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灵

去年年初，朋友制作的网站完工，邀请我去注册一个账号。

网站类似于一个大型树洞，又像漂流瓶，每个陌生人的投稿都会变成小瓶子，投递进另一些陌生人的邮箱。

某个午后，我不经意地拆开了一封。

“今天小雨，我第三次在小卖部撞见你，你顺手帮我递了瓶矿泉水，手指很好看，水往桌上滴了两滴。”

“今天你没来上课，听说是发烧了，我很担心，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高三的课安排得很紧，怕你错过重要的知识点。”

“哈哈哈，你今早发现抽屉里多了三张卷子，很奇怪是谁塞的，其实是我啦，重要题型都帮你圈了一下，下课发现你好像在看，我真的超级超级开心。”

“你觉得暗恋是什么？我觉得是颗甜话梅。表面一层薄薄的糖霜，吃进去却酸甜交杂，稍不注意还会挤出眼泪。我好喜欢你哦。”

我很奇怪，为什么她的每个瓶子都会投到我这里，朋友说，是因为她选择了定向投递，大概是暗恋的心事无人诉说，有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后来的信件断了一阵子，等到我再想起来，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她的瓶子颜色是粉色，我按照时间顺序点开每一瓶，全是少女隐晦无人知的心事。

“这次月考考了第十七名，就在你的名字后面。同桌问我，小月考而已，为什么我要把成绩单叠得那么整齐，她怎么会知道，这可能是我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了。”

“今天特意去看你打球，你队友都在起哄，但你一点都不相信我是为你来的。你当时的表情好坦然，说我们不熟。是呀，哪怕我清楚地知道你每一个喜好、知道你出校门左拐还是右转、知道你最喜欢的歌手和球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不熟而已。”

“要怎么和你变熟一点，我好愚钝，又不会交际，真的很羡慕能在你旁边开怀大笑的那些女生，她们好开朗。”

“你今天迟到了哦！还好值日生是我，偷偷给你放了个水，假装去看老师没有记你的名字。哼，你可不是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第六次在小卖部遇到你，你终于忍不住说真的太巧了，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每一次偶遇，都不是真的偶遇。”

“我故意的，每次‘湊巧遇到你，都是我故意。”

“你说我总是一个表情，看起来特别淡定，但你不知道，每次站在你旁边，我的心跳都好像在开火车。”

“还有十天就高考了，听说你要去别的城市上学？也对，我一早就知道了嘛，但我应该会留在这里。”

“高考完了！考得怎么样？能上理想的大学吗？”

“成绩出来了，稳的。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喜欢你这件事，也像估分一样十拿九稳就好了。”

“明天就要返校了，你会穿校服吗？还是私服？你穿白色衬衫好看的。”

“等会儿就要吃毕业晚饭了，你说你吃完之后就要坐飞机离开了，真是的，多一天都等不了吗？”

“不过也好，我终于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能和你——”

是什么？她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想，是拥抱吗？又或者告白？

我紧急翻到下一篇，电脑中的粉色瓶口慢慢打开：“能和你好好地告个别啦。”

“以前每次好不容易在校门口碰见，我连和你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我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原来有些人之间的关系，是不管其中一方如何汹涌澎湃，但连一句“再见”都无法顺理成章说出口的。

她的最后几封信在一个月之后。

“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也是，今早刷到朋友圈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好像我们会在一起念书一样。”

“吃完早餐后搜了一下才清醒，两所城市相隔一千多公里，原来我们不是越靠越近，是越走越远。”

“话梅吃完了。”

“是涩的，但也是甜的。”

“很高兴遇见你，祝你找到自己的小仙女，我也要去下一站啦。”

“喔，对了，偷偷告诉你，毕业典礼上，那颗无缘无故出现在你帽子里的话梅糖，其实是我放的。”