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洋娃娃

到矿院入学报到那天见到的第一个女生是“洋娃娃”。

矿院是煤矿学院的简称，这样的称呼直来直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学校名都挺直白，学钢铁的叫钢铁学院，搞煤炭的叫煤矿学院，于是林业、农业、化工、军工等等学院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当时都兴致勃勃的到矿院报到，大家毕竟是“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的首届新生，其迫切感和新鲜感十足。我报到那天是二月二十六日，正赶上F市下着雨夹雪，冷风飕飕，雪花飘飘。新生入学报到处设在采矿系主楼门前，门前醒目地耸立着一幅高约两米半、宽两米的宣传画，画面是一个男生戴着一副眼镜，他胸前用手挽着一本漆黑漆黑的《采煤学》。看那宣传画的模样，我立刻联想到身穿草绿军装的红卫兵手持红宝书的姿势。来到大学校园，多数人都是满怀豪情！记得我们高考的作文题目是《每当我唱起〈东方红〉》。监考老师发试卷前，考生的心情异常的不平静，考场内十分安静，几乎相互能听到心跳和呼吸声。发卷的铃声终于响了，当我打开语文试卷时，首先是看作文题，毕竟作文占总分的百分之六十，是决定语文高考成败的关键。我急切地展开，一个鲜亮的题目让我豁然开朗：《每当我唱起〈东方红〉》。是的，每当我们想起毛主席就激动万分心潮澎湃，我暗暗默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所以我信手拈来，一气呵成写下了一篇好文。如今，我看到眼前手捧《采煤学》的男生，自然想到了红宝书……

我抬眼一瞧，来报到的新生是黑压压的一片男生，在黑色《采煤学》宣传画前的男生们似乎也在四处张望，他们在寻找什么？我想应该是看看有没有女生吧！请不要把我们想很低俗，我们毕竟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男女混班组合的，如果一个班没有女生，似乎没有女生就没有了美，没有了生活的自然气息，那将是多么单调和乏味。

正在新生们疑惑时，一个女生终于出现了，她长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长长的头发，尤其是她那红嘟嘟的小嘴，在她瓷白脸庞的衬托下更显得诱人。不容置疑，一看她就有洋娃娃的范儿！她的出现，刹那间让宣传画上死板的男生有了色彩，也让来矿院学习的男生有了一种安慰。报到入学编班后，才知学采煤、地质、测量、建井、露天开采专业的全是男生，一个女生也没有，这个反差太大了。看来我们这些和尚头从此只能过着清心寡欲的学习生活了。

我始终不知道“洋娃娃”的真实姓名，只好委屈她了。我是在齐齐哈尔到北京的一六八次直快列车上见到洋娃娃的，一六八次齐——京直快的终点站是首都北京，遗憾的是我只能在“新立屯”车站下车，然后再换车赶路才到达F市的矿院。洋娃娃与我和刘富裕在本次列车的同一节车厢里，我很快与刘富裕认识了。车上的人很多，而学生身上总有那么一种学生的味道，相互间总有一些心灵感应。有一首歌唱得好：“你不用介绍你，我不用介绍我，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哪，情投意又合……”我和刘富裕聊的很开心，洋娃娃坐在刘富裕的一侧，她只是很坦然地听我俩说说笑笑，面不改色一言不发。我不敢多瞅她一眼。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与她似曾相识。当然，我不能上演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吟唱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我发现洋娃娃很精灵，到达“新立屯”车站时，她脚底抹油——溜了！却在这新生报到处突然出现了。

新立屯站不算大，旧式土黄色的站房，形同壁垒，它地处沈阳偏西南。后来才知道新立屯在辽沈战役中是一处战略要地，拿下它对占领锦州、切断国民党向南逃窜意义重大。毛主席当初早看到了这步棋，所以要求占领新立屯，要不说毛主席伟大呢！在新立屯等车时，看到车站附近有几座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碉堡，碉堡四周还有射击用的枪眼，当年一定是枪声大作，硝烟四起……

无巧不成书，我和刘富裕竟然分到了一个班，他也是学采煤的。他的家就在广告中的“富裕老窖”那个县，富裕县离我们家不远。大学二年级时，刘富裕才告诉我，那个几乎让千人瞩目的“洋娃娃”与他是老乡，她家在富裕县城。刘富裕还煞有介事地问我：“你有想法吗？”我连连摇头说：“恐怕我不够级别，何况咱决不给‘老采丢脸。”

