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健

祥瑞图案，是中国传统文化里最为丰富的宝库之一，别的不说，那位有名的宋徽宗赵佶就以迷信祥瑞闻名后世，他因为相信上天昭示的各种证明他宋室永远昌盛的吉兆，就兴建了艮岳，建立了花石纲，还创立大晟府，让无数文人与乐者共同合作完成宫廷里的新乐名曰《大晟乐》，至于他对书画艺术的热爱，也几乎都和祥瑞有关。让人难忘的是那些瑞鹤图，许多只仙鹤在宫檐旁翩翩飞舞，衬托上仙气意境的祥云，仿佛代表了这个艺术家帝王对未来的信心，无论结局如何，宋徽宗本人都是中国人对祥瑞文化态度的一个典型代表。我们做衣服、设计装饰物，哪怕贴个窗花，每个图案背后都有一个祥瑞的意义，它们可能未必会给人带来真正的美满生活，但至少在创作那些图腾的一瞬间，人们对未来的期许给了他们创造真正美好生活的信心。

为了体现祥瑞文化的真正文化内涵，我设计并制作了这把“祥瑞壶”。我以云纹以及如意纹为主要参考对象，让它们融入壶体，尽可能与圆融的曲线在壶钮、壶把、壶肩、壶流之间彼此配合，形成从文化意义到美学观感上都统一的紫砂作品。云纹的起源其实跟古人最初观察自然有关，他们看到一朵云以一种很优美的形态呈现在天际，便以此设计象形字，又或者人们在生活里看到麦田在郊野里形成某些特殊的回旋图案，进而产生了设计与此相关的纹饰的想法，代表年年丰收的期许，人们相信美丽的云气能带给大地好的祥瑞，甚至可以沟通起人与天地的关系。至于如意，则是源于梵语里的阿那律，历史上是印度传入的，本来是僧侣拿在手里修行用的，用于学习时备忘，逐渐演化成代表祥瑞的器物，不但可以助人聪慧机敏，还能带给人幸福美满的生活，早期如意分为端柄和持柄，端柄做成拟人的手型，因为它可以给人拿来挠痒痒之用，所以称之为“如人意”，后来端柄的造型进一步演化成灵芝状或云纹，进而失去实用功能，转而成为文人书斋常见的清供物品。这些元素都是我考虑融入壶体的因素，如意纹可以融入壶钮，而云纹可以融入壶体，让壶把、壶肩与壶流形成贯通一气的祥瑞整体。

祥瑞的图案重在从线条上尽可能挥洒自如、感情充沛，以富有气势为首要目的。在装饰的处理上，如意融入壶钮，重在端柄靠壶体的细节上，力争达到对称均衡的效果。纹饰加入一些水纹的元素，让线条的灵动感挥洒无余，壶肩装饰线条，让纹饰在上面产生层峦叠嶂、云气迷蒙的感觉，让人一眼望去有多重景观，变化无穷。云纹方面，也是按一般均衡的方法设计，云头与云尾在壶把、壶体、壶钮上多有体现，视觉上给人丰富递进的动态之感，在线条的处理上，我的手法是将其处理成内敛勾卷、弯绕曲折的效果，以达成古画里祥瑞的那种意境之美。

在构思壶体上各处线条的设计时，我总是细斟慢酌，尽可能做到最大的审慎态度，因为下手刻划线条的最终呈现，为了达到最大的简洁，以符合如意纹的古韵气息，就必须在该果断的时候果断。同时，我在分析其他类似作品时，会先关注其作品的气韵，以气韵为依据，判断线条与装饰之间的关系，回溯其风格源流，琢磨其所采纳的前人技巧，只有这样才能对作品做出完整解读而无所遗漏。祥瑞是中国文化美学最常见的图腾主题，过去古人说：“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壶体上每一个装饰细节，都应该饱含一个呈祥的隐喻，让祥瑞本身的符合特征在直观的图象中得到最大表达，从而反映出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最朴素的向往。当然，祥瑞除了对未来的期许，也必须加入美学的考量，因为在我们的认知里，美丽的事物自然会和美好的生活产生挂钩。譬如就如意云纹而言，顺从人意，如意纹，体现平安如意，事事顺心。如意纹，寥寥几笔回转的曲线，是对美好事物的祈盼和祝愿，寓意美好而悠长。

八尺一寻的陶刻也为这把“祥瑞壶”增添了不少特色，他在手法上以相对逸趣的笔墨，以不拘一格为最上，简简单单“祥瑞”二字，以平淡幽静最见刀下功夫。虽然书法力求拙趣，貌似与祥瑞主题关系不大，但却淋漓尽致地写出了这把壶的形与神。这样的文字刻于壶体，无疑给人荡涤自己内心的观感，仿佛字里行间休憩于宋徽宗所居的宫阙之上，壶体就是苍穹，纹饰就是瑞鹤，各自徜徉于清朗旷达的仙境，让整个作品呈现出一种格调高雅的幽深之境。我曾经思考过，到底是以素面无字，还是刻字以表达祥瑞这个主题？后来发现古人在书画里，非常注重取造化神妙之境，很多事情不需要刻意，要以蒙胧之手法间接做出表达，这样才能做到其唯有意，如临幻境。好八尺一寻让文字与祥瑞壶的装饰之间形成巧妙的平衡，他字里行间清新简疏的风格，与我的纹饰产生了奇妙的化学效应，运笔线条的细致稳定与装饰线面的潇洒卓逸，彼此衬托，从而让祥瑞气氛超出尘俗。无疑，理解了文字与线条之间的关系，在创作紫砂作品时，我就更清楚如何利用一些原则，让主题更为突出，祥瑞的符号如何在若隐若现之间变得更加神秘幽深，线条与面块之间的处理以及如何让云纹、如意纹在紫砂的三维结构之间产生趣味之感，这些都是我在创作祥瑞壶时的心得体会。

总而言之，中国人喜欢祥瑞文化，一把壶代表了茶之清趣，在隐与现之间，实现人生趣味的三昧真谛。在壶上做祥瑞主题，其实在业界并不少见，我希望以我自己的独特艺术观，让这个多见的主题产生独特的风格，从而有我个人的艺术特色。无疑，一把壶的法度要在自由创作中得以贯彻，而它的意境则要在我们个人的艺术修养中，得到沉淀。艺术之路就是这样，要不断创新，才能更理解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