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种微妙的心思产生，可是我希望那个记忆中软软糯糯的小女孩能够所得皆所愿，而我还欠她一句“抱歉”。

在高中三年的时光里，我曾经有过一个同桌也是我两年半的朋友。

刚入学的那天，我身为班级第一名，十分自信地与新来的同学聊天侃大山，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到教室的人给认全了，连男生都亲切地叫我姐。到上课五分钟前，一个怯怯的小女孩背着她的大书包走到教室，头都不敢抬，快速地走到我的身边问我：“请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我给她让开地方，她坐到了我的里面。从此，我们两年半的同桌生活开启了。

像每个故事开始的那样，我似乎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入学成绩第一名，自信、聪明、开朗、活泼而且人缘好，老师把我当作重点培养对象，我每天和寝室的小姐妹东拉西扯、欢声笑语，和班里的前几名讨论问题、拉帮吃饭，而且写完作业就去玩，从来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当然了，有时候上课控制不住自己睡着的时候也是存在的，不过那时，老师只会把我叫到办公室，用那种恨铁不成钢而又慈爱的表情训我一頓，他们说的无非是什么“高中三年很短”“课程会越来越难”等诸如此类的话，这样的话我都听过几百遍了，我在办公室无所谓地听着，反正听完就忘。果不其然，我们班第一次月考我还是第一，哼哼，我可真厉害。

而我的同桌就不一样了，她成绩不好，进入我们尖子班是压线进的，几乎就是倒数几名了。她长得很漂亮，说话声音很温柔;她胆子很小，甚至不敢和男生说话，就连老师们也只是对她有一点点印象，她比较慢热，都两个星期了她还没有和寝室里的人完全熟悉：她很喜欢学习，学习特别努力，我去超市买东西时，她在学习，我上厕所时，她在学习，我和室友去操场打羽毛球时，她在学习，我在课上睡觉时，她在学习，我都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了，她竟然还在学习！可是第一次月考她考了倒数第五，她没有哭。我想，我的同桌很刻苦，很坚强。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哭，那是物理老师在讲受力分析那一模块时，她十分艰难地抄写着黑板上老师的板书，但是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下课之后我趴在桌子上补觉，她拿着笔记去问老师不懂的地方。兴许看她是女生，老师耐心地为她讲了很多遍，可是她还是不懂。她回来之后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场，吓到我了，我赶紧去安慰她。当时她用含泪的双眼，红红的鼻尖，问我：“我可以问你问题吗？”“嗨，算什么事啊！”我不甚在意地答应了她，带她走向了逆袭之路。

从那以后，我们同桌的关系亲近了很多。她问我问题，无论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还是英语，我都会用我所知道的最易懂的话来给她解释，而她似乎格外喜欢这种表达方式，于是我便成了她的小老师。周末返校她给我带了一个很好吃的冰激凌，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真好吃。我真善良，她真好。

开学两个月后，她的成绩进步了，我们两个也已经能非常熟悉地谈论娱乐明星和各科老师了。这时我才了解到她可不是书呆子，她也喜欢八卦，看小说，看明星，只是没有勇气和其他人说话而已，她也想有很多好朋友，但是她不知道咋做。于是我再大手一挥，把她拉去和我们一起买东西，吃饭，上厕所。我寝室里的那群女疯子都特别喜欢她，嘿嘿，我也是。从那以后，她才慢慢地变得自信，真正融入了我们班级。

期中考试来了，我还是第一，但是有些粗心失分，无伤大雅嘛，下次注意。她进步可不小，第15名，不错不错，前进20名了。上物理了，物理老师让我拿着我的满分试卷上去讲题，我到上面连写带画，手里还比划着，终于把整张卷子讲完了。可是物理老师却说我讲得不好，板书写得太乱了。到了下面，她特别严肃地跟我说：“你讲得最好，我就能听懂你讲的，听不懂物理老师讲的！”好吧，没有那么失落了。

时间长了我的烦恼也来了。我这种大大咧咧而又不会说话的脾气把我的很多朋友得罪坏了，她们忍不了了，我也觉得她们莫名其妙，我们几个人都保持着自己的自尊自傲不肯先和解，于是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冷战的结果。但是我的同桌她不会，她温温柔柔的，从来不会和我有任何摩擦，准确地说，她不会和任何人有摩擦。甚至在我和我的小姐妹吵架时，她依然可以和两方都保持一种友好的关系。唉，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呀，明明是我介绍她们认识的，结果到最后我成那个孤寡高中生了。但是能怎么样，日子接着过呗。