“老采”是矿院别的专业给采煤专业学生送的雅号，我们报到第一天就领受了。非但如此，给我们讲高等数学的女教师也动不动叫我们“老采”，數学老师四十七八岁，她肤色白皙，几乎没有血色，模样也算可以。第一次上课，她到讲台没说几句话就称呼吾等“老采”。她明知此言有失，脸“唰”的一下儿红到脖子根儿！没有血色的脸顷刻间热血上涌，于是她成了“红霞飞”。她自知口误，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教采煤的工农兵学员习惯了，你们跟他们不一样，你们是‘文革后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你们是正规军。”可她后来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时而把老采叫出来，听起来让人感到憋屈，多数学生毕竟才二十多岁呀。初来乍到，一次井没下过，一锹煤没挖过，何故的老采呢？

从此学生暗里就叫这数学老师“红霞飞”，算是对她的回敬。时隔两个月，不知谁把“红霞飞”告到了矿院，由头是她讲课不得要领，特别在讲极限时，天天叨咕“伊普西龙，伊普西龙”的。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天，她气势汹汹来到合班教室，红头涨脸地说道：“你们真行！有人竟敢告发我！学院正在长工资——知否？知否？！”“红霞飞”气势汹汹指点着众生，我们无语。因为“红霞飞”仍然执掌教鞭，还晋升了一级工资。此事早已了结，怎奈“红霞飞”并不善罢甘休，明察暗访寻到告状的三个“元凶”。呵呵，那三个后生的数学期末考试不及格。

对了，“洋娃娃”咋样了？莫急，待后面分解。

二、金鱼嘴

整个矿院共有三个食堂，一个是采矿系食堂，一个是机电系食堂，还有一个是教工食堂。采矿系食堂最大，容纳采煤系、地质系、测量系数以千计的男学生就餐。一到开饭时间，这些男生们浩浩荡荡地拥向这里，场面倒也壮观。食堂里要说没有女人并不客观，然食堂里的女人多是半老徐娘，半老徐娘与年轻的男生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机电系食堂主要供机械系、机电系等非采矿类的学生就餐。采矿系食堂吃饭的全是男生，好在测量专业七五级有个唯一的女生到采矿系食堂就餐，这女生历来将饭菜拿回自己的寝室。后来大家才知道她是学习测量的，虽然她是大姐级别的，可是她每次去食堂买饭那也是引人注目。她梳着歪桃，自然美丽。衣着清淡高雅，褪了色的蓝裤子，透着白，清清澈澈，一尘不染。她的上衣不是蓝白格就是黑白格的，项下往往系一条白色或红色的纱巾，这就夺目了。那样子像电影《早春二月》中的那个“梅”，恰似：暗香一缕携春来，玉骨琼英傲雪开。所以，我们都暗暗叫她梅姐。梅姐每次到食堂打饭，总有个男教师陪着，后来才知道梅姐与这教师是一对儿恋侣，彼此情投意合。每当俩人在采矿系食堂进进出出，多是肩并肩，让人羡慕得很。

应该说，没有女生的世界倒也清净，问题是采矿系食堂竟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服务员，她就是“金鱼嘴”。金鱼嘴身材窈窕体态优雅，尤其是她穿着合身的白大褂，戴着食堂特制的白色女士蓓蕾帽，再涂着红嘴唇儿，可俏着呢。尤其是金鱼嘴每天在阔大透明的玻璃窗里收饭票，给排着长队的男生们打饭盛菜，映着诱人的红嘴唇儿，一颦一笑那真是白里透红尽妖娆。

发现红嘴唇妖娆的是我们班的徐晃，对，他的名字跟《三国演义》中手持板斧的徐晃一字不差。徐晃是个爱出风头的人，标准的一米八大高个儿，小伙子长得也帅，属于玉树临风那种。徐晃到食堂不久就瞄上了金鱼嘴，这也怨不得徐晃，谁让矿院的女生太少了，谁让金鱼嘴长得那么有姿色了？徐晃用自己的审美观把食堂的她叫成了“金鱼嘴”。每次到食堂打饭，徐晃总觉得自己玉树临风，专门跑到金鱼嘴的窗口，他借打饭之机给人家“打飞眼”，金鱼嘴难免也要看徐晃几眼，这本是很正常的眼神儿，谁料徐晃以为有效果了，想那金鱼嘴定是动了心思。殊不知人家见的男生多了，徐晃的飞眼跟死白鲢鱼的眼珠子差不多，人家金鱼嘴根本不领情。

过完春节不久，学生们就开始返校了，肚里的油水基本也耗没了。当时细粮少，我们几乎上下顿吃玉米面做的烤饼和大煎饼，再有就是吃“原子弹”！所谓的原子弹就是高粱米，这儿的高粱米确实难咽，刮嗓子，到胃里不好消化，所以就戏称“原子弹”了。

