我爸，我们是感激您，可您一下子就要五万，太多了吧。”见李阿姨没吭声，乔芬又说：“您别忙了，回去吧，以后我们自己来，您这高价我们请不起。”

在房里休息的公公听见了，叫住乔芬：“你住嘴，你不能这么说李阿姨。”公公拄着拐杖走出来，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我们。原来公公见李阿姨每天跑来跑去太累，想请李阿姨住过来，又觉得我们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不合适，又太挤。

正好李阿姨也不想总跟女儿女婿住一起，他们合计自己买房，李阿姨手里有十七八万，再凑点就可以买个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了。事情说开了，反倒是我们误会了李阿姨。乔芬把五万块钱给了公公，我们也拿了五万作为装修费。公公和李阿姨搬进了小房子，是一楼，没有房产证，装修也很简单。

患难见真情，心机婆婆成了“亲妈”

我和乔东、乔芬下了班就直接过去吃饭，是公公和李阿姨要我们过去的。时间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提醒乔东给点生活费。我们当着李阿姨的面给公公，公公不要。我们又给李阿姨，她也不要，她说：“你爸把工资卡给我了，他的工资完全供得上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她还说，自己有养老保险，每个月也有点经济来源。也就在那天，公公当着一大家人的面说：“这个小房子，多年以后属于你们阿姨一个人，我也只能给她这点保障了。”

我们都同意了公公的决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基本上是满意的，有时看见李阿姨忙碌的身影，我似乎看到了婆婆。乔东说：“她跟咱妈一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与妈不一样的是，她不唠叨，也不多问我们什么。”

李阿姨忙的时候，公公哪怕腿脚不方便，也尽力去搭把手，忙完之后，他总不忘给李阿姨递条毛巾擦汗，或者给她捶捶背。李阿姨很开心，公公的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

2019年7月的一天，我们一家老小又去蹭饭。几个孩子在外面玩，突然我家乐乐大叫一声：“好疼啊！”李阿姨听见叫喊声，急忙往外跑，慌乱中手中的菜刀掉在了脚背上，顿时鲜血直流。她顾不上自己，跑到门外，着急地问：“乐乐你怎么啦？”乐乐其实没事，就是和几个孩子玩的时候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膝盖和手擦破了。

“奶奶，您流血了……”乐乐惊叫起来。“乐乐，你忍着点，奶奶跟你上点药。”李阿姨小心翼翼地给乐乐抹药，根本没管自己的脚背。我循声而来，见她脚背上溢满了血，连忙让她起身坐下来。

“妈，怎么啦？”乔芬见状，竟喊了一声“妈”。

她喊完，我们都愣住了。我看到，李阿姨眼睛湿润了。我和乔芬帮李阿姨清洗脚上的伤口，公公走过来，一把挪过李阿姨的腿放在他身上，给李阿姨消毒、包扎。那一刻，我看到了他们满脸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女儿一家也回来了，我们一大家子有说有笑地吃饭。婆婆在的时候给予我们的温暖，李阿姨也完完整整地给我们了。

李阿姨在我们家越过越舒心，乔芬却越来越闹腾。这不，刚安生几天，她就要闹离婚。她从小被公公婆婆宠大，性子急，脾气躁，动不动就为点小事跟老公急。这回就为妹夫背着她，把钱借给了亲戚，闹得不可开交。乔芬搬进李阿姨的小房子，说马上就离婚。李阿姨劝乔芬：“两口子哪有不闹矛盾的？只要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千万不要离。”

乔芬的家住得也不远，那几天，李阿姨亲自找妹夫谈心，又和乔芬的公婆沟通，俨然一副娘家人的态度。我听乔芬说，李阿姨连她每日的脏衣服都一起洗了。我由衷感叹：“亲妈待我们，也就这样了。”

在李阿姨的左右调停下，乔芬的老公又是买花又是买包，欢欢喜喜地把乔芬接了回去。

乔芬的事过去后，我生病了。在单位体检中我查出子宫肌瘤，要去做手术，是李阿姨陪我去的医院。

有几天，乔东不在家，她天天往医院送饭，陪床。我术后插管不能动，连我的身子都是李阿姨帮忙擦洗的。我不让，她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拿我当外人？”“妈，不是的，我就是觉得您太辛苦了，您说您照顾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图了个啥？”我忍不住，终于动情地叫了声“妈”。

“孩子，要说图呢？我还真有，图有个伴，图你爸是个好人。年轻时你爸真是个好男人，后来，你爸怎么对你妈的，我也看到过，你妈在病中，你爸对她的照顾那真是无微不至啊。”李阿姨说起公公，脸上洋溢着幸福。“你爸要不是为人好，你妈能在命都快没了的时候，还想着他老乔以后的日子？”她有些哽咽，“人这一辈子就是图个踏实，何况我是个苦了大半辈子的人，老了，能跟老乔生活在一起，那是老天对我的恩赐啊。”

我被她淳朴的爱情观打动，握着她的手说：“放心吧，您后半生绝对会享福。”出院以后，我和乔东主动提议，让公公和李阿姨去民政局辦结婚手续。就这样，李阿姨真成了我们的妈。

2021年3月，婆婆去世三周年。我看着她的遗像，在心里默默地说：“您给爸找了个好老伴，可以放心了……”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