一年之后，我和她同桌一年了，我还是第一，她已经前10了，准确地说是第八。她和我越来越像，她喜欢我的颜体字，就模仿了很长时间，我乍一看还挺像的。她建议我别睡觉，要写题，我被她说得多了之后也开始刷题。习惯和时间真的是两种很强大的力量，让我们不知不觉间从两个极端渐渐向中心靠拢。不是我吹，我们俩还真像姐妹花。

时间过去得很快，我已经在第一的位置上坐了两年了，她到了前5，一个不错的成绩。现在调座位我已经不用帮她占了，她已经用成绩打败了那些想和我同桌的人，稳稳地坐在我身边，而两年时间也足够老师们把高中课本讲完，最后一年，我们要复习并且冲击高考了。

高三第一次考试，我就考砸了。考试前一天晚上我熬夜看了一本喜欢的言情小说，结果第二天起来哈欠连天，考试也考得心不在焉，成绩出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第三名，我真的不敢相信成绩单上的成绩是我考出来的。发了卷子后，粗心的问题成片成片地被老师标在卷子上。而这时我才开始正视我旁边的那位竞争对手，两年来的扎实努力让她的成绩直线式上升，并且稳稳地扎根，这一次的第一名属于她，我的同桌。

我开始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第一名终于有了威胁，而我凭借自己的聪明快速接受新知识的优势也早已不复存在，我回首过去两年的得失，发现自己所得到的远远不及自己失去的，一种酸涩、懊悔和慌乱的心情充斥着我的内心，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同桌。几乎是一夕之间，我对她的感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一直以来全心全力帮助的人竟然比我还要优秀，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于是她对我的安慰被我看作是一种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我对她也不再全无防备，心无芥蒂。从那之后我的危机意识达到了顶峰，我开始疯狂地学习，心情也空前的糟糕，每天焦虑、后悔，甚至对她还有一种微妙的讨厌。尽管之后我又重新回到了第一的位置，可是这并没有改善我对她的态度，我甚至病态地认为她的一切成绩都有我的功劳，每次她退步时我还有一点儿兴奋，课间不再与她谈天说地，讨论问题也不和她一起，甚至是吃饭上厕所我都开始找借口避开，渐渐地，我们同桌之间的交流变成了一场她对我的单项输出。很明显，这种关系是病态的，所以半年后，我们之间的交流趋近于零，直到最后，她主动换座位我们分开了。

我的新同桌是一个很逗的男生，成天姐姐姐姐地叫我，我也总是喜欢和他玩游戏，直到这时，我紧绷到病态的情绪才开始渐渐放开。其实我早就知道换了座位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的骄傲自尊不允许我主动提出离开，似乎主动换座位的那个就是认输的一方，就是先撑不住的那个，可是那种幼稚的想法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不适合同桌了分开就是，又何必有着那些隐秘的心思。

根据一般小说的套路，我的同桌似乎就是逆袭的女主角，即使一开始的情形非常不好，但是依然可以通过自己扎实的努力和一直以来的坚持走向巅峰，实现梦想，可能还会收获一段甜美青涩的初恋;而我手拿着恶毒女配的剧本，身为女主角的朋友不思进取却嫉妒她的收获，到最后注定被拉下神坛。

可是生活最终不会像小说里那样上演，在最后的半年里我迅速调整好心态并且用我所有的努力冲刺高考，并且成功考上了中国的最高学府，而她并没有如愿考入上海交大，而是考到了武汉的一所大学。

我的喜报出来的那天，很多人都给我发消息祝贺，包括她，我一一回复。不知道在她的故事里我是一种怎样的形象，可能在她看来，她的同桌因为一次考试失利便选择和她疏远，莫名其妙，因此她依然可以真诚地给我发一句恭喜;而我的故事里，我却把她当作竞争对手一般避之不及。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种微妙的心思产生，可是我希望那个记忆中软软糯糯的小女孩能够所得皆所愿，而我还欠她一句“抱歉”。

摘自《中学生博览·甜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