不过，每逢周五的中午，食堂照例要给学生们改善伙食，不是大米饭就是白面馒头，而且菜里还有肉，那是啥味道？那时的大米饭、白面馒头就是一个字：香。两个字：真香！所以每逢周五的午饭，大家称之为过小年，学生们当然盼望每周五的这顿饭，给谁打多少饭、打多少菜就看掌勺服务员的手把了。也不知道金鱼嘴是真的喜欢上了玉树临风的徐晃还是徐晃死白鲢眼珠子的飞眼起了作用，徐晃每次在金鱼嘴那儿打饭菜都比别人多，多也就多了，徐晃还总要跟大家炫耀一番，你说气人不？

这个周四的晚上，徐晃主动把灯关上，他躺在床上“哎，哎”两声后跟我们说：“诸位发现没？那金鱼嘴不仅嘴迷人，她那隆起的胸部完全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有人问是哪个成语？徐晃说：“波涛汹涌！”有人立刻说徐晃，“你真丢三点一四（派）！大家都闭嘴睡觉，千万别听徐晃瞎咧咧了，明天还上早自习呢。”

第二天是周五，又赶上金鱼嘴给徐晃打饭，徐晃又目不转睛地看金鱼嘴，手上的饭盒就侧歪了，金鱼嘴一定是经不起徐晃直勾勾眼神儿的挑逗，猛然把白铁饭勺子扣到徐晃的饭盒里，结果出了问题。白花花的大米饭撒在地上不少，饭盒里剩的不多。

徐晃见状没有丝毫的烦恼和不满，他认为这是与金鱼嘴交流的最佳时机。他让金鱼嘴再补给他一勺子大米饭，奈何那美丽的她翘翘金鱼嘴甩给徐晃一句“不中！”意思就是不行。F市这个地方把行不行叫“中不中”，行就叫中，行了，就是“中了”。

徐晃问：“不中？”徐晃仍把饭盒往她的面前一搡说，补一勺子。金鱼嘴立刻放下打饭的盛具，啥也不说扭头就离开了打饭的窗口。打饭排队的学生熙熙攘攘，这让徐晃觉得下不来台。徐晃怒目而视，然后手指着欲离开的金鱼嘴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你抹了通红的金鱼嘴吗！”金鱼嘴不知道什么是“金鱼嘴”，只知道这男生是侮辱她抹红嘴唇儿，就回击说：“你这大学生耍流氓。”这下儿激恼了徐晃：“你说我耍流氓我今天就耍了，你能把我怎么地，你不就是一个打饭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美啥呀？”金鱼嘴经不起这阵势，众目睽睽之下哇哇地痛哭着走了。

食堂的一个年轻男服务员看不下去，直奔徐晃宣战。徐晃也不搭话，与那个年轻汉子交上了手，开始你一拳我一脚，因为学生都向着学生，有的人趁食堂的那男服务员不注意也补给他一脚。食堂也拥过来一些人拉架，接着是一场混乱的交锋。这时，徐晃把男服务员的头摁到一口大缸里，随即一顿拳脚相加，好在缸里沒水，否则会出大事。

经了解才知道那个金鱼嘴也是七七年参加的高考，而且进了录取分数线。遗憾的是因为录取单位的工作疏忽，把她漏掉了。她是矿院一位力学教授的女儿，学习非常好。当时她正利用业余时间备考，准备参加一九七八年高考，没想到遇到徐晃这样的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养眼的金鱼嘴本来可以给男生带来“食堂如此多娇”的，她却从此离开了采矿食堂。不过任何事物都符合辩证法，矿院食堂从此改善了服务态度，并且由原来的每周一顿细粮变成两顿细粮，学生们高兴地欢呼：“long live！long live！”（万岁！万岁！）

三、投弹

矿院对七七级新生的军训安排在六月一日到三十日，时间是一个月。F市军分区派坦克师训练有素的四十名教官分赴各班任教。大学的军训是很正规的，每人都配备一支半自动步枪，头十天是队列练习，第二个十天是持枪练习卧姿瞄准和投掷手榴弹，后十天是考核实弹射击。那些天，每个班编成一个排，教官带我们在操场练队列练卧姿步枪瞄准，个个都十分上心。练步枪瞄准时，每个人有自己的靶位，瞄准的距离是一百米。开始还能吃得消，后来越瞄眼睛越累，看靶心也越发困难。教官说度过困难期就“上线了”。在临近实弹射击时，教官还说实弹考核后，要从每个排射击优秀的选手中优选两名，参加手榴弹实弹投掷。大学都是三十人建制，一个班相当于军队的一个排。实弹射击本来就挺刺激，这回还要投手榴弹，那该是怎样的荣耀！我们仍然受电影《地雷战》《地道战》和《平原游击队》的影响，无论男生女生都愿意试试真家伙。

在进行实弹射击的当天，教官们还纷纷向大家强调安全，提醒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记得那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夏日朗朗。随着坦克师部队首长“出发”的一声令下，四十辆草绿色军车顺序驶出矿院大门，军车出了南侧校门就奔东郊的军队正规靶场，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激动。过了市区，车行速度明显加快，但见军旗猎猎，尘土飞扬，从草绿色军车里传出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打靶歌声：“……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咱们歌儿唱的好，夸咱们枪法属第一。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唻，夸咱们枪法属第一。一，二，三，四！”

转眼间到达靶场，列队待命，然后按顺序进入靶位。射击前，教官就告诉每人打十发子弹，如果打中靶心就是十环，百米外的考官会在靶心位置用指示器画圈，如果脱靶指示器则指向靶的外侧。

实弹射击开始了，枪声此起彼伏，还没打靶的人不免有些紧张，打过靶的人则是满身轻松，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毕竟是第一次实弹射击。脱靶的有，不及格的有，打九十环的优秀生也不少。尤其是机械系的一名女生竟然打出了九十九环，这样的成绩让许多教官伸出大拇指。于是机械系的这个女生被教官第一个推荐参加手榴弹实弹投掷。

投掷手榴弹是在当天下午进行的。

本次军训有三十八个班，共有一千多名学生参加实弹射击，虽然射击靶位排成一溜，可实弹射击还是占用了小一天，投弹只能待步枪射击完才能进行。投掷手榴弹是到另一个地方，在一处小山坳，上部是平坦的开阔地带，前面是沙袋摞起的挡爆墙，左侧是避弹坑。所谓的避弹坑就是半米高的避弹墙，一旦发生险情，军队人员可以采取措施救助学生，具体是来个鱼跃前滚翻进入避弹坑，便可化险为夷。避弹墙的下边就是山坳，手榴弹就是往山坳里投。在正式投弹前，教官曾反复给大学生们讲投掷要领和操作流程，结果投弹还是出了问题。在短短的三秒钟内，教官把一个女大学生拉进避弹坑，并用身体护住了她。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个机械系的女生叫李小杏。李小杏穿着简单朴实的衣服，她红扑扑的脸蛋儿如苹果，和蔼可亲的笑容让许多男生青睐和追求。

这天下午四点十五，轮到李小杏上场，担任现场指挥员的是王玉杰和陈磊，他俩分别站在了李小杏的两侧。陈磊平静地告诉李小杏，按照平时训练的操作流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来。

李小杏点头示意准备好了。她从容地领取了一枚手榴弹。教官王玉杰和陈磊再一次给她讲解了投弹流程：拧开弹盖——戳破防潮纸——拉动拉火环——向远方投掷……

李小杏表情严肃，脸蛋通红。她的动作虽然规范有序，心里却一阵阵发紧，手上也一阵一阵沁冷汗。

只听教官说：“李小杏按照要求可以投弹。”随着一声令下，李小杏打开弹盖，拉动拉火环，匆忙投弹。没想到，由于太紧张，她握弹的右手大量出汗，手榴弹脱手后砸中身前的挡爆墙被弹回，落在她的脚前，还“哧哧”地冒着蓝烟。眼看手榴弹就要在脚尖处爆炸，十万火急。说时迟那是快，只见王玉杰一把推开李小杏，让她卧倒隐蔽，随即用身体护住李小杏。陈磊刹那间来了个鱼跃前滚翻，抓起手榴弹迅速抛出避弹坑。只听“轰”的一声响，手榴弹在避弹坑外爆炸，只见爆炸处浓烟滚滚尘土飞扬，人们的心都揪着，结果李小杏他们仨人毫发无损。

过后李小杏和许多同学都纷纷感谢解放军王玉杰和陈磊，王玉杰长得像电影《奇袭》中的侦察员“豆豆”，五官端正，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就在解放军要走的时候，李小杏找到王玉杰，她主动拉着他的手难舍难分，最后和他拥抱在一起……

四、信箱风波

何丽梓是机电系七七级一班的女生，高高的个儿，杨柳细腰，白净净的脸蛋泛着红云。她白眼珠鸭蛋清，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总体看人很美。

物以稀为贵，人以美为奇。何况在这个几乎是男人世界的矿院，何丽梓必然引人注目。上大学第一个元旦夜晚是搞大联欢，矿院在六个教学楼设立了联欢场所，每个楼还设立许多游戏点，节目花样翻新，各教学楼都装点得五彩缤纷，把元旦的气氛烘托的很浓烈。学生们当然很高兴，是那种良宵盛会喜空前般的兴致。为了让同学们欢度一个非同寻常的元旦，矿院每个系都精心策划、精心安排，制作了许多节目让学生们参加，而且还有是香皂、乒乓球、钢笔、鞋油、木梳之类的奖品。节目有猜谜语、“八仙过海”、按鼻子过五关、彩虹桥等几十种娱乐项目，许多学生都准备玩个通宵。在机械系二楼的一处是猜谜语，五颜六色的彩色条带上写着许多谜语。有个红色条带上写着个字谜：“含羞带喜，打一字。”我撕下条带，工作人员忙问我谜底是什么？我说：“善。”工作人员说：“答对了，送你一块儿香皂。”我接过香皂，幽香扑鼻。

有一项活动是绿色信箱，大家可以将欢庆元旦、学习科学技术和美好的祝福等话语写给某某人，然后投进绿色信箱里，最后由工作人员打开信箱，把你写的信转交给收信人。这是一个有创意的节目，可以传递欢乐、传递美好、传递友情，六个教学楼分别设立了绿色信箱，这无疑方便了学生们投递信件。

谁料这绿色信箱却闹出了一场“情感风波”，因为一个男生竟然动了真情。何丽梓是机电系游戏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她负责机电系教学楼的“过五关”节目。正在她与学生们交流如何用蛋蛋球过五关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女生兴冲冲地找到她，说绿色信箱里有人给你写了一封信。何丽梓接过信一看，果真是写给自己的。字迹清晰：转交电七七级一班何丽梓（收）。落款没署名。

何丽梓也没想那么多，当众就拆开了信封。当她打开信件时慌了，原来是封求爱信。她展开一看心就“怦怦”乱跳起来，“何丽梓同学你好：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情不自禁……我无法劝慰自己……我知道我非常非常——爱你……”她看不下去了，众目睽睽，难以面对。她想把这信当场撕掉，一转念不行，她不知如何处理此事，事情来得太突然。

何丽梓立刻把信抓成一团，她犹豫，犹豫……不行，这个无耻的男生是在坏我的名声，于是她想起了那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迅速将信交到系主任那里，她这样做的本意是表明自己清白。何丽梓的做法让一些大学生很不理解，一段时间内，这封求爱信成为矿院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这女生不讲究，说她当时的处理方式太草率，假如她过后单独找那男生冷静处理，不必人人皆知效果最好。也有不少人赞成她的做法，暗地咒骂那男生，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他给采煤哥们儿丢脸等等，许多人都以为写求爱信的是我们采矿系的学生干的。

后来才知道给何丽梓投递求爱信的竟然是“李玉和”！啊？《红灯记》中的李玉和？NO！NO！NO！这个假李玉和叫啥名许多人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机电系的学生。他总爱穿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扎一条灰白色的围脖，围脖总是前后各耷拉一尺多长，板板正正的，他每次去食堂打饭，腰间总是别着一个铁制的饭盒，每次打完饭，他都会把灰白色的圍巾捋一下，然后提起饭盒，一抖腕，一耸肩，一扬脖地离开食堂。

从此，不少人都知道那个围围脖、提饭盒的假李玉和给女生写过求爱信。他也想开了，来个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照样是手提起饭盒，一抖腕，一耸肩，一扬脖地离开食堂。从此，何丽梓只要看见手提饭盒扎着围脖的他，就躲得老远。

五、法矢量

赵亚茹是矿院女生中很有特点的人，她是七七级机械系的学生。她的特点有两条：一是腿直，二是她会拉小提琴。因为她腿直，男生送她外号叫法矢量。她走路非常别致，膝盖几乎不回弯。尤其是她冬天穿着筒裤，脚上蹬着小白鞋，那两只“小白蹄子”不停地向前走动，着实如机灵的小鹿腿了。

所谓法矢量，原本是空间解析几何的一个概念，垂直于平面的直线所表示的向量为该平面的法矢量。最先发现赵亚茹有法矢量腿特点的是丘大成。丘大成与赵亚茹都来自哈尔滨。丘大成学的是露天开采，他其实不是哈尔滨人，准确地说他家在哈尔滨邻县的一个小镇。他一再跟同学们说他和赵亚茹是哈尔滨的老乡，于是他总是夸赵亚茹怎么怎么美，夸她的腿怎么怎么直。当时正赶上学《大学物理》，几天来老师一直在讲高斯面，讲矢量穿过任意闭合曲面的通量问题。然赵亚茹的腿就跟垂直高斯面的那条直线一样，老直了！所以一传十十传百，赵亚茹就是法矢量了。

“法矢量”还会唱评剧，特别是在一次五四青年节演唱会上，她唱的评剧《报花名》就风情万种了。但听她唱：“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梨花浓，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别说，法矢量的一举一动还真叫座！从此她在矿院名声大振，她还有一个技艺，就是拉小提琴。只要矿院有大型文艺活动，她都要为同学们拉一曲小提琴，尤其是她拉的名曲《新疆之春》非常精彩！所以每次演出，只要法矢量出场，保证大家叫好，她的表演成为学校各种文艺活动的主打节目之一。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与法矢量同在机械系的晨亮，会拉一手很好的手风琴，矿院每次大型演出，晨亮也不甘寂寞，他的主打曲目是《火车向着韶山跑》和《打虎上山》，那也是压轴戏。晨亮的手风琴和法矢量小提琴巧妙配合，相得益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隆隆。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越近韶山歌越响，欢乐歌声冲云霄，嗨！欢乐歌声冲云霄！呜！轰隆隆！呜！轰隆隆！

该演奏《打虎上山》了。应该说《打虎上山》的前奏是极其扣人心弦的：“啦发咪 唻嗦咪唻 哆咪唻哆 啦哆唻咪 哆西哆唻 发发发发 发发发发 发发发发 发啦嗦发 咪咪咪咪 咪咪咪咪……”小提琴的碎弓、手风琴的干净利索和铿锵有力的韵律，把人们带入那茫茫的林海雪原……

六、羊皮铺子

前面说过，徐晃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人家不甘寂寞当然有不甘寂寞的道理，咋？他会拉大提琴。虽然他没在矿院登台演出过，但他确实会拉大提琴，有时他给我们讲拉大提琴如何如何美，尤其是大提琴那低沉浑厚的琴声很有味道云云。徐晃有时还摇头晃脑地哼哼大提琴的曲子，尤其是独奏曲《殇》，他说下次回家我把大提琴带来，我把你们都拉哭喽！我气他说：“得得得，我们不懂大提琴，有本事下学期你把大提琴带来，看看谁哭？”他就说你们都是音乐盲，说他拉大提琴对我们简直是对牛弹琴。我说：“对！你是牛拉琴！”他气得直瞪眼。徐晃的眼睛满有神，他一米八的个头，身板挺直，是矿院有名的帅小伙儿。虽然他天天夸自己会拉大提琴，虽然他自命不凡，没想到在国庆节期间，徐晃竟看中了东门外的“羊皮铺子”。

羊皮铺子是矿院东门外临时摆摊兜售羊皮的一个店铺。我们矿院设有东、南、西、北四处大门，正门设在南侧，门脸大，六根高高的圆柱一字排开，蛮有气派。北门对过儿是F市晶体管厂，西门连接矿院所有的实验室，东门外就是市场，所以矿院的东门外就是热闹的五花八门了，我们简称叫东门外。

东门外时不时就搞个什么早市和夜市之类的，那是挺招人的事。一天，徐晃发现了一个卖羊皮的铺子，铺子里有许多梳理好的羊皮，黑色的、棕色的、瓷白的、奶白的、乳黄的等等，我们这里与内蒙古接壤，牛羊产品很是上乘，有许多人云集这里。徐晃不可能买羊皮，他却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发现了一个卖羊皮的姑娘，用他的话说简直就是大美人，说那美女有新疆女人的特殊美。

徐晃说，为了甄别这美女，他好几天没上好课，转来转去就是离不开矿院东门外的羊皮铺子，他曾经几次以买羊皮为幌子与美女搭讪。那美女也发现了这个帅哥恐怕是“来者不善”。徐晃每次与她搭讪，美女都不卑不亢地笑脸相迎，为徐晃介绍羊皮产品，徐晃每次离开美女心里都痒痒的。那时的男女是比较谨慎的，所以徐晃不敢造次。开始徐晃对我们隐瞒羊皮铺子问题，后来他告诉我们说自己实在是被这新疆美女迷住了，几乎达到彻夜不眠的程度……

我与徐晃在一个寝室，他的踪迹同寝室的人都了如指掌，他如果不在学校上课，准是去找“羊皮铺子”了。

那天是周日，徐晃特意领我去看美女，说是帮他参谋参谋，看完了羊皮铺子，他偷偷地问我怎么样？我说美！特别美！那个让徐晃神魂颠倒的羊皮铺子确实很美。结果，在徐晃的撺掇下，我们班不少人都看过那姑娘。她穿着合体的白色裤子，上衣是新疆人的红色服饰，她的眼睛大大的，如果她再嫣然一笑，那可真是：你的眼睛明又亮呀，好像那水波一模样。你的脸儿红又圆呀，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后来他就三番五次求我给他搭桥，让我给羊皮铺子递个纸条，我说不行不行。因为我从来没给任何女生递过什么纸条之类的求爱信。徐晃说：“也不是让你向那姑娘求爱。”我当时没答应徐晃。过了几日，矿院放电影《三笑》，那是很好看的影片，特别是唐伯虎求二奶奶让她成人之美那段唱实在美：“叫一声二奶奶你听我表一表，华安本是块好材料，一不图功名，二不为温饱，我的好二奶奶呦，成人之美没齿不忘情……”

电影刚散场，大家都陶醉在唐伯虎与秋香唯美的爱情之中，徐晃又找到我，说：“不用你跟她说什么，麻烦你把我写的纸条给她就行。”他看我仍然不肯，就央求我说：“你就成人之美一回，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我问徐晃：“你要动真格的？”徐晃说：“我现在都患单相思了，如果我能娶到这个美女我会爱她一辈子，绝不变心！”我说：“你把纸条写好再折叠好，我可不看你的东西。你在侧面看我是怎样把纸条给她的，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再参与。”徐晃连连给我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没齿不忘，没齿不忘，没齿不忘。”转天我鼓足勇氣，按徐晃的旨意把纸条递给了羊皮铺子，然后逃之夭夭。

徐晃与羊皮铺子果真恋爱了，不过他自始至终也没把美女的名字告诉我们。那段时间，徐晃常常很晚很晚才回宿舍，我们都已经睡熟，他像幽灵一样悄悄闪进寝室。他有时高兴有时扫兴，高兴时手舞足蹈，扫兴时愁眉不展，像一个霜打的茄子。

徐晃说他和羊皮铺子很爱恋，每次与新疆美人见面约会，他的心都充满兴奋和激动，他说她总是那么清新，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人白天和夜里都神不守舍等等。我和同学们都为他祝福，让他珍惜他们的友情。我们都希望徐晃给我们学采煤的学生争口气，告诉人们，黑色的大学生照样有美女爱，徐晃听到后感动得热泪盈眶。

新学期，徐晃果真把他的大提琴背来了，他说要拉给自己最最心爱的美女听。可是两个月后，徐晃与羊皮铺子发生了变故，这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徐晃有一天偏要去照相馆，他想和她照张相，假期好让父母看看自己找的美女听。他越想越高兴，进了F市最有名的照相馆，他发现照相馆内展示的美人照片竟然有羊皮铺子！这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晃突然高兴了，因为他心爱的美女能在照相馆重点展示，足以证明她的美貌是公认的。猛然间徐晃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徐晃好的男人当然有，于是他开始对她进行明察暗访。其实，人家羊皮铺子也告诉过徐晃，自己和F市市长的儿子正在处朋友，据说市长的儿子很优秀，人家在银行工作，是很出众很帅气的小伙子。况且羊皮铺子并没说与徐晃谈恋爱，只是徐晃一再磨人家才交朋友的。这一点，徐晃是清楚的。徐晃是想通过接近感染她，怎奈羊皮铺子早有男朋友。

一天晚饭过后，徐晃拉起了非常低沉的大提琴曲子，据说就是那个《殇》，《殇》里的歌词是什么？莫非是：“心都碎了还要计较什么？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让你带走，如果你觉得自由是快乐，爱是犯了软弱陈旧的差错，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看见徐晃把自己拉得痛哭流涕……

矿院东门外的市场经过一个秋天，羊皮铺子撤了，那个新疆美女也离开了徐晃。是的，她——羊皮铺子确实很美。

七、堆垒素数论

大多数学生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尤其是国家刚恢复高考制度，我们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生活，人人求知若渴。热门课程当属数学、英语，尤其是英语，那简直就是读大学的标志，英语热是绝对空前。何况我们来自黑龙江的多数学生都不知道英语有二十六个字母。除了上课学习英语外，我们天天早上还要跟着学校的大喇叭学习英语单词，学习英语的国际音标。数学基础我们也相当差，什么排列、组合、二项式定理、数学归纳法，还有什么对数方程、三角方程、极限等等，几乎是从零学起，当时的高中基本没学过。其他省份的学生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大家面对的学习困难很多。许多人开始到图书馆借书看参考，有的人开始拼早起、拼夜战，我们班有四五个学生晚上十二点休息，早上四点钟起床，那学习劲头让我既佩服又吃惊。

最讓我们惊愕的是来自吉林农村的李志文，在学习高等数学的基础上，他竟开始研究大数学家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我看见他借的《堆垒素数论》，深绿色的书皮儿，十六开本，书的厚度足有五六厘米。这是什么数学高论不得而知。非但如此，李志文还参加了下午的第二门外语——德语的学习。他的周围到处都是书，教室有，寝室有，床上有，窗台上也有。这让我们好多人感到有压力、感到望尘莫及，我不知道别人对此是不是眼热，反正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数学底子薄，没办法与高手“对垒过招”。

矿院主要有四大系：采矿系、地测系、机械系、机电系，然后系下分专业。教学楼有若干个，教室大大小小很多，阶梯式合班教室也有很多，一个合班教室能容纳二百多人。我们一般是上午集中上大课，下午在自己的小班上课或自习，有时下午上实验课，除此之外同学们可以满学院飞，可以到矿院的任何合班教室写作业或上自习。大家都十分自觉，秩序井然，没有人做出异常的响动影响他人学习。李志文几乎是天天下午到合班教室或者到德语小班参加第二外国语学习。除了英语，许多人学习德语，原因是矿院与德国的克劳斯达尔大学建立了兄弟院校关系。看来李志文的志向不小，不仅向数学家华罗庚学习，而且要向德国进发，瞧瞧，一个来自吉林农村的小伙子还了得！于是我给李志文的评价是：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而高翔，前途无量的人才。据李志文说，他们家乡盛产苞米和向日葵，向日葵就是瓜子、大毛嗑。

我们班好多人不知道第二外语教室在哪座楼上课，后来是刘富裕发现了李志文的行踪。因为刘富裕也要尝试尝试德语和英语到底有什么区别，况且刘富裕要学习第二外语是有道理的。刘富裕的高考分数在全班是最高的，黑龙江省当年的大学录取分数线最低是二百一十分，农业、林业、煤炭上本科只要达到这个分数就可能被录取，而刘富裕高考分数是二百五十八分，高出录取分数四十八分，结果他被矿院给录取了。

刘富裕没学第二外语，却意外地发现了李志文与一名女生挨在一起坐着，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女生正是洋娃娃。

鬼知道李志文是怎么瞄上的洋娃娃，看来李志文不仅学习高端，联系女生也有一手。李志文属于五官端正、脸蛋上还长着点儿爱人肉的小伙儿。刘富裕与李志文同在一个寝室，一天刘富裕终于不再为李志文保密，他当着同寝室人的面让李志文学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阿米尔，向洋娃娃“冲”！李志文不仅满面笑容，还有点儿唯唯诺诺。看得出，他心里很甜美。

后来才知道李志文是采用循序渐进式，在第二外语班多次主动向洋娃娃靠近、提前给洋娃娃占座等挨在一起的。起初洋娃娃并不知道李志文的真实用心，只发现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来一同学习德语，她还发现李志文经常背着很重很重的书包，她更发现了李志文在看很厚的《堆垒素数论》。噢，这男生是很钻研很上进的。洋娃娃每次去学德语，李志文都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她也就客气地回应他。后来，洋娃娃发现李志文并非是专心学习，只是次次给她占座位，她察觉到李志文还总是痴痴地盯着她，所以洋娃娃渐渐开始回避李志文。

李志文终于承认自己确实爱洋娃娃，几乎到了饭吃不香觉睡不好的程度，一段时间他把自己整得小脸蜡黄。他问刘富裕怎么办？刘富裕耐心地告诉他有两条路你可以选择，一是大大方方向洋娃娃当面挑明自己的想法，学阿米尔一样地冲，看对方是什么反应。一是干脆死了这份心，趁早改弦易辙务实学习，别整什么八竿子都够不上的《堆垒素数论》，把该学的课程学好比什么都强。李志文根本没听进去，他只是表面应承同学的劝慰，暗地里还悄悄地跟着洋娃娃，暗恋着洋娃娃。终于有一天，洋娃娃大大方方地找到李志文，问他反反复复跟踪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志文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娶你。”洋娃娃气得脸煞白，说：“我从没想过这事，你找错人了。你我也算认识一回，我劝你今后把心思真正用在学习上，不要摆花架子。”说完，洋娃娃扭身走了。

这件事对李志文的触动很大，有一段时间李志文有些精神恍惚，脸色发灰发暗。刘富裕和我给他做了许多工作，劝他学习《三国演义》中的赵云，“天下女子不少，何虑之？”用句土话讲，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大活人多了去了。李志文点头，从此他振作精神专心学习不提。

八、尾声

在矿院学习的大学生，无论男女都要到井下实习的，这就是理论与实际相结合，书本和黑板上绝对不能开煤矿。男生下井司空见惯，女生下井可就别有洞天了。听人说机电系那些女生下井前，几个女生穿上深蓝色的工作服，脚上蹬着黑色长筒胶靴，脖子上系着一条白毛巾，头戴安全帽，矿灯闪闪，当她们来到入井的罐笼前时，有不少矿工看得入神儿，他们在猜测这些年轻的女人一定是科学家或是作家，她们是来矿井体验生活的。反正女生来煤矿下井是非常罕见的事，尽管“文革”时有三八女子掘进队、三八女子采煤队，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

洋娃娃毕业时与学矿山建设专业的一个工程兵成为恋侣，这工程兵是七六级工农兵学员，他平时穿着草绿色军装，挺胸拔背，非常精神。洋娃娃毕业时去了煤炭大省山西，去找那个为国防事业奋斗的军人。据说，洋娃娃要与这军人在大山里从事地下军事工程，与自己心爱的人在大山深处熔铸卫国的长城，她在实现一种平凡而壮丽的人生境界。是的，矿院的女生们个个都是巾帼英雄，她们与男生们一样为祖国的煤炭事业而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理想！

郭少新：本名郭绍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共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一百多万字。出版小说集《千纸鹤》和小说散文集《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